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
管家嗫嚅着出了声:“老爷快不行了,他一直想再见你一面,您能不能…”
乔清河凌厉的视线收敛几分,回头对跟上来的两位警官说:“这位私闯民宅寻事滋事,麻烦二位了。钱锐,你带晏晏回车上去。”
民警利落地把证件往江熠明面前一亮,后者却直接越过去,盯着乔晏离开的方向。
就在乔晏拉开车门上车时,江熠明仿佛被人踩中高压线,神情霎时大变,周身气场猛地一凛,无视民警就要冲过去,被硬生生拦了下来。
耳边一阵嗡鸣,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那瞬间他好像被拉回两年前,亲眼看到“乔晏”驾着失控的车冲上来的那瞬间。
眼前止不住地出现漫天火光,满头都是汗,心跳急促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他极力伸出手,呼吸急促,想去抓住什么,可掌心空空如也。
“别…”
别走。
别上车。
乔晏坐上车,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看到江熠明朝他跑过来,那张向来没有什么情感波动的脸上布满冷汗。
身后两位警察简直拉不住他,厉喝声隔着玻璃都能听到,江熠明却好像置若罔闻,就这么一把拉开车门。
在看到安然无恙的乔晏时,他的呼吸停滞片刻,俯下.身,一把将乔晏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伤口还在流血,嘴角的血丝被他随手抹去,在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隔着不算厚的衣物,从对方身体传来的剧烈的心跳声震得乔晏心慌,江熠明整个人都在颤抖,力气大到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
好不容易推开,江熠明又执拗地伸手去摸乔晏的脸颊,仿佛是要通过这个温度来确认他的存在。
乔晏忍无可忍地拍开他的手,抬眼却是一怔。
眼前的江熠明,居然在流泪。
泪水、冷汗和嘴角的血沫混杂在一起,眼底都是乔晏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他愣住的这一刹那后,江熠明失去意识,毫无预兆地朝着他倒了下来。
救护车鸣笛声在后方响起,匆匆赶来的杨远根本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帮着警察把人推进了车里。
刚想去问乔晏的情况,就见几米外的乔晏看也没看救护车一眼,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车门。
车果断地掉了头,扬长而去,没有半分留恋。
杨远心一紧,不知道江熠明如果亲眼看见,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随即他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对医生说:“是PTSD,已经两年了。”
车内,乔晏沉默着,不断用湿巾擦着脸上不属于自己的血迹,右手被瓷片划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又痒又疼。
钱锐透过后视镜瞄他,开出几公里后才说:“乔晏,抱歉一直没把乔总醒来的事情告诉你,一方面是担心引人注目,另一方面也是怕影响你。”
乔晏的动作顿了顿,才抬起头来,眼底有些迷茫:“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钱锐以为他是在害怕,于是靠边停车,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你不用担心,江熠明不可能把你怎么样了。”
名片的右上角是两个烫金的单词:
“astral projection”
正中间是“钱锐”两个字,后方跟着的职位是“执行总裁”。
“中文名字叫星芒,是乔总醒来后,为你成立的经纪公司。”
名片崭新,甚至还隐隐能闻到上面传来的油墨味,乔晏紧紧捏着名片,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切感,脑子里依旧很乱,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年前,在车祸那件事之后一周,乔总就醒过来了。”
乔晏恍然:“所以当时你不是听说我的死讯才回国的?”
