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屏上的哨兵群聊持续升温,信息像烤炉里的蛋糕不断发酵,膨胀到几近爆炸——尽管不看电子屏也不看信息,乔伊却极其厌烦那些提示出现新消息的“小红点”,于是他让蔡金站在旁边,机械地重复着将“小红点”不断消了又冒出来、冒出来又消掉的枯燥动作,往复循环。
蔡金恭顺地垂眸:“教授,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乔伊闭着眼睛,手指随着音乐在空中条理地划出节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了跟没说一样,是句明目张胆的废话,连糊弄一下的诚意都没有。然而蔡金却并没有介意,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面对乔伊·琼,回答道:“是,教授。”
人类可以质疑任何事情,但乔伊·琼是绝对正确的。
灯光晃在量杯的酒液中,蔡金低头看去,恰好在模糊的酒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他表情放松得一板一眼,唇角勾勒出弧度标准的笑意,明明是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脸庞,蔡金却莫名在这场蓦然的对视中感受到陌生的恍神——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刚刚被教授带到基地的时候自己稚嫩的脸,和看向乔伊的神情。
尊敬的教授、无比值得敬仰的教授——建立了普渡城的教授。
在记忆中,小小的身影认真地看向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努力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度。他忍不住视线上移,很快看到了乔伊·琼的脸。小孩感到新奇和激动——直到不久前这张脸的主人还在他难以企及的地方,只不过一节课的时间,自己便能够握住他的手。
小蔡金忍不住用力握了握乔伊正牵着他的手指,触感是成年人偏骨骼感的肌肤,掌心却又十分柔软,即便这感受足够真实,却也阻挡不住小蔡金觉得自己正身处于梦境之中。
小蔡金仰头看向乔伊·琼,脆生生开口道:
“老师,我憧憬你。”
他头脑发热却又搜肠刮肚,正是因为心里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回来,所以才更加注意措辞,尽力挑了个听起来高级些的词汇让自己显得更聪明点。
乔伊眯眯眼:“崇敬吗?”
发音其实有些不一样,但小蔡金太过激动,没听出来区别,他用双手抓紧乔伊,紧张却又期待地点点头。
乔伊没再说话,而是笑弯了眼睛——那笑容对小蔡金来说实在如同糖果一般甜蜜温柔,他迷愣愣地看着乔伊·琼,而乔伊·琼则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摸了摸小蔡金的脑袋。
从那时开始,蔡金便坚定地认为乔伊·琼是自己的理想;而乔伊·琼的目标便是自己的目标——这想法至今也从未改变。
乔伊抿了口酒,将量杯放在了桌子上,“当”地敲出一声响来。
蔡金猛地回过神。
他有些讶异: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像这样独自思考过——或者想过什么了,这感觉让他觉得陌生。
银质转椅上的乔伊睁开眼,他突然开口道:“蔡金,你还记得今天的那个哨兵吗?”
蔡金回道:“是的,教授。”
乔伊手指敲着转椅的扶手:“对……呃,就是发信息那个。”说到这里,乔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自顾自笑出声来,因为太好笑,他禁不住笑出眼泪,身体也从转椅上直了起来,躬得前胸贴住了膝盖。
“教授?”蔡金疑问道。
“啊?嗯……”乔伊有点笑过劲了,脑袋抽抽着略疼。“没事。”他冲蔡金打了个手势,“你继续忙你的。”
蔡金闻言便再没有多问,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电子屏的群消息上,那里已经积攒了无数红点。
他重新清理起来,专心致志。
*
车内。
“你去过野郊。”乔伊·琼抬头看了面前红毛两眼,他弯弯眼角,“我觉得我应该没有搞错。”
少爷闻言,才正眼看了面前的人一眼,总算大概明白基地的人怎么会找上门来。但对这位来自基地的不明人士,他并没有任何惶恐或畏惧,连偷渡出普渡城被发现这件事也并没有让少爷的表情崩坏一瞬。比起否认或遮遮掩掩,少爷则很是嚣张地用鼻孔看着乔伊:“你怎么知道的?况且我去过又怎样,你哪位?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乔伊似乎真的被这句话问住了般,他将电子屏放下,做出一个似乎在认真思考的表情,语气却听起来格外意味深长,“你问我想干什么?”
