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渲的视线随着闻归的手爪向下移动，“额……”被水浸透后又被风吹得凉飕飕的腿脚在紧绷的神经操控下保持住了一动不动的姿态。
黑暗里看不真切，只觉得是个乌漆墨黑的小婴儿从狭窄的“水渠”崖壁下方伸出来一只手，充满好奇地把玩沾满泥巴的鞋带。
咯咯咯的笑声，刚刚长出一点点锐角尖爪的小手，抓着鞋带，意图把身体整个带上来。
眼看它拽住的是解开活结的那一头，鞋带散开，陡然伸长，挂着那个小东西的体重往下掉。
体型这么小，力气却不小。
小半个脚面悬在空中，经不住劣鳞幼崽拽着鞋带荡秋千。
重心下沉，脚下生根。站是站稳了，但听到了交界处石头的崩裂声。
闻归提早伸手，把许渲的肩膀按到身后的石壁上。
摸出了扣在武装带上的小刀，许渲示意闻归松手，要蹲下身割断鞋带。蜥蜴脑袋快速摇头，难道这东西掉下去了能摔死？它肯定想着再爬上来啊。
到时候，爬上来的可不止它一个了。再说，可千万不要我一松手你马上被那一小只给拽下去了！
此时，两人都看不见幼崽吊在崖下是个什么情况。
砰一声闷响，随后是委屈的呜咽。
被许渲踩裂崩开的石头，正好砸在它头上。
没等两人想到此处，崖下的呜咽声已经转为了愤怒。鞋带被又快又猛的大力拽紧，一声哭叫就是一次大力拽动，许渲赶忙顺着闻归的力气靠紧岩壁。就在此时，秋千绳变成了攀岩绳，那家伙已经一次次蹬着岩壁，跳着荡上来了。
能看到洞里小块萤石映在它亮脑壳上反出来的光！
就这么一掠身，抱住许渲小腿，大大张开嘴，一口叉下去！
它整张脸都在用力，鼻子皱起来，眼睛被张开的大嘴挤得只剩条缝。
如果是个熊孩子家长，现在就是：“鞋带坏！鞋带坏！我们打鞋带给宝贝出气！”
刺痛的感觉在传达到大脑之前先传到了中枢神经。
中枢神经表示：马上踢腿给它甩出去！
然而，大脑的速度并不慢，新的指令在旧指令执行之前就覆盖下来：不要动，不能发出声音。
闻归看着都觉得疼，新长出来的小牙齿非常尖。
大家伙可以随便打，生死对局干就完了。这还是孩子呢，总觉得不好意思打它，于是就形成了一种和成年劣鳞敌对时截然不同的恶心感觉。
另外，许渲突然在自己手臂上抓紧的手指，也让闻归感受到了，这一口确实很疼。
连一点闷哼声音都没有，许渲咬紧牙关。
我就和你平时吃的外卖送餐一样的，绝对不是活的哦，虽然你可能觉得我更新鲜一点，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到处叫唤这有活的……
体型小小的，牙齿小小的，结实的皮肤和肌肉并不能轻易撕扯下来慢慢享用，于是它就……用力旋转着身体和脑袋借力来撕。
还得是闻归，松开许渲，巨大的体型冒险在狭窄的水渠悬崖小路上一个飞速蹲起，重心重新靠回岩壁松了一口气。
许渲看到他的时候，小小的劣鳞已经端在它手里了。
无声的对视，许渲的眼神透露出：嗯，然后你想怎么办？
一只手攥着小家伙的躯干，另一只手的两个手指头捏着它的长嘴。
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了。
这不是刚才那一只，这只可能稍重那么三四斤，但是这一只的僵直反应区依然不起效果。
只能是用蛮力攥住它。
像胖萝卜一样但长满细密鳞片的四肢有力的扑腾，闻归尽可能给他举远。
长得好难看，什么恐怖谷恐怖山恐怖海效应全来了，这外貌，幸好环境是黑的，再看也看不清，有光的地方看到了恐怕立刻就受不了了。
基地里，培育出来的劣鳞，为了加速生长，胚胎成功后都是马上关罐子营养液拉满。采取无人的黑灯车间管理，检测到哪一罐子水臭了就哗啦啦放掉直接搅碎排污，罐子自动从仓库滑出来，让实验人员再放入新的胚胎。
培育成功的，放出来腾地方的时候，基本算是亚成年了。
