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袅再次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白塔房间内的天花板和吊灯。他侧过头，将脸颊埋在被子中，枕头松软，沾满了熟悉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正躺在知闻的床上。

“醒了？”

知闻似乎刚洗过澡，穿着高领黑色毛衣，长发垂在肩膀上，还在冒着温热的水汽。即便在室内，他仍戴着那双皮质手套，手里端着那半边红心的水杯坐在床边，单人床窄小，于是他坐的位置恰好在以袅腰边，单手撑着床沿，微微偏着垂下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不知道注视了以袅多久，美貌被夜灯镀上了层柔光色调，却依旧具有攻击性。

这视线似有温度一般，无声地沿着轮廓勾勒出线条，让以袅感到面颊有些发烫。

他默默翻了个身。

知闻笑出一个气音，以袅听到他把杯子放在了床头，随后——倾身俯了过来！

以袅攥着被子大惊，他霎时瞪大了双眼，直接转过脑袋：“你干什么——”

“我也累了啊。”知闻贫嘴道，“守了一夜，床都被你占了，躺会儿也不行？”

放大版的知闻漂亮笑脸蓦地出现在以袅眼前，单人床原本窄小，这人竟然是趁着以袅侧身，直接躺在了另一半床上，四目相对、鼻息交错，距离近在咫尺，恍惚间有种睫毛在眨眼时便会交织的错觉。

两个人就这样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知闻的笑容是有着冲击力的漂亮，以袅最吃他用脸这一套，于是被迷糊得一愣一愣，简直五迷三道。然而看着看着，他猛地不知怎么感觉鼻腔深处有点痒，于是控制不住地微张嘴唇——“阿嚏！”

一个喷嚏被猝不及防打出来，口水糊了知闻一脸。

“……”以袅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冲口水挂了一脸的知闻眨眨眼睛，迟疑道，“……不好意思。”

知闻很是有点气急反笑的意思——按道理来说，依照他本人这个尿性，被喷一脸唾沫，没从床上直接蹦起来把人踹飞出去都算好的。然而喷嚏的始作俑者把脑袋往被子里一埋，单单露了双眼睛朝外盯着，甚至还颇有礼貌地道了歉——知闻便如同哑了火的炮仗，怎么也气不起来。

道歉的反应太可爱了，所以原谅。

知闻闭闭眼睛，心里暗自升天。

*

浴室里水声作响，知闻其实才刚洗过澡，然而臭毛病作祟，让他在铺天盖地接受了以袅的口水洗礼后没忍住又重新冲了一遍。三番两次下来，知闻总算明白自己身上对付以袅最管用的一套就是用这张脸卖乖和装可怜，于是他从浴缸中踏出来，一边擦脸一边孔雀开屏似的照镜子，心机地在恰好的位置留下几颗水珠，随后拿起放好的干净衣服往身上比了比，又是敞怀又是扣扣子的，忙了一大通才凹了个满意又不油腻的造型。

知闻冲镜子里的自己扬起个漂亮的微笑，露出脸颊侧旁的梨涡来，显得楚楚可怜。

他打开浴室的门，以袅却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怎么就突然下床了？”知闻想道，略有些失望。

“知闻。”以袅冷不丁叫道。

知闻心里一颤，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紧张起来。

“给我倒杯水。”以袅继续道。

好在他没有语出惊人，知闻缓了口气，乖乖走去房间的热水壶那儿用“半颗爱心”给以袅接了满满一杯水。

“头顶着过来。”以袅瞥了他一眼，“敢洒了试试。”

知闻心里“咯噔一声”。

他看看以袅，乖乖地把茶杯顶在了头顶，小心翼翼地朝沙发踱步过来。

随后，知闻在沙发跟前站住了脚。

以袅今天一反常态，坐在了双人沙发的正中央，两旁都只留下了丁点的空位，实在让知闻进退维谷。

“坐啊。”以袅抬起脸，冲知闻露了个笑出来，“怎么了？”

