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叶青吃完早饭，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等着师弟来接她上学。

她有种小学三年级还要被晚辈接送上下学的既视感。

太！羞！耻！了！

几声铃铛脆响，院内落下一个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不像师姐们都着一身素色衣衫，小师弟穿着浅黄色内衬，红色暗纹的罩衫，连眼纱都鎏着金边。更别说身上挂着的铃铛环佩了。

与她脑补的自闭少年形象迥异，倒像个人间的富贵小公子了。

蒲叶青心里被省略号刷屏，默默反省——我再也不以貌……呃，以声取人了。

你们都怎么回事啊！性格和外貌协调一下啊！太反直觉了吧！

花里胡哨的小师弟沉默寡言地叮叮咚咚走了过来，召出飞剑。

蒲叶青一时觉得是这些铃铛把小师弟的台词抢完了，以至于小师弟无话可说。

她手忙脚乱地爬上去，飞剑左右摇晃两下。

蒲叶青心惊胆颤地站稳。

难道是飞剑认主吗？这是不乐意搭别人吗？

小师弟御剑而起，谁知二人刚飞出院墙，就一头栽进了桃林里。

“……”

原来如此。

蒲叶青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忧心自己今天小命难保。

小师弟帮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沉思了一会儿，背对着她蹲下来。

……这是要背我的意思？

她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认命地趴在小师弟单薄的背上。少年纵身跃起，轻盈得好似一只鸟雀。

流云清风拂过耳畔，她向下望去，雾海起伏，山峦环绕。

魂宗所在的雾隐山，原来是一片环形山脉，七座主峰环绕，中间的雾海绵延无际。不过对于昨天那条大鱼来说，恐怕就相当于一个池塘吧。

不一会儿，一个平坦的山头映入眼帘。

山峰被削平，建起了一座巨大的校场。

——玉衡峰到了。

小师弟轻盈地落在地面，把背上的人放下来。

不时有其他弟子御剑而来，结伴低语。

小师弟带着她在僻静处入座——理所当然的，蒲叶青一点也不奇怪，小师弟就不是个爱热闹的。

悠长的晨钟响起，校场为之一静。早课开始了。

地面上亮起玄奥的纹路，整座校场起了一个大阵。蒲叶青看不懂，但猜测应当对修行有所助益。

灵气汇聚，让人神清气爽。

她学着别人闭目打坐，以为要这么调息一上午。

此时钟声再响。

传到耳边时，钟声却变了内容，悠扬深远，凝神细听，竟像是寺院里的袅袅梵音。只是念的不是佛经，而是本宗的心经——

「天地五行，阴阳相生。

大道无极，乾坤借力。

心窍明烛，洞慧交彻。

伏波定气，静心凝神。

……」

随着诵经之声，灵气入体，有如受到指引一般在体内流动，运转周天。

俄顷钟声消散，经音止息，灵气走过一个大周天，纳入内府。此时钟声再起，灵气奔涌而来，循环流转不息。

一直到午时的钟声为止，共响七七四十九声。

蒲叶青从入定状态脱离，有几分茫然。

叽里咕噜的声音在耳边念叨了一上午，灵气又不用自己费神引导，她没听几声就睡着了。

小师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道：“什么时候灵气运转快过钟声，才能不再来这里修行。”

也就是说如果不用功就会被延毕，而且时间遥遥无期。

她被小师弟提点了功课，忍不住羞愧地保证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记住了！”

用过午饭，下午的修行开始。

钟声刚响了两三次，她就又睡着了。

小师弟：“……”

*

晚上回到瑶光峰的小院，正是用餐的时辰。

言若非关心道：“今日修行得如何？”

蒲叶青一个激灵，迅速地看了小师弟一眼。她还没习惯天眼的视野，以至于扭头扭得十分明显。

小师弟：“……”

“挺、挺好的。”她略显心虚地回答。

二师姐笑了笑，安慰道：“你进山后没出去过，乍一见那么多弟子，若是不自在也是正常的。多适应几日便好。‘晨钟暮鼓’可引你入门，入定时需要凝心静气，尝试自己引导灵气流转，不可一味放任。”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她面上乖巧地保证道，“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另一边却偷偷在桌子底下双手合十，朝小师弟拜了拜。

小师弟：“……”

他沉默地吃完饭，沉默地飞走了。

第二天。

晨钟响了两三声，蒲叶青再一次昏昏欲睡。

小师弟：“……”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把她晃醒。

蒲叶青心虚地坐直，有一种听数学课的煎熬感。

耳边虚虚实实地重复着“天地五行，阴阳相生。”

