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半截手臂就这么飞出去,霎时消失在半空中。鲜血从断口涌洒而出,如喷泉一般吐出滂沱血雨,红色铺天盖地,腥味瞬间在空气中浓稠起来,滚烫的浆液泼头盖面浇了在场所有人一脸。
小红毛少爷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傻傻盯着划在空中的血线。血滴洒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温热得快要让他以为是自己流下了眼泪,但很快,空荡的左臂让他发觉不对劲起来——疼痛这时才迟缓地沿着神经传送到他的脊髓、皮质——
他终于看清那飞起又消失的半截手臂原来是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红毛瞬间便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双眼瞪得猩红,整个人既生不如死,又匪夷所思,面部扭曲到整个五官像条小蛇盘在一起。
“我没有手了?怎么可能。我没有手了?”
即使是如此剧烈的疼痛,无论如何也不像梦境,但少爷竟然还是没能接受现实。热泪混着血珠从他的脸上胡乱流下,他一边惨叫,一边瞪大双眼望着自己的断臂,期待那里会重新长出来什么、期待这只是一场幻觉。
他负伤了、残疾了,从一个健全的英雄哨兵。
此刻,红毛终于有了一点站在战场上的实感,瓢泼的冷水浇灭了他心尖上的火焰,这兴奋走得不合时宜,被削剿得如此残忍,几乎是瞬间,他的眼神漏出了藏在深处的、空洞的底色。
而在塞希尔看来,旁边这红毛吱哇乱叫,表情不断崩坏,典型上阵还没做好觉悟就献身的新兵蛋子反应,于是不禁冷嘲着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声冷笑彻底摧毁了哨兵小心翼翼维护的自尊心,红毛眼泪混着鼻涕熬成一锅大杂烩,随着塞希尔的落音而滑落脸颊——少爷猝不及防地发现了自己藏在大英雄主义背后那无处遁形的胆小和怯懦,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压根没有成为一个战士的勇气,更没有做好牺牲的准备。
那小小的脑袋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人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么?”
小红毛低下头,鸟窝一样的乱发遮住了双眼,他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
一定。
方怀瑾迅速几步上前,塞希尔挪了两步往旁边让出位置。原本就短了一截的风衣再次光荣献身,被方怀瑾紧紧拧在了红毛胳膊的断口处。
就在这点空当,少爷却忍着痛摸到了兜里的电子屏——那进了白塔之后的哨兵身份的象征。战斗服根据每个哨兵的异能和喜好设定,少爷选了宽大的款型——那只平时在手杆上“纵横四方”的手此刻在屏幕上却在发颤,他的全身都在发抖。
方怀瑾看了他一眼,一脸漠然地努力安慰道:“很快就不疼了。”
少爷什么也没说。
电子屏被体温捂得温热,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摸透了这块小屏幕,这块哨兵专用的电子屏上配备着群聊设置,只是大家都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于是消息的界面通常是一片空白。
少爷摸黑,颤抖着打出了一段话,却没有立刻发出去。
他在尝试着去衡量,即使自己实在不知道这样做站到人道主义的立场上是对是错,却无比明白这段话发出去会有如何的后果:犹豫的过程让他再次认清了自己可悲又卑劣的本质——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还能活着回到基地,于是才会恐惧自己会去面对发出这段话的后果、去承担这混乱之后的责任。
“呵。”少爷脸色惨白,彻底丧失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塞希尔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小红毛,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方怀瑾则皱眉道:“坐起——”
话音未落,方怀瑾眸光一闪,迅速伸手将小红毛抗在了肩上,往侧边闪身数米;塞希尔垂眸盯着自己脚下,抬手打了个响指,下个瞬间,他便出现在了操场的另一侧。
空间再次合并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怀瑾看着那动静,还是毫无波澜,似乎他叹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委婉一些,使这说教更像叮嘱:“别放松。”
红毛少爷趴在他的肩膀上,瞪大双眼,连泪水都凝固起来。
“该活下来的是这种人。”他想。
不是我。
“抓紧。”方怀瑾道。
少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方怀瑾便又是一个闪身。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游刃有余的异种突然开始无缝衔接地抽动着四面八方的空间,空气不断扭曲着发生震鸣,尖锐的摩擦声如同指甲扣烂在黑板上,无端让人有种汗毛倒立的鸡皮疙瘩感——这是混着血水的凄厉,如同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在祭奠着什么。
异种大招倒是放爽了,方怀瑾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没有落脚的地方,几乎是后脚跟贴着异种抽取空间的节奏而不断高速跑动,稍微一缓便会落得个头身分家的下场,再加上背上背着一个人的同时还要判断下一个被抽取的空间在哪里、能往哪儿跑不能往哪儿跑——很快,汗水便打湿了他的衣服。
夺取空间的节奏越发疯了起来,世界如同被随意抽走的积木,像失控又横冲直撞的斗牛,伴随着异种的哀嚎,铺展开一场无助的葬礼。空气的震动不断增大,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曲张的波纹。周遭恍惚间被数道斧头劈开,漏出错综复杂的裂痕,像极了生长痛刻印在皮肤上的纹路。
“哗——”
四周陷入死寂,时间被暂停了。白色的强光从四面八方涌入,穿插着数不清的裂痕强横地撞进整个空间。
“咕噜——”
“咕嘟——”
随着蒸汽被泡发的声音,天空中出现了几道缓缓下降的黑影——
知闻一手揽着以袅,一手托着妮丝的头,身后,粉毛小孩正一手扯着以袅的衣服,露出满脸兴奋的表情。
“天呐!”塞莱大喊道,“我们飞得真高!”