知闻顶着个杯子，有种想坐又不敢坐的窘迫。他可怜巴巴地看了以袅一眼，等待下一步指示。

以袅微笑，他站起身，从知闻的头顶接下杯子：“你也知道要开始算账了啊。”

“我真好奇，是我哪点还没到够你信任的程度，还是你对我有什么意见？非要再测试我一把。”以袅慢条斯理抿了口知闻给他倒的水，斜睨了眼前这小漂亮一眼，“你但凡不躲那一下，我都不知道骨头原来砸不到你身上。”

以袅那双黑眸实在有种无法抗拒的引力，心虚的知闻看着他的眼神，心脏却忍不住跟洒了盒跳跳糖样扑通乱跳起来。

“砸不到你身上就不知道疼是吗？”以袅看着眼前这“狗狗”，若有所思道，“哦对，我忘了，你确实砸到了也感受不到疼。”

“我错了。”知闻道。

以袅摇摇头：“你不明白，我生气的点不在于你让我直面异种攻击，而是我在你身上感到了你对我不放心——我知道你在考验我。”

“知闻。”以袅抬头，眼神压迫感极强，开口问道，“你到底在不放心什么？”

知闻低下头，或许是因为刚从浴室出来，淡蓝色的双眸看起来湿漉漉的。他道：“不是不放心……我担心你。”

以袅听到知闻的话，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笑道：“说法真新鲜。”

知闻似乎有点着急，他扯住以袅的衣角，叹了口气。

“第一次任务——山洞，事实上是乔伊安排针对你的审核，这你应该知道了。”知闻道，“他指示章灼珏，不要让任何人干扰你的判断。”

“这是第一轮测试。”

“第二轮测试——也就是这次——关于身体机能的。”知闻道，“在控制范围内，我需要看到你的攻击力。”

以袅打断了知闻：“图什么？”

知闻看了以袅一眼：“你还记得‘白雾’吗？”

“‘白雾’？……”以袅沉吟两秒。

轻薄却又无端让人感受到厚重的雾层、猝然和猛烈的剧痛——以及不知是谁的呼喊声。

以袅的呼吸停滞两秒。

“那不是单纯的雾层，根据科研院的监控信息和哨兵的实战报告——雾层实际上是一种掩饰，它们四处弥漫，后面藏着庞大的裂隙。虽然还不确定裂隙中究竟有什么、连接着什么，但那里很有可能是异种的来源。”

“没人进去过。”知闻补充道。

以袅明白了：“但是进去的人已经选好了是吗？”

“是。”知闻道，“你和我。”

笑得，完全没听人说过。

当事人还不知道就已经莫名其妙被安排，这离谱又荒谬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涌现在以袅心头了，他蓦地发出一声冷笑：“弄不好就要死里面，乔伊也舍得让你进去。”

知闻跟着露出一个笑，无所谓道：“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嗯哼。”以袅坐下来，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他岔开腿，胳膊肘杵在膝盖上用手背撑着头，“那我通过了吗？”

知闻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他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很温柔，让此刻不论语气还是音调都有些阴阳怪气的以袅感到不知所措。下一秒，以袅感到自己的手微微悬空——知闻不知何时将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两人十指紧扣，那只白皙得有些吓人的手背上，扭曲的疤痕格外显眼。

悬空的距离仍在上升，知闻小心翼翼地托着以袅的手，最终在自己的唇边停下。他将头低下去，以袅在手背上感到一点点热气，好像立刻就会消散那般模糊。

唇瓣的触感袭来，知闻亲吻了以袅的手背。

那是一个略显凝重的吻。

知闻没有抬头，保持着一种虔诚的姿态向以袅看去：“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我不会让你进入裂隙。”