少爷听见这机械的重复,肚子里逐渐生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火气,他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冷嘲热讽的笑,旋即抬起一只手,掌心火苗微微熏起,露出个头——
“叮。”
一只装满酒液和冰块的玻璃杯被放在了少爷面前,少爷盯着面前莫名其妙出现的杯子,手上动作微滞,狐疑地看了乔伊·琼一眼。
“消消火气,别那么激动。”乔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抬起的手,不慌不忙地从车载冰箱中拿出一只香槟,转开了酒瓶的软木塞,“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从没有人向他问过这个问题,而他也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少爷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尽管满腹狐疑,然而却被带偏了思路,手上的火苗渐渐熄灭下来,他真正认真思考起这个来自基地的人所抛出的议题。
我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如果说每个人的行为都有原因的驱使——哪怕仅仅只是做了之后让自己的感情有了释放的突破口,那总也还会有那么一个理由。
所以——我究竟想做什么。
少爷抬起手,那里火星并未湮灭,隐隐约约透出点红色的光亮。
乔伊微微举起两只手臂,比了个投降的姿势,以示自己没有敌意。从动作上看,乔伊·琼似乎处于一种劣势的下风,但却仍能够给人一种他正在掌控局势的错觉。他歪歪脑袋,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然而唇角却仍是上扬的,莫名开始自我介绍:“我是乔伊·琼。”
“乔伊·琼?”少爷挑起一边眉毛,“谁?不认识,没听说过。”
乔伊耸耸肩,放下胳膊,转而却加深了嘴角的笑容:“现在认识一下也不晚。”
“你应当已经感受到了某种变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世界,你在野郊见到了不一样的物种,受的伤——”他瞥了一眼少爷胳膊上打的绷带,“大概率是山洞里看见的那东西造的吧?”
“你怎么知道?”
脱口的一瞬间,少爷似乎感受到了对面那看白痴似的眼神,他几乎是霎时间便感到懊恼——对了,他是基地来的,自己是通过基地的通道到的野郊,怎么可能没人发觉。
基地比任何人都清楚野郊。
尽管如此,少爷还是立刻欲盖弥彰地捂紧自己的胳膊,猛地回想起父亲对自己说过的话:“隐藏起来。”
他想起了父亲,唇角露出笑容,那人现在应该正风尘仆仆回去救他那栋宝贝别墅房子。于是下一秒,少爷旋即放开自己的手臂,挑衅地拆了绷带:“想什么呢?我早就好了。”
然而和看见自己的伤口飞速愈合的父亲不同,乔伊·琼却并未露出分毫惊讶的神色。他挑眉看着被少爷拆下的绷带,眼睛里竟然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但这唇角勾勒的弧度过于隐晦,被他深深埋藏在眼底的角落,未让人察觉分毫。
“你不惊讶?”这下,少爷反而坐不住了。他像个炫耀失败就地半道崩殂的小孩,像是非要揪出点值得惊讶的故事让乔伊波澜不惊的淡然破个窟窿:“整条胳膊烧得体无完肤,两天就全长回来了。”
乔伊微笑着看着少爷,还是没有说话,但少爷竟然从这笑容里察觉出来了点瘆人的意味——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到他还以为是自己幻想出的错觉。
*
世界不仅仅只有普渡城,而这条信息,他直到不久前才完全理解。
人们被一直关在城内,二十年似乎并不久远,却足够长到让他们去遗忘以往不重要的小事,也长到可以篡改年轻一代的认知。
少爷打小不爱看书,他晕字晕得厉害,瞥见方方正正的一溜东西就有种反胃的**,由此,就算五层楼里“末日时代”后的藏品塞了再多,这位“丈育”也没碰过一个指头。即便如此不通文字,少爷却极其爱听故事——这就有意思了,他如此衍生出另一个爱好:打游戏。
在这个整座普渡城见天连十台像模像样的手柄都找不出来的年代,少爷只能孤独地打单机游戏,单机却也阻挡不了少爷对游戏的热爱,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他俨然成了个标准的网瘾少年。
不过游戏打得太多,网路上打打杀杀:今日救一人明日救一城,好似全体生灵只能仰仗着他的施舍才能苟且偷生。视野开阔的同时,少爷对现状开始不满起来——他觉得空虚,自己在虚拟世界中那么呼风唤雨,然而回归现实中却只是“屁民”一个,于是乎饱暖思□□,吃饱了撑的少爷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能通过做一些事,变得伟大起来。
就像游戏里那样。
