十一月底的京市,室外的温度冷到即便穿着羊毛袜,脚趾也冻到没知觉的程度。
前几天下过雪,两天前才陆续停了下来。
路旁的树枝上有没化完的碎米雪,也有化了又冻上的冰壳子,近午间出太阳,光照得雪上闪着细碎的星光。
李蕴提着个纸盒子,苦于提手太短,没法把东西挂在手腕上,让手放进包里取取暖,只能戴着薄羽绒手套,交换手提东西。
寒风吹过来,刮得脸疼是其次的,深重的寒意扑过来,无情而凌烈,冲进鼻腔肺腑,像是在体内凝成实体冰块,压得李蕴喘不上气来。
她收回发散的神丝,加快步伐走进单元门,总算暂时逃避了难耐的寒意。
提着东西进门,李母正拿从杂货间里拿着两个鞋盒出来,“来了,我把咱俩的雪地靴找出来了,晚上回去你带上,这个天气还是穿雪地靴才搪得住。”
“谢谢妈,你放着吧,先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李蕴笑了笑,关门换鞋,把手上提着的大盒子放在餐桌上。
李母拿着剪刀过来,拆开外面的塑封,一步步打开盒子,把里面的机器取出来。
“是这个没错,一会儿我们试试,看看这和面机和的面做面包,到底行不行。”
李蕴笑着应好,把和面机端进厨房找位置放好,出来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李父把刚切成小块的苹果放在她面前,“先吃点苹果,你妈今早从市场买的黄苹果,一会儿面醒好我们就包饺子,多包点你晚上带回去。”
李蕴回答:“好。”
电视机里,新闻播报着东北地区的雾凇景观,厨房传来李母剁馅的哒哒声,风吹在窗户上的轻响。
李蕴慢吞吞把羽绒服脱下搭在扶手上,抖开小毯子盖在腿上,端来苹果,拿着手机,整个人窝进沙发里。
坐了会儿,周围的声响变得不甚清晰,恍惚了一阵,她听见耳旁几声呼唤,随后肩膀被猛拍了一下,李蕴回头,看见李母系着围裙,正站在身后叫她名字。
“我说你这个孩子,玩手机这么入迷呢,叫你包饺子怎么都叫不答应,快来干活了。”
李蕴看向屏幕亮着的手机,哦了声,起身走进厨房洗手,回到餐桌前拿起新鲜现擀的饺子皮,往里面塞肉馅,捏合。
“再弄点榨菜猪肉馅呗,上回吃了感觉挺香的。”李父看了看两盘子肉馅,提议道。
李母拍桌子,“就你会吃,你怎么不去准备啊。”
李父扬起下巴:“我没说不帮忙,但不是你面揉得好嘛。这样吧,你再和点面,我去准备肉馅,小蕴你觉得行不行?”
被点名的李蕴一脸茫然,抬头啊了声,又低头继续包饺子,“都行,你们两位看着办吧。”
李父李母对视一眼 ,停止了饺子争论。
李父弯腰,从下往上看了眼李蕴的表情,她看上去兴致缺缺,自从回京市后,她两次回家来都是这个状态,看着很不对劲。
李父问:“小蕴,是不是最近工作挺忙的?”
“还好,刚拍完这部下周开始后期制作,哦,后期有部剧可能会有宣传计划,其他暂时没什么事。”
“哦,这样啊,”李父皱了皱眉,“那是你最近没休息好,熬夜了?”
闻言,李蕴用手背贴了贴脸,“我看上去状态很差,像是熬了好几天吗?”
李母端详她的脸,摇头:“又白又嫩,白里透红,皮肤好着呢。”
李蕴终于明白李父问题的用意,扯出抹笑来,“我没事,就是身体还没适应,最近总觉得精神不济想睡觉。”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或者中医院,喝点中药补补气血?”
