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有得忙了。
此言当真不虚。
山雾一年一散,正值盛夏,天朗日长,适宜修整山阵,动动土木。宗门弟子便在这两个月里晾书晒草,修符固阵。三位同门整天忙得不见人影。蒲叶青年纪小,帮不上什么大忙,又不用去玉衡上课,着实悠哉了好些天。
每日闲来无事,就跑去桃林里爬树逗鸟,折草捉兔。天天盯着树上的桃子,盼望着它们早点成熟。扶泽君也不管她,反而用灵力帮她生火,和她一起烤兔子吃。
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整个桃林都被祸祸了一遍。蒲叶青多了好几张兔皮,把系统当成搜索引擎用,学着鞣制了一番,自觉十分满意。
冬天可以给大家做成围脖手套嘛!她坐在吊床上,觉得自己这个月也不是什么正事都没干,顿时有了底气,懒洋洋地躺平了。
“小师妹!”二师姐今日难得早归,在林子外唤她吃饭。
“来啦!”她跳下吊床,往回跑去。
日影西沉,林子显得比往常阴翳。晦暗之处,阴气滋生,悄然汇聚。
今日几望,正是七月。
蒲叶青回了小院,三位同门皆在。她一时有些诧异。
院子里贴了符,起了阵,扯了线。
小师弟正在往线上挂铃铛。大师姐刻完最后一笔阵法,收剑坐到石桌前。
二师姐摆好晚饭,叮嘱道:“今晚打坐,不要睡着。晚上听见什么动静都不必理会。”
蒲叶青被这阵仗惊了一下,突然想起——
七月半,就是明天了。
七月十五鬼门开,自己三魂不稳,容易受灾。
她严肃地点点头,坐下用饭。
自己要是魂魄离体,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神魂是什么样的?和身体长得一样吗?自己穿越的事情会露馅吗?
她胡思乱想着吃完饭,听话地回去打坐。并在心里戳了戳系统:“你们有什么措施用来保障宿主的人身安全吗?我要是被鬼上身了怎么办?”
呃……不对,自己对于原主来说就是孤魂野鬼吧。这两个月过得太安逸,她差点忘了自己外来者的身份。
“宿主不会被看出破绽。不保障宿主的人身安全。”系统回答。
“……没天理了!打白工还没有五险一金,没天理了!”蒲叶青控诉道,“你这样是要被挂路灯的!”
“错误!”系统反驳道,“宿主当前未完成任何任务,并未出卖劳动力。”
是了,蒲叶青想,大师姐要等自己平安度过明天才会下山,现在剧情仍然偏离着原著线。
“这也不能怨我,”她争辩道,“我虽然没开始干活,但是我已经入职了呀,基本的员工安全保障总要有吧?我死了不还要招新人吗?”
“……”系统让步道,“附加条款:如果三魂离散,可保宿主肉身不腐。”
“然后呢?”
“然后宿主三魂自行归来,便可苏醒。”
“听起来好像我裂开了,还得自己找路回来,”蒲叶青嘀咕,“要是哪个被困住了,岂不是会变成一个精分的植物人?”
“错误,三魂意志统一,不会精神分裂。”
那就是植物人了。
她把杂念抛开,沉下心入定。
子时刚过,乌云蔽日,阴风乍起。从地底溢出的浊气如洪水一般上涨,沉沉地笼罩住山头。其间鬼影显现,凝成一团团阴煞的实体,在黑雾中四下窜飞。
百鬼夜行,魍魉相生。
院中符阵亮起,铃声阵阵,犹如水波一般荡涤四方。
蒲叶青沉心入定,一无所觉。小师弟实力不济,被师姐们一起丢进屋里。两位师姐守在门外,一夜无话。
天将明未明之时,远处山峰突然有黑雾腾起,其间符光闪烁,声势浩大。
言若非凝眉细看,辨认出那冲天黑雾,肃容道:“是煞气。”
林雾生抬头望去:“在天枢峰。”
天枢峰为魂宗藏经藏宝之地,此煞趁百鬼夜行混入宗内,不知想盗取什么东西。
“传言三煞为一家三口:鬼父、鬼母、鬼童。看这煞气虽重,却未成遮天蔽日之势,想来是鬼母了,”言若非想到门内的二人,忧心道,“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黑雾中一道金光直上云霄,应当是哪位长老出手了。鬼母本想潜入盗取宝物,不慎泄露了踪迹,此时不敌众人,收敛煞气遁逃。
林雾生骤然抬手按住剑柄,严阵以待——那鬼母遁逃的方向,正是瑶光峰。
言若非指尖掐诀,心中却生疑虑——瑶光峰位置偏东,临近东冥,实在不是逃跑的首选。
正在此时,屋内一声炸响,小师弟破墙摔出,又立马爬起道:“鬼童!”