游戏中宽广的大陆、打通关卡从而开辟的新航路,或者是其中国王驾驶的战舰——对,战舰,他由此想到了大海,那连自己都没见过的海。当然,如果自己没见过,那么普渡城里也绝对不可能有其他人见过,实际上,“大海”这种东西倒也不一定存在——不过无所谓,此类种种,尽管听着像是听笑话,但却不知不觉中孕育出了一种激情和向往。
究竟向往什么?不知道。
但就此,少爷就觉得人不该这么活着,起码自己不应该。生活太无聊,人生却是有限的,有限的人生不应该禁锢于此,因此,他想寻找刺激。
去哪儿寻找刺激?普渡城也就这么大;不过就算只有这么大的普渡城,也总该先过一遍剧情线:少爷将自己作为主角,剧情线的起点理所应当先从自家开始。
由于游戏无法更新,他很快便把手头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打了个遍,又因为实在无聊得发疯,猛地有一天,少爷突发奇想,想起来除了游戏,自家楼道底下好像还藏着什么可以用来发泄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好奇心”。
俗话说,狡兔三窟。他家虽然还没建出来“三窟”,但却有“八道”。老父亲也不知道是出于一个什么心理,把这栋豪宅的地下室修得四通八达,跟地鼠样把地道打得一层又一层,简直像造了个防空洞——而那些藏书,就被这位不知道在担心什么的老父亲安置在一辆可移动的房车内。
实在值得探险。
不过说起来好笑,即便他们家在地上活得好好的,他生理意义上的爹却总是爱把东西往地下搬,不仅光要搬到地下,而且都要搬到这辆不知道从哪儿的旮旯角刨出来的“四轮”上,搞得他们家上面的东西只剩下了套空有五层楼高的别墅架子,三分之二的家都在这辆小小的车上,虽说浓缩的都是精华,但看起来实在是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全家跑路的既视感。
躲什么呢?怕什么呢?不理解;况且普渡城就这么大,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少爷一边就这么摇摇头,一边就这样下了他家的“地下迷宫”。
而不久过后,他对自己家的地下迷宫将会深表欣慰。
虽说地下室长得错综复杂,但那辆象征着他家财富的四轮却就停放在一从地面下升降机最显眼的位置。少爷来到房车前,尝试着捞了捞门把,意料之中,车门是紧锁的。他并没有钥匙,于是这位大爷跟领导视察似的背着手绕着看着快散架的四轮,画符样转了左三圈右三圈,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抄起放在一边的工具箱砸了车玻璃。
这辆车不知芳龄几何,但闭着眼也能猜出来是年纪比他还大的产物,于是玻璃脆得跟纸般一戳就破,很快便烂成了一地的渣。少爷丢开工具箱,朝车子里头探了两眼。
车里头黑咕隆咚,但有什么玩意儿微微透反着光。
于是少爷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双手径直撑到了车窗上——他似乎忘了刚刚自己是怎么破开的窗子,只记得打游戏的时候角色跨栏坐这种动作最帅气,两只手下一秒便直直扎在了车窗沿边刺起来的碎玻璃渣滓上,细密地拉了一整排口子。少爷细皮嫩肉的,哪里受过这种苦,于是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泪眼盈眶,疼得差点哭爹喊娘。
非现实的帅气套在现实里只会冒傻气,但少爷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在这时候哭出声,会显得非常“不伟大”。
一想到这儿,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口型比得吱哇乱叫却始终没有出声——少爷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憋住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坚定的信念。
既然已经撑上了,半途而废好像也不怎么光彩,因此,尽管脸上的肌肉已经抽象成了一团,但少爷还是拼命绷住气——他就这么通过车窗翻了进去。尽管姿势不怎么美观,双腿在空中倒腾得像只跛了脚的壁虎,但总归是进去了。
狗刨式进车之后,少爷疼得歪鼻子咧嘴,他扭曲地盘起身,然而抬眼的一瞬间,他便摒住了呼吸。
车座中央有个玻璃罩子,不算大,却也没多小,恰巧比这车窗大一些,边缘卡得死死的,像量身定制版,正泛着盈盈的蓝光。
游戏打多了,说见识也有一些,但基本与现实隔绝,于是在生活上就成了个乡巴佬——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玻璃罩子。
它看起来有一些特殊,像是用某种没见过的材质做成的,即便是在灯光昏暗的车棚内,也折射出淡淡的蓝色荧光,周遭有星星点点的微弱星芒,汇聚成银河样的色带,缓慢地漂浮在罩子上,令人分不清楚那是罩子本身还是环境迸发的朦胧微光。
这玻璃罩子不仅是给予人视觉上的冲击,还莫名对心灵进行着缓冲。少爷盯着这只罩子,莫名其妙沉静了下来——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玻璃罩子上,连身上各种各样的痛也变得模糊了。
