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绝处寻生

“溁水是槿江的支流,原本有个县城,听说历史很悠久,四面环山,在古代是旅人穿越山脉的落脚点。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很小的时候,泥石流把县城吞没了,救灾活下来的人在附近新建的安置区生活。”

“泥石流……”

“有泥石流的风险,修桥铺路都没有考虑这个地方,越来越落后,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

闻归说,再往后,到了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十五六岁的时候,上面又来宣讲,说是仍然有可能会突发泥石流,呼吁这里的居民都搬走,但却没有安排去处,自愿自理。

陆陆续续有人搬走。

但这个地方,十几年前刚遭遇浩劫,又没什么发展,大家都穷得叮当响,壮年人出去打工做活都怕人生地不熟无法站住脚,老年人、体弱的人更是没法子离开。

剩下的人在犹豫着。

又过了两年,有主见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溁水县人口凋零,愈发冷清。

闻归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发现父母家人仍然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他们说没钱,也没本事。在当年那场灾难中受了伤,落下毛病,只能守在熟悉的地方慢慢干一点活计勉强糊口。

恰好,是高考的时间,外公外婆的成绩竟然还不错。于是,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便决定不管父母的挽留,一同离开寻找活路,谋到安稳的去处,再回来接走家人。

根本就没走多远,外公外婆在槿江市读书,爷爷奶奶在槿江郊区的屠宰厂做工。

离开的决定可能是对的。

没过多久,一两年而已,山间的新溁水县再次突发泥石流,彻底消失。

刚刚习惯槿江市生活的几个小青年想尽办法连夜奔回家乡,家乡连一点遗迹都看不出来了。

悲痛之后,还没有工作赚钱自给自足的两个人需要考虑接下来的生活。

外公外婆分别就读的专业课程都极为繁重,几乎抽不出一点时间来做零工,当时也没什么零工可以做,又错过了入学初申请贫困补助的时间。

“我不读了,我出来做工。”当年的外公立刻想到,“珍华,你脑子比我好,你要读下去,我做工。学费不贵,食堂能放开了吃,我一把子力气,肯定能赚到下次要交的一百,我们还可以跟系主任再申请,能不能补上免费生的名额。”

“不。”那时的奶奶说,你们都要读下去。爷爷也说,“你们学的是什么,建房子拉电线,和洋毛子打交道!你们都要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能回来家乡。”

“做工不好做的,屠宰厂没生意分配,就要关特了。”彼时非常年轻的奶奶望着完全看不到原样的本应是家乡的地方,“厂长急煞特了,一日天抽脱两包香烟,面孔蜡蜡黄……他讲,厂子根本用不脱几钿便能寻人盘下来,现在让做私人老板了,但这个小厂子无人敢要,让他接他也不愿的,不晓得生意怎么寻活路。”

“隔壁钢笔厂就新来个私人老板,一来便张罗着产彩铅彩墨,去年还蹬脚踏车,今朝小汽车开进来了。”悲戚的语调中莫名充满了重新生根发芽的生命力:“手里有几文钱老底,拉上几个工友,一口吃下来,博一枪!”

“我两个猪头老板当上,钞票再无需忧心,读到金边眼镜白大褂,首都请侬做参谋!”

“好,定要读下去!把电线拉到溁水来,把大商场开到家乡来!”

一起长大的情谊,登时明白了彼此的意愿,新的约定就此达成。

这中间当然有很多很多艰难险阻,很多很多至暗时刻,不管是走是爬,向前,唯有向前。

撑过去之后——

自此天地大不同。

后来,也是知晓了天灾难以抗衡,或是知足于大半生奋斗的成就,曾经的愿望只是落在孙辈的名字里,留个念想,便罢了。

那次灾难之后,溁水县就没有了,区域收归到附近的其他县城乡镇管辖。

纯荒地嘛,没什么可管的,就扔在那里。

“那,现在这工程……后立生物……不会是你家的吧……”许渲靠在石壁上这一会儿,愈发觉得昏昏欲睡,明明是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只觉得身上又麻又冷,没有精神睁开眼。

