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暂停后再次开始流动了一般，走廊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内蓦地挤满了许多灰色的影子，他们穿着同一的服装，身量较小，看起来就同一个个鲜活的孩子，只不过没有脸。

没有脸，却有声音。孩子们打闹的叫喊声充斥着廊道，一片闹哄哄的欢声笑语，如同时光重映在了面前，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栩栩如生。从空间上看，他们并没有转移阵地。周围的家具摆设没有任何变动，唯一的不同就是出现了声音和景象。

“啊，这不是——”塞莱惊讶地叫了声，他伸手试图去搭住一个小孩的肩膀，然而却没能捞住人——那团模糊的东西径直从他的手心中穿了过去。

小粉毛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郁闷地撅了撅嘴。

什么情况？以袅用手指点了点下巴，道：“你认识他吗？”

塞莱眨眨眼睛，道：“刚刚就想说，这间其实是我之前的寝室，但我来的比较晚，所以有点……这个、呃、这团……算了，反正看发型和动作很像我一个同学，只不过是缩小版。”

他说着便用手比了个高度：“奇怪了，怎么记得他大概得有这么高啊……”

以袅垂眸，抬抬眉毛：眼前的灰色影子是撑死不过八、九岁的小孩身量，场景显而易见，异种将他们重新带入了另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空间——倒也不是完全不同——他又侧头看了看塞莱的反应，确定这是一场时光倒流。

异种想让他们看什么？

灰色的影子团向寝室外涌去，如一簇簇溪流嬉笑着向某个地方汇合。

“先跟上。”以袅疲惫地捏捏鼻梁，睁开眼的一瞬间却又恢复清明。

知闻站在一旁看着以袅的反应，问道：“小鸟，要我背你吗？”

以袅掀起眼皮不知道眼前这位怎么得出来的结论，他匪夷所思地看了知闻一眼，道：“不用，起开。”

*

三人跟在塞莱的“熟人”身后，混入灰色的影子中，随着这条黯淡的“河流”向前淌去。然而“河流”并没有流淌很久，“他们”噼里啪啦走出寝室的门，很快三三两两围到了一条楼梯间的栏杆处，不顾栏杆上积年已久的铁锈，转而兴奋地趴在上面向楼下的平台上看去，一边看一边激动地和身旁的人讨论着什么。

塞莱好奇心重，他盯着昔日的同学，十分感兴趣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于是小粉毛径直插进了人群缝隙中，瞪大眼睛向众人目光的汇集处张望着——觉醒为哨兵之后，人的视力会迅速提升至原先的数倍，很快，塞莱便看清了那是坨什么东西。

“呕——”

塞莱没勇气再看下去，跪在地上干哕了起来。

知闻没什么同理心地在旁边“啧”声，看见塞莱开吐便往后退了两步，道：“这架势是？”

以袅则皱起眉头：塞莱并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多差的人，不论是刚刚在镜子世界里看到爬满蛆虫的腐臭异种实体、还是出来后看到红毛手臂上血淋淋的断口，小孩都看起来接受良好，然而现在却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快撅过去了，看来楼梯间那什么东西冲击力不是一般强。

他顾不得多想，径直上前两步抚上塞莱的背：“怎么回事？还好吗？”

塞莱没吐出什么东西，但反胃的感觉惹得他泪眼朦胧，粉色小卷毛耷拉下来，脸憋得红彤彤一片。他吸着鼻子摇头，拉了以袅一把：“别……还是别看了……”

以袅挑眉，他确认粉毛没事后便拍了拍塞莱站起身走向栏杆。

栏杆被灰色影团围得满满当当，几乎没什么空隙。以袅直接走上前，穿过几个正在窃窃私语的“小孩”，站在了正中间。他一低头，便看到了刚刚让塞莱反胃的场景：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白，只有平台上的东西上渲染着斑驳的颜色。