少爷就这样靠近了这只玻璃罩子,他紧紧盯着那东西,全身都是防备。很快,他便来到了罩子跟前。
这玩意儿是透明的,似乎是自身带着的光在作祟,于是少爷便借着这光将里面安置的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片,看起来像游戏里的地图设置。少爷歪着脑袋隔着罩子研究了一会,发现自己能看懂,但不多。还是他老爹贴心,在这玻璃罩子之前用个小铁片刻上了介绍,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介绍给谁看,但此刻明显就便宜了少爷。
少爷眯起眼睛,在微光中夹缝生存,用自己半半拉拉的文化水平——会的就读,不会就跳,连蒙带猜地将上面的东西勉强算“通读”了一遍:这确实是一张地图,而且是一张在普渡城之外的地图,据说是“末日时代”之前皇家留下的副本,而他们家正是因为保留了这份副本才勉强得到了如今高层的认可,挤进了上层社会,跻身上流。
所谓上流社会之间的“认可”,也就是这么回事。
但这并没让少爷的注意力停留太久,他重新把目光投到了玻璃罩子中的那张薄纸片上。
地图。
少爷借着光,盯着那张纸片开始沉思。蓦地一下,他的双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
普渡城外还有世界。
一种莫名的热意混着痒从皮/肉深处迸发出来,像喷泉一样从头到脚浇盖住少爷全身,让他的血液开始翻涌滚烫。他紧紧盯着那张纸片,似乎要用炙热的目光将它看出一个洞来——随后,少爷两步上前,猛地抓起那只玻璃罩子,狠狠向地上摔了过去——
“砰!”
玻璃罩与车底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动,甚至将地板砸出了一个凹陷,但当少爷像那里望过去时,发现玻璃罩完好无损,还在幽幽地散发着蓝光。
这玩意儿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炼的,他基本上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换来的就是纹丝未动的结果。
少爷有些火大,他重新捡起玻璃罩子,又高高抬起猛地向地面摔去——
又是一声巨响,罩子安然无恙。
少爷绷不住气了,他上去前两步径直将罩子踹飞,咬牙切齿道:“给你脸了?!”
罩子从少爷脚下被飞踢出去,依旧是巨大一声响动砸在了地面上,依旧安然无恙。它此刻似乎具有了生命,一切波澜不惊的模样在少爷看来都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和挑衅。
少爷脸色像个胀气的大茄子,表情眉飞色舞得好不精彩。他似乎和这罩子置上了气,于是朝这玩意儿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气急败坏的微笑。他看着那只玻璃罩子,没再进行下一步活动,似乎思考了半晌——随后,少爷勾勾唇角,摆出个得意的微笑,旋即转身爬出了车子——他这回格外小心,没有把自己那双血淋淋的手雪上加霜。
没过多长时间,少爷带着几张淡绿色的纸片和笔重新回到地下室。这生下来就不太灵光的脑子在生锈这么多年后终于舍得聪明了一回,在玻璃罩子散发的淡淡蓝光下,少爷一笔一划地比着原本重抄了一份,并且认真详细地做了花花绿绿许多笔记,当这项工作完成之后,少爷非常骄傲自得地揣起被自己描得花红柳绿的地图,十分骄傲自得地一笑。
反正自己只是去探索新大陆而已,带着个能用的就行。少爷深感欣慰,他为自己的智慧时刻而深感自豪。
他抱着自己抄好的新图下了车,转而在地下室里遛起了弯。
有了地图,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出去。少爷大眼一瞧,很快便放弃了眼前这辆破得下一秒就要三崩五裂的“老爷车”。原因无他,一是看起来不够“酷炫”;二是如果就用这辆车,不用动就直接能把玻璃罩子带走,显得自己刚刚一直在做白工,非常不聪明。
好在他家老爹不仅仅格外钟情于养房子,也十分热爱养车事业。新兴工业体系建立起来后,车辆等日常代步工具逐渐开始投产,逐渐也摸索起来几版像模像样的家伙出来。由于资源和零件稀缺,这些“新生儿”尽管还是比不上以前留下来的老货顶用,但总归让人有了点逐渐回归“末日时代”之前水平的踏实感。
而少爷此刻便瞄上了一辆看起来还算差不多的新货——倒不是他钟意这辆车中花魁,实在是他只能解锁这一辆。这玩意儿是他爹买给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当时便当着他的面设置了虹膜解锁,尽管普渡城没设置过允许驾驶上路的年龄限制(因为能负担得起新型汽车的也就主城中央那一批人),但少爷属于那种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类型,天生属鼻涕虫,于是这辆价值不菲的天价“废物”便一直搁浅在了地下室的角落,就这么阴暗地长了几年蘑菇。
现在,这辆车终于要履行它“代步”的职责。