李蕴摆手,“不用,我已经适应差不多了,真没事 。”
再三确认过,李父李母终于放过这个问题,李父进厨房准备新口味肉馅,李母则留在原地,继续把剩下的面擀成饺子皮。
“嘟嘟”,放在桌角的手机亮了一下。
李蕴瞥了眼,现在是11点56分,在剧组时,正是吃饭的时间。
她别开眼不再想那些事,专心包饺子,下一秒预感成真,手机铃声响了,伴随着震动,屏幕亮起来,晃眼的“接听”和“拒绝”不安地跳动着。
来电显示是“Q”。
她手里动作停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接听惹来李母的关注。
“你不接,是不是骚扰电话啊,”她下意识认为这是骚扰电话,语气有些不太好,“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骚扰电话那么多,我每天都会接到好几个。”
李蕴摇头,伸手掐掉电话,“是不是你这几天买东西填过电话,可能个人信息被卖了吧。”
李母说:“就不能管一管,接了他总打过来烦人,不接又怕错过重要电话,最近电信诈骗又猖獗。”
她瞄着李蕴的手机,意有所指。
李蕴翻过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轻声解释道:“不是骚扰电话。”
-
第二天李蕴计划去一趟文具店,在四环外一条居民街里。
客人不算多,但东西都是精品,除了国货,还售卖着日韩大热的文具用品,对于热衷手账以及李蕴这样,对文具有点要求的人,简直是天堂。
回京市后,短期暂时没工作,为了避免闲下来想东想西,纠结一些没答案的问题,李蕴硬是逼着自己把心思沉进剧本创作中去。
断断续续,那个爱情片剧本写起来居然没有原先那么困难,她写字大开大合,笔记本很快就只剩最后两页。
她挑了两个硬壳纯色笔记本,一只钢笔和三瓶彩色墨水,付款的时候又从柜台拿了两本便签纸。
服务决定了价格,店员需要给文具仔细包装。
李蕴想想,要了杯拿铁在窗边坐下。
玻璃上沾着飘雪喷雾喷的英文字母,这个角度能看见店门上挂着的,各类果核的装饰团子,开关门能听见丰收的声音。
心思放空了一会儿。
口袋里,手机振动了两下,李蕴掏出来查看,是恋爱军师团那个群的消息。
她盯着群名看了两眼。
点进去,是余净发来的消息,一家高级日料店的定位。
胡青然意外回得很快,问她怎么从安市回来了,余净回答是为了参加公司年会。
年会啊。
李蕴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上一段鲜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炎热也热烈的夏天,一晃,居然已经到开年会的时候了。
她动了动僵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问余净什么时候。
下午她要回昨天买和面机的超市,去把配套的冰袋,以及做面条的零件一起买回来,这是她妈要求的。
今晚,余净回复。
李蕴想了想,回了个好。
京市的交通状况实在堪忧,公交车慢悠悠地在地上摇,地下地铁恨不能无缝衔接在每个站台,但就算是这样,也拉不完候车的乘客。
李蕴时常怀疑这个半旧半新的城市,到底哪里容纳了这么多人。
她带了个防雾霾口罩,等了两趟才挤上地铁,坐了五站,换成又坐了八站,才到商场门口。
下车时,手里精致的牛皮纸袋,已经被挤到看得出里面装了什么。
李蕴没太在意,下到负一楼超市,找到和面机的品牌专柜,把烘焙的东西配齐。
不仅是冰袋那些,还有蛋黄分离器,裱花嘴,各种饼干模具,以及吐司盒等等。
东西太多,她一会儿要和去吃饭,于是填了地址让同城快递到她家去。
办好她妈交代的事,时间还早。
李蕴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挤地铁了,打车只要在四点半之前,也赶不上晚高峰。
她漫无目的在商场里闲逛。
除去购买文具,最近她物欲低得可怕,不是钱的问题,但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连食欲也一样低迷,也就昨天中午吃饺子吃了个半饱,平时在她的小公寓,连外卖软件都没兴趣打开,吃饭随便吃什么,只要饿的感觉消失,就停下来。
她瘦了好几斤,本就小巧的脸,变得更加线条分明,就像电视剧里说的“刀削般锐利的下颌线”。
只是多了些女性的柔和,看着只觉得心脏发软,想盯着她多吃点饭。
走过两层楼,她手里只多了个纸袋,提着刚买的两个碱水结,留着明天写剧本时当午饭和晚饭的。
到三楼,各种奢侈品店多起来,穿着靓丽的店员站在门口,准备随时给客人提供服务。
李蕴走过几家服装店,路过一家大牌彩妆店时停了下来。
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是祁言,他眼眸深邃,唇瓣上有淡淡的光泽感,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瓶香水靠在唇边。