二人一惊,还未待冲进去,煞气猛然炸开,小院顷刻化为废墟,符阵尽毁。
刚刚,小师弟本来正盘着铃铛,忽然察觉到一丝寒气。他霍然回头,煞气缓缓从地下渗出,已然漫上蒲叶青的脚背。
他刚要摇铃,那煞气就蓦地一涨,把人整个吞了下去。随后在屋内炸开,把他撞了出去。
此时,煞气浓郁结成黑茧,阴寒冷冽,让人难以近身。
言若非急道:“鬼童要夺舍!”
林雾生劈了几剑,又怕伤了茧中人,一时奈何不得。
另一股黑雾漫上山头,鬼母到了。
其煞气远胜鬼童,之前竟是佯装退避,前来接应。此时在瑶光峰上结成迷阵,盘踞不散,看来是要等鬼童夺舍成功了。
扶泽君终于破空而来,身侧三尺煞气退避。他疾驰到黑茧前,护身符文与黑雾甫一相接,茧内便传出尖锐凄厉的啸鸣。他充耳不闻,拿出酒葫芦狠砸两下。
黑茧破裂,鬼童发出惨叫,扶泽君迅速伸手一拽,反手外扯。黑雾左冲右突,挣扎不止。眼看就要离开身体,鬼母的煞气忽然凝实,向他袭来。
扶泽君并不松手,衣袍上符文闪烁。那鬼母却也是虚晃一枪,猛然折道向着他手臂闪去。雾气暴涨,鬼母偷梁换柱,自舍一臂,替了鬼童。鬼童立时煞气一敛,完全遁入蒲叶青体内。
蒲叶青眉心一闪,定神符灼灼亮起。
“啧,”扶泽君震碎了手中煞气,“定神符只怕撑不了多久,”他传音给三个徒弟,“与其等着符力耗尽,不如将二者神魂统统摄出。定神符可保小叶子暂时三魂无虞。”
他快速地嘱托道:“待会儿我与二煞周旋,你们三人分别去寻她的三魂。切记在今晚子时之前寻到,否则鬼门一关,她便要随着这些孤魂野鬼去往生界了。”
说罢不待三人应答,双手掐诀起阵,将蒲叶青笼罩其中。阵文一收,两道光芒被震出体外。黑雾立刻遁走,另一道暖光一分为三,散落各处。
扶泽君立刻朝着鬼童而去,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各自选了一道暖光追去。
鬼童借着雾气游走,却甩不掉身后那人。冲他凶狠地呲牙。
扶泽君并指念咒,眼纱上符文流动,荡起一圈金光。鬼童被金光燎到,立时委顿在地。
黑雾一卷,鬼母终于现出了真身,将鬼童护在身后。两团黑雾依稀可辨人形,煞气腾腾地与他对峙。
“久闻三煞凶名,今日怎么只有两位啊?”扶泽君倒也不着急出手,闲话一般问道。
鬼母不答,只是阴森笑道:“那女童三魂散入迷雾,今日难寻。到头来也就剩一副躯壳,不若让小童占了去,还能与你演一出师徒和睦。”
“我们师徒够和睦的了,不想再添一只不人不鬼非生非死的东西,”扶泽君仍语气和善,“你那孩子还是该好好教教,送人都不要的。”
鬼母煞气暴涨,却没有轻举妄动。
“你在等什么?”扶泽君轻轻转了转酒葫芦,歪头沉吟,“我乖徒儿的身体自是不会给你。倒是你,先潜入天枢,又在此纠缠……难道是替旁人吸引注意?”
鬼童从鬼母身后探出一只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他。
扶泽君笑了:“不知我们魂宗是有何至宝,竟是让三煞齐出啊?不如说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一时气氛僵滞,忽有一道暖色流光划过,三人面色齐变。
徒弟这破运气!
鬼童距离最近,飞跃而至,眼看要把那流光吸入腹中,一柄飞剑破风而来,锵然插进二者之间。
言若非飞掠上前,伏地展袖将流光卷起。此时鬼母已至,煞气汹涌袭来。言若非抬头念决,眼纱上符纹一展。
一人二煞齐齐打了个照面。
扶泽君闪过来一抬手,把二徒弟和佩剑一起扔出了战场。
“……”
二煞盯着言若非离去的方向,或许是顾忌着扶泽君在前,竟没有去追。
扶泽君心有余悸,自觉问不出其他什么东西,不再拖延。
一人二煞斗法百来回,扶泽君并指捏决,正要分出胜负,突然从桃林深处闪过来一个黑影,迅疾如电——正是三煞之鬼父。
此煞气息内敛,浑然天成。临到近处却能感觉到阴寒彻骨,冻彻肺腑。三煞汇集,山间黑雾收敛一空,转瞬之间已经遁出山外。
“……”
扶泽君站立原地,望向后山的方向,缓缓凝眉。
桃林深处,正是雾海。
扶泽君沉思了一会儿,就地起阵,掐诀算卦。
符纹流转三息,他浑身猛地一震,呛出一口血来,眼纱渐渐被血迹洇红。
“故人不复……”他喃喃道,“故人不复……”
哪位故人?
何来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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