闻归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才不是,隔几年就泥石流,什么卧龙凤雏的公司敢在这建工程。”目光仍然注视着那块倒地的废弃石碑,“我们上次看到的时候,石碑上是看不清字的吧。”

“嗯……是……”许渲脑袋已经在一垂一垂的了,声音微弱。

再次用利爪的尖尖摸一遍石碑上的三个字,终于回神想到了现在的处境,“溁水,溁……难道我的名字真的不太吉利……”

他的声音怎么……扭身看向身侧那人,一瞬间目光聚焦带来的惊吓让闻归觉得肺被攥住了,气都吸不进来。

这伤口……这血,我刚才怎么没注意到!

回到刚跳进洞里的时候,似乎是想要停下来查看有没有受伤的,但总觉得前方有什么东西在执着地吸引着注意力,就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往前走,停下来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东西,自说自话,好像别的什么事情都感觉不到了一样。

这是从前的溁水县吗?为什么这个石碑会出现在这里啊?前几天还没有字的石碑怎么会突然能看见字了呢?

就算到了现在,脑子仍然止不住去继续关注什么石碑,关注这个世界里出现的奇怪现象。

不,我现在要救许渲,救许渲,现在要做的第一大事是救他,不要再想别的事情了,不知道劣鳞的形态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我要先变回去一点,先变回去……

就在思绪乱窜却挣扎着想要控制自我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一亮,不由自主抬头向上看去。

原本应该是岩洞的洞顶,被毫无声息地直接揭开了。

切口光滑,非常方正的一大块。

揭开的那一块岩石,就那么浮在侧上方的半空中。

就好像是身处那种自由度极高的像素造房子游戏当中,想从地上揭开一块砖就能直接揭开放在一旁。

方正的岩洞,照下来规整的正方形的一束光,洞口边缘处,伸下来奇长的一双手臂。他人就跪在洞顶上,只把手臂伸长下来,就抓住了许渲,直接提了上去。

抬头看,是蓝色的光。

闻归在洞底就能看到,一大团的光晕,浮在斜前方。

趁着闻归一时愣神,坑边那个长臂的家伙把许渲拖上去放在脚边,顿了顿,又俯身下来向着闻归伸出手。

向旁边挪动一步,躲开那双手。抬头望着这个两米深坑的边缘处,除了有躺着一动不动的许渲之外,一站一蹲,两个人。

利爪刺进岩壁,马上就自行爬出了深坑。

站稳脚,身不动,头不转,眼神环顾,最终落在了脚边,许渲看起来……似乎也不至于马上就要死,向来生命力旺盛精神百倍,应该能撑过这几分钟。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

一定有这么一天的,闻归早早就有预感。

在这个世界,就像是生活在午餐肉灌装的传送带,无论是往前滚,还是停在原地不动,或者是向后翻滚、左右扑腾,最终这块肉都会按部就班地完成清洗、搅碎、腌制、灌装、加热、检测,去往本应该去的终点。

思及此处,闻归觉得自己这家学渊源终于是显露了啊,全天下需要传送带的生产线多了去了,美妙的比喻更是数不胜数,自己却第一时间想到了装进罐头的那块肉。

无论自己向着什么方向行进,都会被带去同样的终点。

这里算是终点吗?

也有可能,这只是一段新的插曲。

闻归先开口:“中午好,滕川,唐肃,艾利克斯,詹老师。”

那边还有几个人,比如已经不再是尸体但一动不动的时子寒,倒在那一大团淡蓝色的光晕下方。另外还有个半秃瓢老头儿,不知道是谁,背对着闻归,跨着时子寒的脑袋,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面前这两位绝对是闷葫芦,总得自己开启话题。