她神游天外地跟了一句“大道无极，乾坤借力。”

钟声继续念着“心窍明烛，洞慧交彻。”

她脑海里飘过去“伏波定气，静心凝神。”

……

等到被推醒，才发现自己刚刚又在小鸡啄米。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数学课上保持清醒是多么一件难事啊！

偏偏旁边还坐着一个学习委员！

她双手捂脸，自暴自弃地趴到地上。

小师弟：“……”

就这样醒醒睡睡，被监督着过了一天。

晚上，蒲叶青猛地清醒，天眼一开就看见小师弟面无表情的脸。

他端坐在对面，双手环胸，不知道盯了她多久。

蒲叶青左右看看，发现四下无人，其他弟子都已经散场了。

“……”她心虚地动了动盘得发麻的小腿，装傻道，“我们快回去吧师弟。二师姐要等着急了。”

小师弟沉思了一会儿，从手腕上的铃铛中取下来一个。

金红色的，有豌豆那么大，十分小巧精致。只是被取下来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大概是个哑的。

小师弟上下扫了她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她耳边的五彩绳上——别问两个蒙眼瞎怎么感知到目光这种东西的，总之天眼玄之又玄——五彩绳上缀着伏风定气珠，是她拜托二师姐编上去的。

小师弟伸手在她头上捣鼓了一阵，把小铃铛也编了上去。

蒲叶青疑惑地歪歪头。

小师弟却没有解释，背着她回去了。

什么意思？鼓励自己好好学习吗？学一天发个小铃铛？自己今天也没学啊？

第二天，蒲叶青终于明白了铃铛的用处。

她正在念经的背景音中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近在咫尺，清晰地仿佛在自己脑子里响着一样。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往四周看看，大家都在专心打坐，似乎没人听见。又晃了晃头绳，铃铛一声不响。扭头去看小师弟，他盘膝而坐，五心朝天，标准的入定姿势。

蒲叶青：“……”

她试探地闭上眼睛，刚要去梦周公，铃声果不其然再次响起。

她这次确信是响在自己脑海里了。

学习委员惹不起。

她心服口服。

只是忍不住跟系统吐槽道：“有东西抢你地盘了，你都不带反应的吗？系统？”

“未干扰到系统运作，不予处理。”

……6。

她只好放弃摸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日小学毕业，脱离苦海。

在毕业之前，她先迎来了假期。

玉衡峰每月只在上旬开课，也就是每个月只上十天，这何尝不是一种上一休二！

回瑶光峰的路上，一想到明天不用上学，蒲叶青只觉得山也青了，树也绿了，雾海也不死气沉沉了。

“本~应~叹~红~颜~多~薄~命~”她哼着小曲儿，硬是把幽怨的调子唱得欢欣，“岂~料~那~命~格~非~此~般~”

小师弟抖了抖，差点失手把她丢下去。

“救命！”她连忙道，“我不唱了！我不唱了！”

小师弟停了下来，往最近的山头落去。

蒲叶青此时才觉出大风渐起，雾气奔腾。

那雾海起止是不死气沉沉了，映照着彤彤落日，波涛翻涌之势，像是一锅扬扬沸水，又像是烈焰熊熊。

她恍然间想起，如今已经是六月了。

小师弟寻了个避风处，把她放下来，掏出几张符纸在四周布阵，看起来早有准备。

雾海之间卷起风暴，其势渐大，直冲云霄。

二人盘腿坐在一起，等着风波平息。

蒲叶青想起师姐闲来无事讲过的四大胜景。

凡人无缘仙途，传说杂糅着想象，口口相传着只有修仙者才有缘得见的绝景，并列有四。

云深见白鲸，

流火挂苍穹。

红莲浮碧灯，

烟锁雾连城。

其云深见白鲸之景，便是在这雾海之中了。

云雾连天，渺远处传来一声鲸吟。因为距离较远，没有像第一次听到那样震心撼魄，而是悠长空灵，仿佛真的是从深海幽幽处传来的回声。

长风起，忽有一只巨鲸跃出云雾。落势之大，击云散雾。风云搅动，巨鲸再起，跃入风暴正中。鲸鳍化翼，振翅而起，一节翅羽探出云雾，稍纵即逝，难窥全貌。

雾鲸化鹏，扶摇九天，卷起万丈狂风，连绵云海荡涤一清。

风云渐渐止息，小师弟撤了符阵。

落日彤彤，天朗气清。雾隐山常年缭绕的雾气不见踪影。

蒲叶青抬头愣愣地出神。

果真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该回去了，”小师弟道，“山雾重聚还需两个月的光景。”

“这两个月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