少爷坐进车内,他显然并不知道如何驾驶汽车,然而车内配备了自动导航系统和智能互动操作说明,尽管还没能达到无人驾驶的水平,也足够一个普通智商的正常人一板一眼地按部就班着启动车辆——
然后开动。
很快,四轮便驾驶了起来,仿若有人牵引一样,而少爷只是坐在驾驶座上踩了踩油门,很快,原本黑不隆咚的地下室骤然亮堂起来——一声乍响袭来,连带着机械咔咔的运转声,原本错综复杂的地道口竟开始慢慢闭合,最终布满蛀孔的光网只剩下了一条小小的隧道,入口贴着两条黯淡的光带,灯光柔和,似一种无声的指引。
少爷盯着那入口,鬼使神差地踩动油门。
随后,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到了5号门的入口。
*
接下来,从5号门出来的过程也十分顺其自然,仿佛少爷进出的是自家大门一般,顺利得几乎可以用诡异来形容。尽管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得如此诡异,少爷却对这过程没有半分疑惑——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理所应当,他认为自己天生就有如此权力。
比起来别人给的地图,少爷手里这份是自己画的,因此便对上面勾勒的线路更加熟悉。他按照在游戏当中读图的经验,七拐八拐,竟然也瞎猫装着死耗子般摸对了方向,沿着河流仅剩的遗迹慢慢向前摸索着,很快便发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黄沙蔓延中,地图上的地方,却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座小山。
隔着挡风玻璃,坐在车里的少爷瞪大眼睛。他瞅瞅地图,又瞅瞅眼前的小丘,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纵然少爷说不清楚这玩意儿形成的原理,但还是胸口一阵荡漾——自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他盯着眼前这“小土丘”,完全不管它的意愿死活,转而开始发癔症般地遐想起来:叫这新兴的地理现象什么好呢?超次元新型野外膨胀……不行,不太对味,那就暗黑霸主无敌土堆……更恶心了。
少爷在这短短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读书的好处,他盯着眼前的小土丘,最终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纪念品吗?少爷趴在车座上笑着摇摇头,没有了。
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一种奇妙的心情从他的脚趾逐渐攀升,刺挠着他的心肝脾肺肾,让少爷的全身变得火热起来,几乎汗毛倒立,但并不是恐惧——他再次被一种激动和兴奋的情绪包裹起来,于是下一秒,他径直打开车门,跳下了这辆新型小车,大步跑进了这座山丘。
进入山丘的一瞬间,少爷想起了自己的游戏——游戏中由他操纵着开疆扩土的国王。
没准自己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但他没想到的是,创造新时代的过程竟然还需要包括被莫名其妙的藤蔓打个半死。
那山洞古怪,里面长着奇怪的藤蔓,就像是故意潜伏等着他靠近着一般,甩着口水就冲自己扑了上来。少爷两条胳膊护在脑袋前面,被迫挨了好几下,几乎疼得昏了过去——他不敢直视自己的双臂,余光瞥见了阴森森的白色,少爷疼得一嗓子便“嗷”了出来——鲜血混着碎肉撒了一地,已经露出了小臂上的白骨。
我要死了吗?
少爷像死鱼一般向上翻出眼白。
我要死了。
意识如此腾空的这么一瞬间,少爷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断滚烫——和之前精神高涨带来的心理现象不同,这次,他的体温是真真正正地开始呈现不断的飙升,就像是四肢被捆在火棍上炙烤的烤猪。少爷头脑昏痛,如同有人抡着锤子一锤又一锤地不断朝着头部的同一个地方砸下,脑浆飞溅、骨屑纷飞——他甚至感觉自己身体的一半在被肢解,另一半则被融化,甚至连脏器都在化为灰烬。
少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从生下来这么久,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来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击。
但很快,那股折磨着他的热气猛地汇成了集中的一束,从脚底心直奔天灵盖,像是射出的一支淬毒箭,径直贯穿了他的整个身躯——
于是,下一秒,痛苦蓦地停止了。
一簇火焰从少爷的瞳孔中灼烧起来,他感到自己迎来了新生。
*
“因为你是哨兵。”乔伊·琼说道。
“哨兵?”少爷挑起一边眉毛,显然,他先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因此现在的表情里像填满了问号,“哨兵是什么?”