如此循环往复，挺科学的。今天许渲见识到了另一重“科学”层面，无人车间可太对了啊，这长相简直精神污染……
闻归，太强了，这你都能下手抓住！许渲带着点揶揄，故意往远处挪了几厘米。
身旁瞪过来一种怒气中带着求救的眼神：躲什么躲！现在怎么办！
直接……送它去重开，似乎有些不道德，而且血腥气会引来太多关注。把它给放在原地？那岂不是马上就再次扑过来了！
给它扔下去？
似乎是个好主意，但并不知道劣鳞之间有没有交流具体信息的能力，闻归觉得是有的，如果它马上去找“家长”告状，那就糟了。
想办法的时候，硬想是想不出来的。
两个人四处转头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转机。
下面偶尔有几声有气无力没死透的哀嚎惨叫……属于人类的声音。
许渲猜的没错，倒霉的后立生物员工们，确实有一部分成了外卖送餐。
闻归都绝望到想要举着这小家伙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机会出现了。
下面有一个人类的声音，叫得比之前听到的所有零星哀嚎都更加有力气。
太过于中气十足了！简直是气沉丹田，声贯穹隆！
一声运气发力的“喝哈！”远远看着下面一头劣鳞飞出去两米。
就趁着这个声音，实在是受不了了的闻归抡圆了膀子给手里那小家伙甩出去了。
希望能摔晕它，不要立刻叫人上来看欺负它的“怪叔叔”。
下面这人谁啊，看着能救一救。许渲扭头观望着，同时用尽了力气拦在闻归身前，绕着闻归扣住石头，防止他动作过猛摔下去。
本以为可能是米哈伊尔，结果下面传来一声正宗东方武术之乡口音的脏话。
好长一串，非常纯熟非常乡土，没在那个被誉为东方武术之乡的省份待上十几年绝对说不出来。
“野货敢拖恁大！滚回恁姥娘家门楔恁进粪坑！”尤不解气，赶上去用脚跺那劣鳞的脑袋。
怎么说呢，许渲听了听，觉得“我是你爹”这种句式，就不太适合用在劣鳞身上，但考虑到是这一位，依照他的脑回路倒也合理。
韩且他们变笨之后也就和他差不多吧，看看人家，生活多快乐，一点也不觉得有任何影响。
可惜啊，拥有过顶级的大脑之后又夺走，和从一开始就是肌肉生物是完全不同的体验，想必没办法轻易释怀。
看看闻归，许渲皱眉：“小杜……”
闻归正观望着那只小劣鳞被甩出去之后到底甩了多远，遗憾地隐约看到那家伙抗打击能力非常好，就地一骨碌滚起来，向着五米之内的杜微就扑过去了。
一样的靴子，一样的半开鞋带，一样的沾满泥水的裤腿，一口啃下去感受到一样结实的皮肤和肌肉。这不就是刚才那条腿吗？！
初生的小家伙还没能具备用嗅觉细致分辨不同人类的能力。也有可能劣鳞本来就没有这项能力，只能粗略分辨什么是能吃的活物。
杜微在下面甩着一只脚前后左右大跳，“娘嘞！啥龟孙子玩意儿啊啊啊啊！”
“他也被……哎？我早上不是让他出门去接人了吗……”许渲本指望着早上自己放出去的那一批安全员，在返回的时候能在路上发现塌陷事故和泥石流，留在外面联络救援。
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洞里了啊！
按照行程，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在附近的县城火车站没返回才对！
杜微都被抓来了，那其他人……如果人在县城都会被劣鳞拖回来，难道这里的劣鳞已经到附近的县城和乡村捕食了吗？！
没有时间留给许渲想这么多，杜微的叫声太大了，他还没能弄清情况给脚上的那个小劣鳞甩下来。隔着好远，高高站在洞壁高处的许渲却能看到，在杜微身后，如风一样狂飙而来的硕大身影！
利爪刨地向前飞奔，把地面上嵌在大石头里的蓝色萤石刨的一阵飞溅。
不止一只，也不止五只。
当然了，这鬼地方的岩洞空腔看似空旷，但岩壁上全是小洞穴，洞里全是劣鳞啊！