知闻闻言一笑,逗小孩似地讲道:“还想不想再高点?”
不等塞莱点头,以袅却从他的怀里冒出一个脑袋,冷声道:“闭嘴,赶紧下去。”
知闻盯着以袅毛茸茸的头顶,心下一愣,然而很快便重新弯弯眼角,显出脸颊的梨涡出来,掌控着重力带着两个人缓缓落地。
这景象如此诡异,连知闻手里不明来历的头都变得合理化。
“队长?”知闻看见方怀瑾便抬手问好,“你在这儿啊。”
方怀瑾点点头,眉头微皱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一眼便注意到了吊在以袅身后的跟屁虫:“幸存者?”
知闻眯眯眼睛,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一把把塞莱从以袅身后薅了出来,揉着他的小卷毛道:“说来话长——这小孩中奖了。”
塞莱在知闻手下吃痛叫了一声。
以袅叹了口气,把他的手从小孩头上移开道:“你们俩明明是同龄人。”
塞希尔和他们隔了大半个操场,他站在建筑物的阴影中抬眼看看粉毛,又看看红毛,一脸百无聊赖道:“彩虹战队。”
“中奖?”方怀瑾重复道,随即便收紧了神色,“等回去再说。”
知闻和以袅也注意到了趴在方怀瑾身上的红毛——小孩此刻情况稳定下来,正紧闭着双眼喘着粗气。塞莱看着那只剩下一点的手臂,眨眨眼睛,小小地“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疼痛的神色。
“诶哟这整的,瞅着怪可怜。”知闻眨眨眼,又薅了一把塞莱,“哨兵终于要开幼儿园了?”
“知闻。”以袅道。
知闻闻声闭上嘴,眼神哀怨着耸了耸肩。
地面突然一震,知闻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便重新握住了以袅的手臂。
“D——泥——”
含糊不清的声音猛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它并不似人类发出的语调,更像是由摩擦、挤压等动静强行组成的音序,这声音如此恶毒,如淬了毒的箭扎进几人的耳膜,再跟千年老尸般爬行——哨兵听觉本就敏感,这么一个折腾,就像在他们耳朵里冲了水又开上数台挖掘机!
响动越发抽象起来,两个音节交错震动着空气,引发阵阵肉眼可见的波纹,场景无限变得扭曲——
“你们……杀死了……妮丝和……弟弟……”
短音断断续续组成了句完整的话,传进了几名哨兵的耳朵中。
以袅蓦地瞪大双眼,他转过头和知闻对视。
“——是它——说话了么?”塞莱似乎还没摸清情况,一脸惊奇地顶着声波喊道,“好——神——奇——”
“废话!”以袅回道。他拼了吃奶的劲抬头向前看去想观察情况,却发现塞希尔身后的建筑物正随着晃动摇摇欲坠!
那是他们“刚刚出来”的教学楼!
“知闻,你能不能把那边杵着的独苗给吸过来?!”以袅拽拽知闻的袖子,“快点!感觉要塌了!”
知闻撇撇嘴,然而动作却没慢。他抬起一只手向前伸去猛地一拉——塞希尔人还稀里糊涂地便被隔着大半个操场一把拽了过来。他本身就被声波整得大脑嗡嗡响,又突然被这么跟拖车似的一把扯过来,五脏六腑瞬间颠倒了个个儿,有种恶心到自杀的**。
知闻将塞希尔拉过来,一把按在了地上。
“……知闻。”塞希尔面朝塑胶跑道背朝天,浑身上下只剩下半口气,“……你发什么神经?”
“轰隆——”
“第一教学楼”楼体倒塌的声音随着塞希尔话落猝然响起,震耳欲聋。灰石扬起漫天尘土,径直迷了众人的眼睛,能见度霎时间归零!
飞尘被吸进肺部,惹得以袅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尽管闭上了双眼,却还是难受得被带起了一层泪——然而下一秒,他的眼前便回归一片清明:知闻的手落下,霎时间将空气中弥漫的尘埃连带着砸下的石块都被死死按在了地面。
以袅望过去,却只看见知闻弯起的唇角。他冲以袅露出个极漂亮的笑,眼下的小痣随着笑容轻轻跳了一下。
随着这极养眼的微笑,以袅心下一愣,然而目光还是很快从这开屏的孔雀身上移开。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泥——滴——”
大楼坍塌之后,低沉的嘶吼声依旧在不停从四面八方传来,蕴藏着撕心裂肺的意味,回荡在空旷的操场上。这声波扭打着几人的听觉神经,让哨兵们疼得基本直不起腰。塞希尔和方怀瑾咳嗽着从消散的灰尘后露出头来,小红毛几乎丧失了意识,而塞莱则打了好几个喷嚏。
以袅忍住呕吐的冲动,松开了捂着耳朵的双手。
“妮丝……妮丝……弟弟……弟弟……”
“你们杀死了——是你们——”
他终于听清了异种的哀嚎。
声波太过磨人,以袅皱着眉头问道:“知闻,你怀里那位……名字是叫妮丝吗?”