那已经分不出来是滩什么东西，大抵原先是人。他**地躺在地上，关节都像反方向拧着，摆出一个折叠的姿态，看起来就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小箱子中，骨头大抵是硬生生折碎的，末端突破表皮刺了出来，露出筋膜和骨尖；而浑身的毛发被连着皮肤撕扯下来，胡乱堆在一边；脑袋只剩一半，铺了满地的鲜血上浇着白花花的脑浆，两颗眼珠连着神经掉出眼眶；肚子被完全剖开，肠子和胃从里面稀稀拉拉流出来，或许是因为没有完全掉落，竟然还在缓缓蠕动着——即便如此，这小孩——应该是小孩，却依然没有死绝。他微张着嘴巴，尽管嘴唇已经被剃掉，只剩下白花花的牙齿裸露在外面，“咯咯作响”。那恐怖的“嘴”努力地张合着，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沾满鲜血的牙齿下却是肉乎乎的黑洞

——他的舌头被连根拔起，剁成了碎末，重新塞满他的口腔。

“都怪你，一直磨磨蹭蹭，现在好了，都死透了。”以袅听到身旁的小孩失望地说道。

“怎么什么事都怪我？”另外一个童声委屈道，“你看，那不是还动着吗？”影子边说边伸出一只手往下指着，他在说那摊蠕动的肠子和上下打颤的牙。

“那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反驳道，“死得最新鲜的那个瞬间，像烟花一样，割开大动脉，血就会‘啪’——像烟花一样喷出来——不过，你见过烟花吗？”

“没见过。”另外一个小孩道。

“嗯……”小孩似乎苦恼了一瞬间，但很快，他看向那具“躺在”平台上的“尸体”，突然发现他的胸腔还是完整的，于是便突然又重新兴奋起来，整个人趴在了栏杆上，往楼下倾着身体大喊道：“安东尼奥！捏爆他的心脏！快啊！快！”

“再慢点他就真的要死了！”

一团影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概是安东尼奥，他上前去，抬起一只脚踩在了那只剩下半颗的头颅上，整个人用劲力气半跳了起来！

“嘎嘣、咯嘣。”

骨屑一点点向外蹦着，和地板摩擦出令人切齿的声响，

以袅理解不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一股冷气卡在他的心脏和喉口，令他感到有种麻木的冷却——是虐杀吗？无疑是虐杀；凶手是谁？安东尼奥？这个喊话的小孩？还是所有人。

但是为什么？

他的指尖突然一热，随后被缓缓包裹了起来。以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是知闻靠了过来。这人摘下了手套，因为还在介意在一旁呕吐的塞莱，于是姿势略有些别扭，但他还是迈过那段距离握住了发凉的手。

“喏，欢迎来到普渡之心。”知闻看着平台上的产物开口道，语调却无比轻松。

以袅重新看向楼梯间，却奇异地平静到没再有任何波澜。

在这个世界，思维似乎会被同化，逐渐觉得一切都……

“……菲利普……”沉默已久的塞莱突然在身后道，他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是菲利普？”

“？”以袅瞬间回过头，“塞莱，你认识他？”

小粉卷毛犹豫了一下，迟疑着点点头。

以袅沉思一瞬间，他问道：“塞莱，你大概是什么时候进来普渡之心的？”

塞莱道：“大概……五年前？”

在说出答案的一瞬间，塞莱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原本还在晃悠的粉色卷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滞；自己五年前才来到这里，如果眼前的东西是菲利普，那之后和自己相处的东西是什么……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估计是在镜子世界里待了太久，尘封的记忆现在才逐渐显现出来：“其实，普渡之心里……”

塞莱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当塞莱喊出“菲利普”这个名字同时，所有喧闹蓦地停止，整个楼梯间像是被开了静音，灰色的影子们都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一切都归于虚无。影子们僵硬地转过头，脖颈“咔嚓、咔嚓”作响，像是无数台机器和复制品，缓缓转向了还趴在地上的塞莱——这些孩子分明没有眼睛，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凝视。

塞莱失声地瞪大双眼——楼梯间被分割成无数块的“尸体”站起了身。

那血洞的双眼露出一个笑。

“是你的错……”孩子们突然异口同声开口道。

“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是你的错……”

“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

“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

庞杂的童声淹没了整栋大楼，灰色的影子如同一团团干瘪的蜡烛，即使没有火焰，却莫名其面地从头顶开始融化。蜡液滴落下来，孩子们的声音却愈发变大，那液体流淌在地上，汇成黑色的淤泥，紧实地包裹住了几人的双腿。

楼梯间扭曲起来，径直开始坍塌——

“轰！”

