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挣动和尖锐嘶吼不断从里面传出,毛骨悚然,好多人胆战心惊一下坐到了地上。
“这是一念门的水牢,镇压着一百四十七只妖邪,山精六十六,厉鬼五十二,鬼煞二十,妖兽九只。”岑河清率先走下通道,点燃墙壁的油灯,“想看便来吧。路不好走,请注意脚下。”
牧江阮带着楚晏跟上,小姑娘抱不回布偶,只好也跟上去。
微弱的几点火光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令水牢更加阴森。方一踏进,彻骨的寒意就扑面而来,鸡皮疙瘩竖起,骨头仿佛都要冻裂。正如岑河清所言,滑腻潮湿的青苔爬满整个通道,厚厚一层,并不好走,接连有人因不注意滑倒。
水牢空间宽阔,每只妖邪都被巨大的铁链贯穿身躯,钉死在牢笼内,除了头颅,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浑浊腥臭的污水中,血肉之躯腐烂生蛆,魂体则暗淡化虚。
见到有人进来,无不拼命挣扎嘶吼,铁链碰撞和水波“哗啦”的声音在水牢中久久回荡不息。
岑河清继续在前带路:“再过百年,水牢的法阵就能将他们彻底磨灭。”
不少人吓得够呛,讪讪退出。剩下的大多胆子大,也不惧怕虎视眈眈的妖邪,几步追上岑河清,兴奋围着询问每一只妖邪的名字和来历,岑河清一一作答,气氛反倒有股诡异的轻松。
越往里走,牧江阮呼吸越是急促,甚至说得上坐立不安。
“你在慌什么?”楚晏仿佛都能听见他乱七八糟的心跳声。
“这里似乎真的没有其他东西,”牧江阮很小声,难掩焦虑,“楚晏,如果我猜错的话??????我,我不能丢这个脸。”
“既然不想,开口说话前就先动一下脑子。”回答的不是楚晏,而是不紧不慢跟在身边的小姑娘,极漂亮的美人胚子,可惜说的话却不太好听。
牧江阮:“喂——”
“把哥哥还给我。”小姑娘朝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朝楚晏张手,“哥哥还我,我帮你。”
几天相处,牧江阮深知这小姑娘多喜欢楚晏,简直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焦虑冲淡稍许,摘下肩膀的蠢布偶:“给你给你。”
至于小姑娘口中的“帮”倒是没在意。
这么小的孩子,能帮什么?
全然不知自己生平遭到的最大伤害就来自于她。
楚晏:“??????”
真是谢谢你了。
小姑娘把布偶抱紧,亲昵地埋脸去蹭:“哥哥。”
熟悉的情绪香气扑上来,楚晏不说话了。
跟着岑河清作用不大,牧江阮打算自己四处去察看,小姑娘却抱着布偶走他前头:“跟上。”
牧江阮不想跟,楚晏却也开口:“跟上。”
牧江阮只好跟上,小声询问:“楚晏,你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没有。”然后就懒得说话了。
小姑娘轻笑,戳布偶的脸:“哥哥对他倒是喜欢。”
笑意却不达眼底。
身前的石壁,连同锁在边上的山精骤然炸开!
撕裂空气的爆炸声震得人身体发麻,灰尘簌簌如瀑,土砾迸射若刀,就连不在近处的岑河清等人中不少都被巨大的气浪掀飞,惊诧万分:“发生什么事了?!”
牧江阮离得近,差点震晕过去,也被气浪掀出老远,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灰头土脸爬起来,身上都是碎石划出的伤口:“咳咳,怎么突然??????喂,楚晏,小丫头,你们没事吧?!”
他们当然没事,不仅没事,连漫天弥漫的尘埃都近不了他们身。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终于如小姑娘所愿,楚晏出来了,只不过看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你不喜欢牧江阮?”
语调却不是询问。
小姑娘一眨不眨盯着他,依然笑着,吐出来的字却很截然相反:“不喜欢。”
“为什么?他待你不错。”她却几次三番对他出手。
“所以只是小作宣泄,”小姑娘说,“哥哥,你喜欢他,我不开心。”她上前拉住楚晏的手,“不要其他人,哥哥只喜欢我,不可以吗?”
“我不是你哥哥。”
“??????”小姑娘嘴唇颤抖,抿紧,攥紧他,眼睛发红,不停摩挲脖颈上的长命锁,声音很轻,一碰就碎,“你是。”
楚晏没有安慰她,这孩子的性子明显歪得厉害,行事作风随心所欲,只看自己心情,一味纵容并非好事:“我不是。”
言罢,转身飘向大吼大叫找他们的牧江阮。
“楚晏?你没事太好了,咳咳,小丫头呢,怎么没跟着你,她没事吧?”灰尘未散,牧江阮一张口就吃进去一大口。
“她没事。”楚晏看他满身狼藉,“你没事吧?”
“没,咳,没事。”牧江阮道,“又有人用五雷符轰水牢了?”
不怪他这么想,毕竟他自己不久前才干过。
“不是。”
岑河清一行人到来前,楚晏回到布偶里。
灰尘散得差不多,所有人都看见原本平整光滑的石壁破开巨洞,露出的不是土石泥沙,而是漆黑的空洞,皆愣怔。
水牢的墙壁后面竟然还有隐藏起来的秘室!