“是。”知闻回道。
同是暴露在这音轨下,尽管其他人如此痛苦,知闻却如没事人一般,怀里抱着那颗头颅站得挺直。他听着异种的声音,表情无比平静,然而眼神却逐渐凝重起来,罕见地流露出了点纠结和疑惑的神色。
以袅深吸了口气:如果说知闻怀里的头颅是妮丝,那么刚刚杀掉的异种就是它的弟弟——按照这样看,两个东西极有可能长得**不离十,既然是属同一个种的,那剿灭的方法也大差不差。这样就好办了,它大概率也是那“尸山尸海”堆起来的东西,“监狱”就指头大点地儿,除开两栋教学楼,能站得住脚的就操场这么一块地方,其余空间他在从上面飞下来的时候大体扫了一眼,没什么不对劲的,而现在仅存的两栋楼又塌了一栋——
它的实体就在另一栋仅存的大楼中。
剩下的任务就简单了,找到它、杀掉它。
“知闻——”以袅叫道。
然而知闻这次并没有立刻回应以袅,他盯着某处空气,仿佛那里存在着什么。
“知闻!”以袅加大了声量。
知闻身形顿了一下,这次,他终于转回了头。
“发什么愣?”以袅道,“走,进楼。”
他下意识先抢了话,直到吼完这一嗓子才认识到此时并不只有自己和知闻两个人在执行任务。
以袅这才看向方怀瑾。
方怀瑾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径直点了头。
*
异种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进入楼道的一瞬间,空气中的喧哗戛然而止,整个校园如同被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独自成了废土,寂静得像墓地。
“嗒嗒嗒。”
几人的脚步落在楼道内,如同暴雨的雨珠打在窗上、闷在室内的响动。在如此沉默的一片死寂种,鞋底和地板敲打出的声响似乎成了世界上唯一的声音,令人的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慌乱麻凉——这已经超出了视觉的恐吓,而是心灵上的惊悚。
连紧密的呼吸声都是雷鸣。
然而他们并没有放轻脚步慢慢移动,几人分成两组,一组从上往下,一组从下往上,扫雷一样推进:时间紧迫,异种不会傻到坐以待毙。它的实体不知道隐匿在这栋破旧大楼的哪个角落,因此只能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地扒拉。
以袅推开一间房间。如果说那栋已经倒塌的大楼一看就是教室,那么这里的摆设便是标准的宿舍。这宿舍保留了大通铺的特点,大概是由于人数和空间不成正比,因此一间房间中密密麻麻摆满了上下铺,通道拥挤到需要侧身通过,尽管如此,还是只能睡下三十二个人。
但很显然,他推开的这几间寝室已经闲置很久了,铁门随着他的动作带起厚厚一层灰,房间内毫无任何生活痕迹。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发现:空间排布如此紧张,那么寸土寸金,连个旮旯角都要利用起来,哪怕天顶上挂个吊篮说是床都不足为奇;然而布置得密实,实际上却闲置这么久,摆明起码数月都没人住过——实在是奇怪得紧。
以袅“嗯”了两声。
知闻听见他的动静,便好奇地从背后凑过来,将头靠在以袅肩膀上。
“哦。”他发出一个声调,似乎也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
“咚——!”
以袅和知闻瞬间对视一眼,径直向发出声音的房间飞奔过去。
塞莱从一个储物柜里探出头来。
以袅松了口气:“怎么这么爱进柜子里,柜子是你家吗?”
塞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道:“这不是别的柜子,它是我以前的……”
“出来!”以袅打断他,神色一紧喊道。知闻则迅速出手,如同拽扯塞希尔一样用引力控制住塞莱,用力一拉——
“啊?啊——”塞莱被拽扯出柜子,摩擦的地方莫名生出点火星;几乎是同时,柜子的铁皮径直卷在了一起,整个空间被压缩成了虚无!
塞莱瞪大双眼,嘴巴张张合合。良久,他才终于缓过点神来:“你们……你们是怎么……”
“直觉。”知闻拍拍手,若有所思地瞥了小孩一眼,“你不会没有吧?”
塞莱不是一般脑回路,小粉毛在头顶一撅一撅,很真诚道:“可能是因为我经验没你们丰富,不熟练呢?”
以袅笑了笑,但很快,笑容被他收了回去。
“来了。”
恨期末周(来自一名写实验报告写到崩溃的小女孩。
谢谢大家的阅读!大亲一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循环埋葬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