是张海报。
李蕴却心脏骤停了一瞬,下一秒恢复跳动时,她的呼吸变得困难,吞咽也困难,甚至从头顶到脚趾像过电一样,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见她驻足在门口,热情的店员小姐姐招呼她进来看看。
李蕴目光落在看上去像实验室试剂瓶的香水上,慢慢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祁言送她的香水之一,和他同款的那个,直到现在依然是这个品牌爆火的香水味道。
男香女香外观上略有不同,店里的试用装把大一号的男香和小一号的女香放在一起,确实有种男女相互依偎的既视感。
店员还在热情的介绍,大概她是祁言的粉丝,介绍到这是祁言同款时,声音欢快地像是唱歌一样。
“姐姐,要我帮你试试吗,你看你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李蕴拿起男香,隔着盖子闻了闻。
放下后朝着店员笑笑,“不用了,我已经有这款香水了。”
“是吗,您眼光真好。”店员夸赞到。
闲逛的心情也没有了。
出了彩妆店到扶梯口,李蕴回头又看了眼那张海报,然后下楼出了商场,在露天广场找个地方坐下。
冷是真的冷,鼻腔被冻得闻不见其他味道。
但李蕴觉得自己需要这种冷,帮她清醒一下头脑,继续未完的思考。
她拿出手机,打开和祁言的对话框。
满屏的消息全是祁言一个人发的,往上滑一滑,从她离开安市那天就开始他单方面的信息轰炸。
最开始几条都是他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悄悄提前离开,为什么不接电话,想想是什么意思,她要想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她什么都没回复,他也沉寂了好几天。
再发消息,就变成他一个人在记录生活。
剧组里发生了什么,剧本又有改动,和杜新语,周煦沅在房车里吃小火锅的照片,还有祁言总给她点的甜品店出了新口味……
一个人的独角戏,到底怎么坚持唱小半个月的。
李蕴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需要理清自己对祁言、对这段关系的真实想法,这些信息不间断地发过来,让她很难冷静判断自己的感情。
另一方面,她能感觉到自己对这段关系已经产生了依恋,看他发的那些日常,已经成了她新养成的习惯,与其说烦恼他不停发消息,不如说她也想知道他的近况。
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最后的消息是上午发的,一□□身房的照片,还有一张增肌午餐。
兴许是看太久,不小心点到了输入框,仅管只是一瞬间,还是被祁言发现了。
他发消息问:在看吗?
下一秒语音电话就打了进来。
在李蕴手忙脚乱掐掉电话后,他看似悠闲地补充道: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在看。
李蕴无语了两秒,谁能想到他们会那么默契,一起看手机。
他已经习惯说话没回应了,接着发来两张照片。
粉丝男友:这个时候应该吃烤红薯,京市有卖的,你要买个尝尝吗?还有,发现了一家好喝的咖啡店,招牌是玫瑰拿铁,晒干的玫瑰也很香,我买了几罐给你邮过去。
点到为止,发完这些祁言就沉寂下去了。
李蕴没法拒绝。
现在开口,也不知道祁言会不会继续之前的问题。
改签离开是一念之差做的决定,但原因是什么,她现在还没法回答。
-
日料店在另一个商圈,四点出头,李蕴就打车往那边赶了,但轻微堵车还是花了三十分钟。
有钱有闲的人是真多,京市什么季节都不缺游客。
李蕴扫码付了车费,下车进店,报了余净的名字后,被领到一个包间里,是那种需要脱鞋的榻榻米房间。
好在店里提供鞋套,李蕴把衣服和包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坐进座位里,喝着大麦茶等待。
胡青然和余净一前一后进来,菜是提前订好的,看见人齐后,服务员就开始上菜。
余净先是要了啤酒,后又要了清酒,配着生鱼片炸虾等,很快李蕴就喝得七荤八素。
胡青然和余净经常游走在酒局上,除了脸红点,倒是一点事没有。
不同于以往喝醉酒后的外放,今晚喝醉后,李蕴话更少了。
她拿了两颗冰毛豆放在盘子里,努力用手捏着,把皮扒开吃里面的豆,眼神已经飘了。
余净端着酒杯看她,等半天也没看出李蕴有吐露内心的想法。
她放下酒杯,夺过李蕴手里的毛豆。
李蕴懵懂地看过来,她叹了口气,撕开毛豆还给她,“你和祁言怎么回事,你怎么想的,要分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