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流离

“试验体44的血律为七代的‘双生’,是迄今为止我们检测到最接近目标的血律样本。”

“组织多次为他提供强化血律的便利,但他心有抵触,最多服用X序列药剂,不肯服用S级发情剂。”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唯有正中摆放一圈蜡烛,火焰微弱,但足够将所有视线都聚集到无声无息躺地的人体。

那几乎不能叫作“人”,烈火烧灼的溃烂痕迹遍布全身,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漆黑的眼珠勉强遮蔽在血肉模糊的眼眶间。

他一动不动,毫无生机,就像火堆里刨出来的焦土。

然而阿泉在看到焦尸的瞬间疯一般扑上前试图抱起他,然而双手仿佛透明般直直穿过近在咫尺的躯体,她不信邪地反复伸手,最终被齐杉从背后死死制住:“阿泉!都是假的!他不在这!......”

他高声厉喝,阿泉的脖颈间却滴落大片冰凉,怀抱颤抖得不像话。

“不可能,”共有六人通身藏在黑袍与暗处,仿佛旧时的巫师,其中领头的一人开口道,“这是组织的最高机密之一,他只是一个七代血族,岁数不过百年,不可能知道S级秘药的秘密,除非是那个叛徒泄密。”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那叛徒实在滑不溜手,我们几次发现他的轨迹,最后还是被他逃脱了!”

“算了,毕竟是......好在44号虽然不肯喝S级秘药,但最后还是误打误撞喝下‘造神’,”领头者声线难辨,“实验结果不算失败,却也没有成功,‘神’暂时无法降世。”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唐荃,话语间漠然地像是处理一个垃圾:“废物利用吧。”

商钺不明前因后果,但看阿泉和齐杉反应多少猜到一些,听到这里忽而心头微动,便见场面飞速变化,与此同时脑海中涌上晕眩,突如其来得叫他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晃,腹腔内猝然烧起一把火。

......好热。

燥热的温度又唤起喉间的干渴,那感觉陌生得令人发懵,商钺一直绷着神经防备神出鬼没的洛维斯特,却没料到会有这一茬,钻出的尖牙划破舌尖,他一边舔着血维持面上镇定,一边心下骂道:狗东西洛维斯特。

下一幕,唐荃仿佛丧失神智,佩戴的面具遮住疤痕,往昔清亮的眼神此时浑噩一片,他腕间缠着绷带,一拳一拳机械般打上倒地的对手,直至血肉飞溅、裁判叫停。

“假面、假面、假面!.......”

在观众排山倒海的欢呼声里,他被高高举起了带血的拳头宣告胜利。

——这竟然是阿斯丁!

——阿斯丁的打手竟然有拂晓“废物利用”的残次品?!

商钺心念电转,下一秒却在沸腾的观众席里捕捉到一双平静得和周遭巨大反差的眼睛。

隔着人潮与喧嚣,那道目光在看见商钺时很轻地拢了拢眼睫,仿佛微笑致意,尽管商钺知道幻境里的他不可能看不见他。

黑色卷发整齐打理在身后,干净光滑的侧颈表面、腺体的位置,牙印若隐若现。

血液在血管中轰鸣倒流,短暂的嗡鸣间他听见有人窃窃私语,“你以为是报复折辱的‘礼物’,实际上人家看来别有用心——你怀疑皇室、怀疑圣裁所、怀疑拂晓、怀疑奥菲莉亚,但你怀不怀疑他呢?你猜猜,最初把你卷进这一切的,会不会就是他?”

“你再猜,他想做什么呢?”

阿斯丁吃人不吐骨头,在有心人的安排下,数不清的□□剂,B级、A级、甚至S级,流水般灌入唐荃口中,他强大得无人匹敌,“假面”的威名横扫阿斯丁,自然招来无数恶意的嫉恨,在唐荃一次车轮战告胜力竭后,十来个选手将他堵在了休息区。

唐荃以蛮力挨个抹杀,收钱的经理却上下嘴皮一碰,以“休息区禁止滥杀”的理由将其举报圣裁所锒铛入狱,狱卒拉扯间面具掉落,看清容貌的刹那,商钺彻底愕然。

唐荃已经不再是焦尸模样,半痊愈的伤口恰好拼凑出一张商钺认识的脸。

是地下监狱里的0031!

事已至此,后续诸事基本上一清二楚,他目送着唐荃,或者说,0031,一步步走向监狱里的0013,后者面容完好,黑眸清亮,视线沉沉,寄居一隅的神智在两人对目的瞬间完成转移,0013高叫着变成拂晓组织废物利用的传话筒:“诸君!这世道不公啊!”