唐肃站得最近,他似乎并没有要迫害许渲的打算,耸耸肩膀,奇长拖地布满鳞片的胳膊又缩回了宽大的袖子里,看起来像是正常人一样了。

他没说话,退开几步,脱离那块浮空地面的笼罩范围。

滕川现在更可笑,她脸上的伪装揭掉了,但身上依旧是玫红色的过膝连衣裙,大玫瑰花针织毛衫,配上她不苟言笑的清冷瘦脸,已经不是奇怪了,简直是诡异。

“闻归。”滕川回应他了。

“这是在做什么?”闻归没有看向她,这块空间里最瞩目最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是那团光晕。

现在距离很近了,让人觉得,这团足有几米直径的光晕像是有实体一样,如果摸上去,应该是掬起一捧清水的触感。

但那又真的是光,一团光晕不是它的全部,光晕边缘,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的细丝杂乱而直接地笔直刺出去,有的“丝线”向前面这块较为开阔的空间延伸,而绝大部分是扎入了周遭的石壁当中。

像是浮起的光晕发散出这些丝线,也像是这些丝线吊起了这团光晕。

有些“丝线”就直接刺在闻归身上,毕竟闻归就站在那团光晕正前方。

没有感觉,把它加重个一千倍,可能会让人觉得像是站在了投影仪正前方。

这就是光,似乎没有什么猫腻。

那又怎么可能呢?

光晕中间悬着的,不就是那个简零吗?

以一个不是很优美的姿势仰躺在那里,四肢全部向后垂下,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不知道是因为长得漂亮还是因为什么别的,闻归并不觉得他这样子有什么狼狈的,反而很从容。

他没有转头来看闻归,眼睛只是顺着身体的方向,扑闪扑闪地看着正上方。

“一些,必要的尝试。”一段沉默过后,沙哑又仍然透着几分苍老的怪异女声回答。

“扮得很像,滕川。”

“谢谢,这不算难。”

闻归没有问出口的是,他听到过那个松本教授流利说出大串大串专业名词,和其他的专家们热切地讨论,与自己那种不懂装懂含糊其辞完全不同。

问题就在于,闻归听不懂……所以他只能怀疑变笨了的滕川是死记硬背了几段话。

危机发生,理智回归,如今相对而立,可以承认——那些真的是她掌握的知识,并且,她可以操着一口J国音调的通用外语说出来,毫无破绽。

“你恢复了?”

“算是。”

“那他也恢复了?”闻归伸出一根利爪尖尖,指向唐肃。

“是的,你可以直接问我,我有那么难交流吗?”是唐肃自己回答的,过去浑浑噩噩的那么多年里,他都没有想过自己给闻归留下了什么印象,最近想起来一点点,感觉自己的形象很好啊,明明就毫无问题!

“Okay,那为什么她没有恢复?”闻归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可能有点好笑,大蜥蜴人外貌,直立,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下巴做思索状。

从滕川和唐肃这两张扑克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只是瞧见了那边詹助理隐隐有撇嘴忍笑的意思,而艾利克斯蹲坐在那里,扭着身子学了一下闻归的此时的姿势,詹助理彻底忍不住了,噗嗤一声。

这两个人……刚才疯魔了,这会儿又好了?

犹豫了一阵子,看了看艾利克斯,滕川回答,“她异变的比例太大,肋骨以下全部都……超过了50%,没有把握。”

“所以是你们两个先试验,”应该是的,记得唐肃是双臂发生了异变,而滕川当年……只有表皮挫伤,“所以,你们现在在找让他们都恢复的办法吗?”

此情此景,看起来可不像啊。

智商恢复了。但是,去掉了头套伪装的滕川,脖颈上仍然露出了鳞片,而唐肃的胳膊仍然可以伸得很长很长。

滴-滴——

觉得滕川还想说些什么,闻归发现手表震动作响,这里没有网络,自己也没有设定过任何闹钟,手表在响什么呢?

同步的滴滴声响,是从脚边传来的,嗯?许渲从没有开启过手表的声音,没听过他的手表有任何响动。对了,这是个神人,他从来不设定闹钟,但有事的时候是真的能按时醒过来,无论前天晚上闹到多晚。

我自己也没有开启手表的声音啊,或者说,手表有发出声音的功能吗?

弯曲利爪,拨开手表上裹着的泥巴。

满格网络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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