再看杜微，他已经开始忍着痛把被抱住撕咬的那只脚落地站住，用另一只脚猛踢那小家伙的后背，用脚后跟把像马鞭一样的尾巴压在地上用力碾。
小劣鳞不松口，牙齿挂着他的腿张开一点缝隙，呜呜呜的叫。
阿爹阿娘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全叫来咯！
“闻归，你先走，我，我得……”许渲定定看一眼闻归，抓紧这最后几秒钟的空档。然后，快速蹲下身坐在狭窄水渠上，用脚感受着下面的悬崖石壁，似乎有点弧度，应该可以滑下去！
“别去，劣鳞太多了，它们没有僵直反应区，你会上不来的，我们快点出去再想办法！”闻归伸开抓着石壁的胳膊，用手腕勾住他的手。
点头，“啊，我知道……”再次看向下面正在和脚上的小劣鳞做斗争，对身后大部队来袭浑然不觉的杜微，“我知道的，所以你要出去！”
来不及多解释，闻归冲口而出，“前面就是有风的洞口，马上就能走出去了！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他们都是……”没等闻归说完，许渲已经在紧紧一攥之后松开了闻归的手腕，给自己一个加速度，顺着陡峭的岩壁，半是跌落半是滑落的冲下去了。
“……他们都是NPC，他们都是NPC而已。”闻归小声地说完了那句话，可能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不仅仅是NPC，他们还随时有可能被这个系统的剧情安排改变想法和行动。
就像是刚才的詹助理和艾利克斯。
他跳下去了，闻归本来就没有死死抓住他防止他松手跳下去。
不能阻止他的选择。
他的选择，对于他来讲是非常正确的。
怎么能抛下一直照拂的后辈，独自逃命？
既然他跳下去了，那么，闻归已经不再需要考虑吹来凉风的那个洞口了。抬起头，眺望相反方向上，包裹着巨大蓝色光晕的深洞，在听到声音之前，闻归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咬牙，锋利的牙齿摩擦在一起，发出恶狠狠的咯吱声响。
嗯？那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多的负面情绪在滋生。
回过神来，望向下方空旷处，许渲滑落到中间，翻滚着扑向了不停叫骂的杜微，一个伏地撑脚，双手抓住地上凸起的石头固定，踢在小劣鳞脑袋上。
杜微就趁着它眩晕的时间，用手捞起来举过头顶，脚呈弓步，仰起上半身，用上了标准的远抛实心球动作，给那家伙扔飞出去了。
举拳就要往地上这个不明生物身上招呼。
“小杜是我！”许渲伸手接住了他的拳头。
“啊！许老师！我跟你说，今早我出去没多长时间竟然就遇见……”
“别叫了，快转身，丫的全是劣鳞！”许渲跳起来握紧小刀，这刀……聊胜于无吧。
杜微的武装带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他赤手空拳摆好了架势，和许渲背靠背站定。
余光里瞥见，这家伙马步稳当，架拳如松，不知道他是因为太黑了看不见还是怎么着的，没有一丝颤抖，许渲暗中赞叹，想着……那我这个当老师的可不能示弱啊。与此同时，听见自己跳下来的那处洞壁上有声音，一个硕大的黑色身影背朝外从上面滑下来了。
他也下来了吗……
胜算会提高很多。又有些愧疚，恐怕就是因为我跳下来了他才要下来，这简直是卑鄙的道德绑架！
本可以就留在上面，顺着水渠，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
只剩下一小段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