“双生”,这就是双生。

监狱的记忆历历在目,商钺在幻境中看见自己,也看见审判官,看见拂晓的奸细埋伏在囚犯中搅弄风云,集体发情、残杀进化,审判官降下长剑,「**」睁开双眼,0013和0031合二为一,一双血红的翅膀从“他们”身后破骨而出!

“噗嗤。”

被攫住全部心神的商钺恍然回眸,却见躲躲藏藏的洛维斯特终于现身,却是一剑捅入阿泉胸膛!

“阿泉!!——”齐杉怒喝,那剑本来是刺向他,却被阿泉调转身形挡住。

洛维斯特回抽剑身,随意甩了甩沾染的血液,黏腻的液体恰好落向幻境中的血翼,仿佛融入红羽。

他正要再刺,商钺的重剑却到了。

“铛”的脆响,长剑自中部整齐断为两截,重剑血芒呼啸激荡,瞬间将阿泉与齐杉扫向远处!

“你想让我看到这些?”商钺冷声,剑柄盘绕的荆棘尖刺深深刺入他的掌心,贪婪地吸食鲜血,剑身不住嗡鸣。

“不,”洛维斯特收回目光,随手丢开废剑,“是我想找人。”

他单手平展,数团紫色电光转瞬成形击向商钺,又被重剑一一化解,电光火石间他们已交手数招,但是实力只在伯仲之间,根本分不出胜负!

“亲王,”洛维斯特说,“我们打过几百次架,没有一次有过输赢的。你这家伙太过棘手,如果有的选,我实在不想对付你。”

商钺气笑了:“是我睡糊涂了还是你睡糊涂了?打都打了,你在这唧唧歪歪什么呢?如果想忏悔,就给我滚回棺材里,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可惜受人之托。”

洛维斯特叹了口气,避也不避地迎上猩红的剑光,目光含着一丝难言的意味,直直盯着剑柄荆棘处半开的花苞。

这把没有名字的剑是商钺的血律核心,伤势越重便越战越勇,杀敌噬主,是把出名的疯剑。

漫天的玫瑰荆棘无差别舔舐地面鲜血,席卷的花瓣叠出万象重影,他微一晃神,猝然醒悟那是商钺的眼睛!

红艳的玫瑰开进血色的瞳孔,变化万千地朝来人绽放花瓣。

「贪婪」!

恰此时,洛维斯特侧身一错,露出身后照常进行的回忆——**微微一笑,粉色的眼中荡开笑意似的涟漪,直直对上商钺的目光。

「**」和「贪婪」轻轻一触。

那分明是镜子投射的假象,但对视的瞬间,**嘴角的笑容却忽然多出一分诡谲的耐人寻味,不待商钺反应,极盛的粉光高涨如海潮,穿透虚幻的镜面猛然灌入商钺的眼中。

所有攻势戛然而止。

商钺闷哼一声,勉力撑住重剑站直了。

眼角簌簌流下一行血迹。

他狼狈得不像话,烈火焚心,双目赤红,抬眼目光却傲然猩戾,仿佛地狱最深层走出的恶魔,甫一出世就是要饮人血、食人心、乱人世。

“原来你等的是这个。”

“不错,”洛维斯特站定,手中又变出一把长剑,“空气里的□□专门针对Beta血族,越是使用血律,催情的功效越是强盛;配合原罪「**」催化,才能攻克无懈可击的「贪婪」。”

“委托我的人说,你苏醒不久、伤势未愈,血律仍受屏障压制,这是唯一的机会。”

商钺却低低笑了。

“唯一的机会。”

他越笑越停不下来,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出眼泪。

“谁让你来的?”

洛维斯特举起的长剑一顿,流露一丝罕见的犹豫来。

就在此时,在两人忽视的角落,冲天的气势高涨,冲着洛维斯特劈来惊天一刀!

竟然是齐杉。

一个人类,本来不值得二代的吸血鬼放在心上,但洛维斯特一时愕然,没有完全避开狂暴的刀气,竟叫他斩断了一缕头发!

“你做了什么?”

齐杉浑身溅满了阿泉的血,拎着那把熟悉的大刀。

这把刀经手过两个吸血鬼,从唐荃到阿泉,第一个主人不得好死,第二个主人不省人事,仿佛是一个短命的诅咒,最后竟然被众人默认的、毫无战力可言的人类握在了掌中。

他棕色的瞳孔微微泛出一丝血色,随时间不断诡异地扩大,神智则节节败退,不过片刻便陷入彻底的浑噩,又是提刀斩来!