他重新将额头贴住以袅的手背，就这样停滞了一会，知闻放开了以袅的手。

以袅显然被这一套动作惊诧住了，但神色并不明显。他嘴唇微张，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最终，他将视线从知闻身上移开，转而看着那被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半颗爱心”。

白雾、裂隙。

他的瞳孔染上一层暗色。

“知闻，你觉得异种只是异种吗？”他突然道。

很奇怪的问题，然而却并不出乎意料。知闻坐在了另半边沙发上，以袅只给他留了很小的空位，但他乐得享受和以袅挤在一起的感觉。

知闻没有立刻回答以袅，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良久，他似乎得出了结果。

“之前没人问过，我也没想过这种问题，比起别的，在面对异种的时候，哨兵只是凭借着活下去的本能在更纯粹地战斗——它们是敌人，仅此而已。但这次不知道别的还是什么，我察觉到了违和感。”

说到这里，知闻停顿了一下，随后肯定道：“……违和感。”

“像是在杀人。”知闻捂住嘴，抬眼看向以袅，“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那种感觉很，奇怪。”

“怪不得当时知闻动作停滞了那么久，没听见自己的叫喊，原来他也在疑惑。”以袅向后歪倒在沙发上，凝视着天顶想道。

异种好像脱离了人类抛给它们的所谓设定，那些物种并非是单纯的冷血动物和杀戮机器，它们也有自己的需求、自己的使命，和人类有着同样对生命的渴望——而所有的行为不过是在求生意志下的驱动。

“菲利普”说：和鸡鸭鹅猪有什么区别。

他想起了“她”在死前的口型。

“谢谢。”

谢谢你们杀死了“弟弟”，是你们帮我解脱。

“没区别。”以袅看着天顶，说道，“确实没区别。”

知闻看着以袅的侧脸——那被他视为“天鹅”的脸庞。

房间昏暗，阳台的厚重窗帘紧闭着，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夜灯，余光晕染了不大的空间，让人视觉上觉得狭小，心理上觉得靠近。知闻也向沙发的靠背枕去，但他并没有仰头看向天顶，而是侧过头，目光直视着以袅的侧脸。

即使以袅并没有在看自己，但那眼神使他沉静。

“晕倒之后，吴屏守了我很久，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一直到我和他被基地带走。”知闻看着以袅的侧脸，突然没头没尾道，“那次是我第一次单独使用能力，知楼还活着，但因为附属品篡夺本体的反噬，虽然是无意识的，总之我们两个都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恢复了之后，科研院问我想去哪儿？”知闻说着笑出了个气音，“我说，白塔。”

以袅看向天顶的神色微微凝滞。

“我明白回去之后要面临什么，但我已经逃出来了一年，足够了。”知闻继续道，“在普渡之心可以学到的，我在白塔也可以轻易学到；但在白塔中取得的，在普渡之心并不能够取得——信息、异能，还有别的。直到在后来被知楼捆在钉板上的时候，我还在想自己是正确的。”

“我相信守恒，所以现在越痛苦，将来便会越不痛苦。”知闻露出微笑，“这样我才能去享受痛苦和难过。”

“那有什么好享受的。”以袅转过脑袋，和知闻四目相对。

以袅道：“原来你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个变态。”

知闻弯弯眼角：“嗯对，我是。”

灯光柔和，拢得知闻一张脸蛋更加漂亮，同镀了层光晕一般。因为微笑，他眼睑下的小痣显得无比生动，如跃动的星点，随着眼神起伏。

以袅鬼使神差地抚了上去，用拇指按住了那颗小痣。

指腹下的温度在不断攀升，以袅下意识用力抹开，指尖停留在知闻的眼角。白皙的皮肤被他的手指带动，红了一小块，小痣变得更加明晰。

知闻闭上眼睛，睫毛打在以袅的指尖上，带着一点绒质的触感。

他用手抓住以袅放在自己脸上的指尖，将它裹在手心中，随后没有再管以袅脸上的表情，抬头吻了过去。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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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