一个小姑娘衣衫整洁站在边上,纤尘不染,怀里抱着布偶往里看,听见声响转头回头扫他们一眼,视线最终落在牧江阮身上,似笑非笑:“你要找的东西。”
无头无尾的话,牧江阮听懂了,心跳加速,三作两步上前,往里丢去一盏灯状的法器,光芒大盛,堪比太阳耀眼,一切一览无余。
花岗岩所制墓碑犹如破土春笋,密密麻麻,堪比乱葬岗。
所有人睁大眼睛。
岑河清的惊诧比其他人更甚,水牢乃一念门先辈门主所设,只镇压穷凶极恶的妖邪,他身为当代门主都从未听闻墙后还有如此多的坟茔!
牧江阮则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进去。
所有的墓碑都很简陋,没有生辰死期,没有立碑者名,只刻着大概是死者的名字,寥寥几字,却是他们死后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
“找到了。”似愤慨,似解脱,牧江阮垂头站在一个看上去应该是刚弄出不久的新坟前,面色沉重盯着碑上孤伶伶的“孙小山”三个大字,双拳握紧。
孙小山满脸孺慕向往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进一念门修炼,除魔卫道,让更多无辜的孩子能在父母的庇护下快乐长大。
生前没能进门,死后却躺在了一念门的水牢。
牧江阮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睁眼时抬手祭出法宝,果断轰开了鼓起的土包。
泥沙纷飞,土包移平,掀开棺盖,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具腐烂的孩童尸体,面部腐烂,但牧江阮记得孙小山一直穿的都是这一身全是补丁的衣服。双手在颤抖,他还是蹲下身,小心翼翼撩开尸体的衣衫,心脏处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是被挖心而死的。
幻象所见并非虚构。
甚至代入的挖心对象中,就有孙小山。
胃部翻江倒海,牧江阮脸色煞白,强捂着嘴巴退出去呕吐。
不久后又有人惊呼:“李志?!他不是失踪了吗?为什么这里会有他的名字?!”
牧江阮掘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墓碑下葬的是什么,心知肚明。众人面面相觑,犹豫许久,还是选择了抛坟。
“总要给柳三娘和小囡囡一个交代。”
众人七手八脚,坟包很快刨开,不少人认出尸体的衣着和身体特征。
果然是久寻不见踪迹的李志。
一时间无人说话。
岑河清沉默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青松一般的身姿此时却显得佝偻无力,半晌才开口,嘶哑沉重:“一切发生在我一念门,无论如何,我作为门主,一定会给大家满意的交代。”
然而等他们回到地面,面对的却是另一个尸山血海。
——留在地面的百姓像吓坏了的兔子,紧紧挨在角落,捂着嘴巴瑟瑟发抖,而在他们面前,罗锦棠正冷漠割开最后一个一念门门人的喉咙,没有躲闪,血液溅到脸上不为所动。见岑河清领众人上来,利落扔掉手里的软剑,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叩首认罪。
“门主,属下未曾禀报自作主张清理门户,罪该万死。”
岑河清的身体摇摇欲坠,难以接受一切的一切,嘴巴动了好几下,才找到发声的方法,气若游丝:“阿棠,为什么??????”
“罪人罗锦棠,贪恋修为,修炼邪道,残害人命,罪不容诛,请求从中发落。”罗锦棠不再看岑河清,转向瑟瑟发抖的百姓,“门主专心修行,门内一切皆有我打理,杀人剖心,他并不知晓,还请大家明辨是非。”
“砰砰砰”的沉闷叩头声让人觉得她会自己磕死在那里。
最终,罗锦棠自废修为,压入城中死牢。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岑河清应接不暇,彷佛一下老去几十岁,闭门不出。
水牢内的坟茔共挖出上百具尸体,几乎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童,心脏全被挖走,无一例外。
李志是唯一一具成年人尸体,也是唯一心脏尚存的。
罗锦棠的回答也很简单,说李志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不肯隐瞒,就只能杀了。
如此丧尽天良的行径,令人胆寒。
挖坟的人群中也有牧江阮,他捡起一粒堆在棺材内的糖块,沉默捏碎。
柳三娘收到消息,请李阿婆照看一下小囡囡,发髻凌乱,双眼发红,失魂落魄跑了过来,站棺材边上好久好久才确认棺材里的是自己失踪许久的丈夫,泪如雨下,不顾李志尸身的**,扑进去抱紧他。
“李志!”
“啊啊啊!”
撕心裂肺。
泣血悲鸣。
绝望如渊。
“哥哥,你在伤心?”小姑娘坐在屋脊上往下看,敏锐察觉到布偶内那一缕执念的情绪波动,轻轻一笑,把肩上的布偶抱下,双手捧在眼前,精致的桃花眼含着笑意,“哥哥,你太温柔了。”
温柔?
谁?
他?
楚晏嗤之以鼻,转开话题:“你到底是谁?”
“啊。”小姑娘的笑容更甚,小梨涡清晰可见,每个发音都透着发自内心的愉悦,“终于问了,我还以为哥哥不在乎呢,都差点忍不住自己说出来了。”
在楚晏惊诧的目光中,小姑娘的身躯一点点抽长,因年纪小而雌雄莫辨的脸也一点点褪去稚嫩,柔软的五官线条变硬,属于男性的喉结突出,不过几个呼吸,就长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二十出头的模样,没有少年的青涩,容貌昳丽美艳。
像妖艳绽放的血色彼岸花,美是带有攻击性的,旁人若贪恋美好,心生留恋多看两眼就会被无情刺伤。
笑起来却纯净如稚子。
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没有人能抵挡住这张脸。
“我叫谢执寒,是个男人。”谢执寒嘴角上扬,轻声唤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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