*

方怀瑾破开一扇门。

异种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刚安静没几秒又重新掀起了狂风暴雨，在楼道内和他们玩起了大逃杀：整个空间陷入循环爆破。

“没完没了。”塞希尔评价道。

方怀瑾没说话，他侧头看向背上的红毛。

几人在进入宿舍楼之前尝试过能否先将红毛送出普渡之心——起码找个有医疗条件的地方，也好过跟着他们一路颠簸。然而知道方怀瑾走到普渡之心的门口，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儿，整座学校如同被异种和门外的世界割裂开来，那扇“扑扑”掉着铁屑的大如今门怎么也打不开，于是只得作罢。

小少爷现在仍在方怀瑾背上趴着哼哼，看起来不像想死，也不像多有求生的意志。

但很快，他便不用纠结了。

“砰——”

疾驰中的方怀瑾突然感觉到背上一轻，随即，温热的血沿着他的脖颈缓缓流下来——

背上的人只剩下了他拐在手臂中的两条腿。

红毛的头飞了出去，身体则被“空”地猝然吞噬掉——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死了。

和飞出去的头颅一起，少爷的电子屏被甩了出来。屏幕上一闪一闪，显示出“发送成功”的字样。

这位权贵家的少爷在死前终于明白，原来像自己这样的人，永远当不了救世主。

这颗稚嫩的心脏决定能“救”多少人是多少人。

他在视野消失的一瞬间，盯着自己半截被异种带走的身体，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最深刻和最具象的后悔、恐惧，此时，他理解了那栋五层高的别墅和跪在自己身前的父亲。

所以他按下了按钮，通过通讯器传递出了那段信息：

不消耗异能就不会积攒“沉沦者”，不用接受抽取，不会死。

仅凭红姐控制的主城网路并不流畅，然而不论早晚，只要是信号覆盖到的地方，在所有哨兵的电子屏上，那沉寂了不知道多久的群消息开始冒上红点，哨兵们百无聊赖地点开信息框——在这个瞬间，他们就此知道了科研院隐瞒的真相：不消耗异能就不用净化。

原来如果不想，他们压根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和那群畜牲战斗。

而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后，少爷闭上眼睛，他已经无力去思考这样做正确与否。

死前，他的眼中并没有开始走马灯，那仅剩的生命的尽头，无数信息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还是没有搞懂自己为什么想要发送那些信息，明明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为什么有的人一定想死前在世界上留下点什么？为什么有的人一直渴望死后能够名垂青史？哪怕是丧失如今的生命——明明是在死了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意识弥散到虚无，所有的都消失了，物质的、精神的再与这个人无关，一切荣耀都被刻印在身份上，随着闭上的双眼归于黑暗，自然也不会再明白自己的姓名被纪念的意义——即便转生回到这个世界，那也已经不再是这个人了。

为什么会有人想成为身后名的英雄，那在死后明明是毫无意义的事。

但他再也弄不明白。

“砰——”

那蓬乱的、年轻的红色脑袋砸在了地上，眼睛瞪得极大。他死前似乎在拼命地向天上看去，然而这里是普渡之心的宿舍楼，里面什么也没有。

方怀瑾没有犹豫，直接放下了那双残余的双腿。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流出多余的表情，只能尽力将那些残肢留在明显的位置，让完成任务时回来找寻遗体的工作轻松一些。

塞希尔掀掀眼皮，罕见地“哦”了一声，结束之后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事不关己，多给一个关注就疲惫得不行。对于在堪堪在眼前炸飞地尸体，他也并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反应。

“轰——”

头顶传来数声巨响，与此同时，方怀瑾和塞希尔两人的电子屏上突然冒出一道红光——群消息延迟了这么久，终于顺利发送成功。

在停下来查看群消息和楼上声响的选择中，方怀瑾毫不犹豫地冲上楼梯；塞希尔则没有这个选择的顾虑，他在打了个响指的同时点开了电子屏。待看清楚屏幕上的字样后，塞希尔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黠笑。

那是一个无声的微笑，笑容透出了点嘲讽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在讥讽什么，又在讥讽谁。

期末快鼠掉了。HELP.

谢谢大家的阅读收藏鼓励，爱你们，MU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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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