乔伊却并没有急着去解答少爷的问题,他看着眼前的小屁孩,微微俯下身,一只胳膊撑在了座椅的扶手上,用手背托住了下巴——旋即,他眉目舒展,露了个极为惬意的笑出来,反而向少爷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少爷翻了个白眼:“我要知道还用问你?”
乔伊默默加深了唇角的弧度。他没有作声地收回了自己撑在扶手上的手臂,转而坐直了身子。
“哨兵是救世主。”乔伊·琼说道。
少爷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救、世、主。
这三个字开始莫名在他那并不算大的脑壳中层次不穷地回响。
“你在野郊见到的藤蔓并不是世界中规则的产物,我们称之为异种。正与现实社会中运行的准则相悖,异种的出现毫无规律,但它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性情凶恶残暴、以无辜的人类为食。在现有的科学水平下,我们没有能够消灭它们的物理武器——除了哨兵,只有哨兵才能与这些超出常识的怪物奋力一战。”
“简而言之,你成为了英雄。不,不对,准确来说,是你拥有了去选择成为英雄的权利——能够去拯救全人类的英雄。”说到这儿,乔伊·琼抬起头,微微瞥了眼少爷的手心,那里的红光依旧若隐若现,“你的异能,是火吗?哦,那是不错的异能,自然力如此不可小觑,看来你将会是一名实力足够强劲的哨兵。”
乔伊·琼收起了唇边的笑容,尽管他是一副风流倜傥的长相,但在绷紧脸上的神色时,却也能显得足够威严:“我是科研院院长乔伊·琼,现在,我诚挚地邀请你成为基地哨兵支队的一员。”
“你的加入将为人类的未来做出伟大的贡献,书写不可磨灭的篇章,为人类联盟战斗的荣耀将刻就你的功勋,而你的名字将流传千古,永久流传在人类英雄的史书上。你代表着人类的未来与希望,代表着将人类从名为普渡城的囚牢中释放出去,即将重新获得的自由。”
“无疑,倘若成为哨兵,你便是这个世界的英雄、救世主,你将是‘伟大’本身。”
少爷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扑通直跳,他企图去按压下这猖狂的悸动,但迎来的却是胸口更加兴奋的狂欢,直至头脑开始随着乔伊·琼的话语不断晕昏——此刻,这位年轻的哨兵眼睛里冒着光,一股血气冲上心头,他尚且稚嫩的脸庞不断发红发烫,整个人热乎乎的,就像冒着蒸汽般,无比心潮澎湃。
自己果然不是普通人,原来竟拥有这样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气质。
乔伊·琼无疑是一位剖析个体心理的高手,他利用了少年的单纯和热血:既有个人英雄主义的逞能,好似全人类的未来都肩负在他一人身上一样;又有一种为国捐躯为人类战斗的慷慨激昂孤勇,救世界于水火之中的牺牲使命和奉献精神,让他忽略了自己的能力,用鲜血去渲染梦想中无比鲜艳的人生和未来——直到眼里什么都不剩,仅仅留下了自己将会创造的“伟大”。
但只要乔伊·琼不说,便没有人知道。
乔伊拿出一块崭新的电子屏,将它递给少爷。
“想好了就到办事处。”乔伊微笑道,“我在那里等你。”
*
“然后吗?”乔伊依旧闭着眼睛,歪在银质转轮上用手指敲出节拍,“然后他就来了。”
虽然现在已经死了。
这话乔伊·琼并没有说出口,生命消逝的事实也并没有令他任何一刻的表情发生改变。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我们确实要感谢他,正是因为他死了,才给了异种停手的机会——它起码拿到了一命换一命的交代,这样相等的代价,才足够让它没有遗憾地合眼死去。”乔伊抬起盛着酒液的量杯,晃了晃,那双碧绿的瞳孔折射出璀璨的光晕。
“所以说,人类就是这样的物种,如果不是浑浑噩噩,那便穷尽一生都在追寻各种各样的价值,使自己得到某种‘满足感’。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成为人类,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在面对内心时才会因为无知和愚蠢而有一股冲劲的莽撞,这莽撞让他跌倒、爬起,再跌倒,或许还会站立,但人类依旧甘之如饴——以至于我才偶尔无法嘲笑这份无知:因为正是这份无知,才让他如此‘勇敢’。”
“也才让我有了可趁之机。”
幸福的暑假啊~(旅游归来的幸福小孩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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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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