洛维斯特皱眉:“你喝了‘造神’?”

人类怎么敢喝“造神”!

疯子!

**在他身后,方才一击后又变回虚假的影子,同背负红翅的唐荃站在一处。幻象的唐荃毫无所知地看着昔日的队友喝下自己拿命抢出的药、拎起自己的刀战斗,空洞的目光中仿佛也有一丝欣慰。

随后镜中世界再一次动荡,旧友身影淡去,却是开始回应商钺的提问。

那边打得地动山摇,商钺一概不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世界重新归于黑暗,听见黑暗中出现一道他永远不会错认的声音:“殿下贵为二代,身负原罪,世上能伤他的人很少,天使长一个,你一个,本来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原罪也行,但是死的死、躲的躲,居然一个不剩了。”

“我看你不是想伤他,是想杀了他,”回忆里的洛维斯特直白极了,“为什么?他和你有仇?好歹也是亲王,没有他,莫莱亚斯早就在圣战时灭族了吧。”

黑影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对,我要杀他。”

尾音尖锐到破声,仿佛华服上突兀的线头,轻轻一抽便好不体面地解体散架,露出深藏的积年的怨怼来。

幻象外的商钺一动不动,站成一座沉默的石雕。

“殿下总是狂妄,杀亲王、杀天使......甚至发起圣战,也不过他一念兴起。他自恃强大,想做什么就做了,但是莫莱亚斯呢?族长呢?我呢?我弟弟呢?我们本来生活风平浪静,是谁非要站上风口浪尖?谁来给我们后路?谁来免我们千年流离失所?”

奥菲莉亚从狰狞中平静稍许,缓缓道:“当时老族长的预言说,他是莫莱亚斯最大的灾祸,果然不是错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奥菲莉亚恢复如常,“你按照计划行动就行,只需要伤到他,自然有人动手完成最后一击。”

“谁?**?还是拂晓养出的怪物?一个小废物一个小怪物,能有这个能耐?”

“忘了我说的吗?”奥菲莉亚的语气忽而诡异地轻快,“世上能伤他的,一个你,一个......”

洛维斯特声音骤然变了:“你是说......”

镜中倏地大亮,远处的洛维斯特拎着重伤昏迷的齐杉,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

黑暗的一角被撕裂一个口子,无可匹敌的白光伴随圣钟奏鸣,逼出商钺一口血沫。

他已是强弩之末,无力支撑地扶着重剑半跪在地,眼珠渗出的血潸潸流下,仿佛淌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猩红的视野里,最后出现的是熟悉的白。

雪白的长靴一步步踏碎幽暗,触地的长剑轻轻画出一个漂亮的半弧,停在跪地的商钺身前。

天际的钟声仿佛嵌入灵魂,他双目紧闭视觉受阻,只有钟声余音不绝地彻响,钟声里方才的人声再次私语,和奥菲莉亚谶语般的话语重叠一处,避无可避地宣判:

“天使长是天国的罪人,他应该会感谢我给他赎罪的机会。”

“他能杀殿下一次,就能杀殿下第二次。”

“预言书里老族长最后的预言说,殿下‘专断独裁、不识人心,最终只会众叛亲离、不得好死’。我只不过是加速这个过程。”

好一个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商钺想笑,但是甫一张嘴,只有灼热的血涌出来,烫到心脏都生疼,像是已下了地狱,被烈火鞭笞灵魂。

但是吸血鬼早已不是人类,死后还能去地狱吗?

清而薄的微风撩起他的额发。

他后知后觉,那是长剑擦过,带起一段水雾清冽,让人想起冬日、清晨、深林、露水、鸟鸣和湖泊。

......很久很久以前,洛维斯特站在橡木的阴影里,说:

“那个天使一定会要你的命。”

彼时他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躲过命运,施施然躲进人间的春风。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所谓宿命,就是阴差阳错、避无可避,谁都不会有退路。

不是彼时,就是此时。

叫嚣的烈火趁虚而入,轰轰烈烈地淹没他。

审判落下。

......朦胧之间,他撑地的胳膊却为人重重一带、擦过肌肤、捏住手腕,脱力的重剑哐当落下,远处传来洛维斯特听不分明的怒吼。

他听见他的天使沉声说:“走。”

而后一个纯净的怀抱裹住他,带他朝远方奔去。

因为数据一直不是很美妙,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可能会适当改改标题文案[化了]不过大纲没打算变请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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