“是,这件事被人压下来了,我回来才从小道消息知道这件事,连夜去了心禅寺,正好撞上江熠明。你买的那个位置里面是空的,我感觉不太对劲,但是当时的江熠明…实在是有点太失控了,所以即便你很快就让小楚给我传话,我还是不敢贸然告诉你。”
钱锐顿了顿,又继续说:“乔总光是复健就花了大半年,剩下的时间一直都在为成立公司做准备,所以你不用担心,安心准备考试就好。”
“那纵海…”
“纵海从来都没有你重要,再说,只有把公司和你都放在众人皆知的高度,才是最安全的。”
乔晏摩挲过那两个单词,astral projection。
“还有件事,”钱锐忽然说道,“乔老爷子快不行的事情没有大肆宣扬,但昨天中午有人把你推上热搜,今天江熠明就闯进乔家找你,也太快了。”
乔晏把名片郑重地放好,眼里看不出情绪:“我好像猜到是谁了。掉头回去吧,我说好要见乔董最后一面的。”
回到乔宅时,守在病房门口的乔清云面色阴沉,冷硬的视线仿佛快要穿破房门。
余光注意到乔晏,表情愈发晦暗:“你骗了江熠明两年,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二叔,你先放过你自己吧。”乔晏扔下这句话,推门进去。
乔清河坐在床边,脊背挺直。
床上的老人面如枯槁,已经完全看不出前些年雷厉风行的样子,瞳孔浑浊而涣散。
他对乔晏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乔清河的手,嘴里不断地呢喃着什么,听不清楚。
乔晏站在门边,迎面而来的死亡气息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面对时间时,不管再怎么强大的人都显得脆弱而渺小。
他对这位祖父没有什么感情,为数不多的一点感谢也并不纯粹,掺着双方心知肚明的利益。
但是乔清河不同。
乔晏很少听他提起过年少经历,就连当初离家出走也是一笔带过,可此刻侧脸流露出来的神情却肃穆而悲怆。
乔晏走过去,听清楚了老人沙哑的声音。他嘴里不断重复着的只有两个字:“清河。”
片刻后,乔清河终于很轻地“嗯”了一声,“爸,我在。”
老人锋利的表情不复存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笑了起来,笑着闭上了眼睛。
机器传来长而刺耳的一声“滴——”,守在床边的医护围了上来,老人紧握的手一点点松开,滑落下去。
乔清河叹出一口气,带着乔晏退出房间。
门口听到声音的乔清云脸色铁青,怒目瞪着二人,“你们父子俩还真是演了一出大戏,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现在爸死了,一半的财产都是你的,你可真会坐收渔翁之利。”
“我会签放弃遗产承诺书,你不必担心。我和乔晏,之后依旧和乔家没有任何关系。清云,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乔清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话说得轻松,这些年,你明面上是和家里一刀两断,实际上呢?纵海主营的业务有哪项不是我的竞品?就连你的儿子,也要和我儿子抢戏竞争,到最后连命都赔进去了,他呢?艺考状元,星途坦荡。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好处也没落下!”
“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二叔,公司也好,进娱乐圈也罢,有哪一件事是有人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做的?我爸出走再先,我出道再先,你们利用资源和人脉处处打压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倒打一耙?”
乔晏言辞条理清晰,乔清云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就被乔羽抓住胳膊,“爸!不要再闹了。”
乔清河一言不发,带着乔晏离开别墅。
有些事情积怨太深,而始作俑者已经离开人世,纠结对错早已没了意义。
在走出乔家幽深的老宅前,乔晏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有人说死后灵魂还会在肉.体周围徘徊一段时间。
如果传说属实,乔承勋看到亲兄弟反目成仇,直到他死之前都还无法和解的局面,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想什么?”乔清河问。
乔晏回过神来,如实道:“我只是在想,他如果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后悔当初做的那些事情。”
“应该是不会的,”乔清河很快回答,在乔晏投过来的疑惑的眼神中笑了笑,“四年前,纵海刚出事的时候,他很快就查到了背后最大的推手是乔清云,这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他乐于看到我们兄弟相残,只是他没想到我会出事。”
再提起这些事时,乔清河显得格外平静,“他的后悔,只是不满意得到的结果。谢言做的那些事情他一清二楚,当初用什么方式对待我们,也就用什么方式对待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真的后悔呢?”
乔晏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个人的本性,果然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
江熠明在刚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眼前不再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阳光透过浅色的纱帘照进来的那一刻,所有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护士刚替他消完毒包扎好,江熠明就猛地抽出手,一言不发地推开病房门。
门外只有杨远一个人,见江熠明脸色惨白地走出来立马迎上去:“江总。”
“乔晏在哪?”
“我刚接到消息,乔董事长去世了。”
男人不顾手里的纱布一把揪住杨远的领口,暴喝紧接着响起:“我问你乔晏在哪!?”
“乔晏应该是回家了。”
江熠明劈手夺过车钥匙,大步走向停车场。
介于并没有什么太严重的情节,警察警告之后就离开了,杨远快步追上去,被迈巴赫喷了一身尾气。
车一路狂飙,最后急刹停在了早已人去楼空的远山别墅。
大门紧闭,江熠明正要抬手去敲,却摸到一手的灰。
他的动作骤停,僵直半晌后收回了手。
这里从来都不是乔晏的家。
江熠明再度上车,强忍着太阳穴传来的刺痛,发动汽车,开往市中心的别墅。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迫切地想要看到乔晏。
落下的亲吻和拥抱、乔晏的眼神,身上的气息,甚至那些拳打脚踢,无一不让江熠明觉得陌生。
可他却疯了般想要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乔晏还活着,甚至还活得很好。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忽略了身体的疼痛,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了乔晏真正的“家”门前。
但他没像往常那样开门冲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抬头去看这面积实在不大的独栋别墅。
当他抬起头时,在没拉窗帘的书房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就那样身姿挺拔地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个小而精致的瓷杯,嘴角挂着笑。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江熠明手背青筋暴起,克制地敲响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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