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千回百转,熬过了四季轮回,却逃不掉命中注定。
姜梨皱着眉面上并无悲喜地盯着面前台阶下的那一小滩雨水。
旁边的孩童却笑嘻嘻地撑开了伞拉着姜梨大方道,“你没带伞?那我们一起回去。”
说完就拉着姜梨往自己的伞下带。
那雨水有些急,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便显得两个小人挤在一把伞里格外可怜。
摇了摇头后退一步,姜梨又站回原来的台阶,轻声道,“谢谢你了,今天有人接我。”
“哦。”台阶下的小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嘻嘻地转着自己的伞柄,击退一些雨水又补充道,“你说的是那位骑士大人吗?”
说完了还挤眉弄眼,样子十分可爱。
姜梨想了想刚点了两下头又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是他。”
“…”台阶下的小孩被姜梨这副操作搞蒙了,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那我走了,明天见。”
“嗯。”姜梨眨了眨眼没再说话,看着身边的小孩们一个一个的离去,不一会研修院便没什么人了。
姜梨是插班生,跟大多数人不熟,所以剩下的人也没搭理他便三两成群地离去。
身后的门有些沉重,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又尝试着推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能撼动这庞然大物,也放弃了挣扎。用袖子随便抹了两下地面坐在上边。
今天的雨很大,他如果跟着同学一起回去两个人都会被浇,这会使他心里过意不去。
至于今天会不会有人来接自己姜梨并不清楚,他的那位监护人只是派了一个骑士来负责他的安全。
可是现在,人走光了,他也没有看到那位骑士便只能坐在这里等着对方想起他。
寄人篱下,理应如此,不能给监护人再添麻烦。
当圣城的钟声再次叩响,陆卮言终于放下拿倒了一整天的书。这与他的初衷相悖,浮生镜的作用是清洗记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人强制成小孩。
真的是糟糕透顶了。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回家,特里斯坦却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身上的骑士装被浇湿,看起来有些狼狈。
可他样貌上佳,性格也温柔,总是温和地与人相处,便显得分外珍惜。
“殿下,臣回来了。”特里斯坦站的笔直,镇定自若,可原本拿在手里的物什却被他巧妙地藏在身后。显然不是带给陆卮言的什么东西。
“外边下雨了?”陆卮言瞥了一眼便招呼着这位骑士向外走去。
“是。”他话虽少,却可靠的紧,所以他把特里斯坦派去接送孩童态的姜梨上下学。
特里斯坦望着陆卮言离去的背影刚想汇报今天的任务却只看到那位殿下背对着他,伸出了手,挥了挥,示意明天再说。
他将所有的话咽下。清晨指派任务的时候他没想到,他本来想问,今天下雨了,那个小孩还有人接回来吗?
陆卮言带着一身潮气踏进了屋里,氛围却安静的可怕,毫无声息。他快速地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姜梨的影子甚至连他屋内的门也是锁着的。
他看着窗外磅礴的雨心里想着姜梨大概睡觉去了,又有些纠结是不是太早了便在踌躇中敲响了他的房门。
回应他急切心情的只有一片寂静,窗外的花苞被急雨抽打掉了几颗,陡然劈亮的闪电将他狼狈的样子映射在窗前。
他不自觉的红了眼,呼吸便在这一刻加重,陆卮言想也没想一脚踹开门——不在,屋里没人!
姜梨不在家!意识到这一点陆卮言便顾不得许多,再次摔门离去。
雨下的更急了。姜梨看着连绵的雨心里有些发毛,在这个连他呼吸都会产生白雾的温度里,他有些受不住了。尽管背靠着柱子却仍然一动不敢动,只有那一块尚有余温,其他的地方都太冷了。
他也理所应当地被困在那里。困的久了,身体便失了温度。在不能分辨的雨中“扑通”一声摔在原地。
“嗬嗬…”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被火红的烙铁掌控,残破的不能抑制。
来人残忍无情地拽着地上的一团,在沙砾不平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蜿蜒而过的血痕。
没有挣扎的鲜红色不断涂抹着姜梨的认知,他弱小无助一身破烂只能蜷缩在角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鞭子破空的声音响起又是一个小孩被拽走,哭乱声混作一团在那人挥舞不断的皮鞭声与怒骂声中逐渐收敛。
很快又是一只手过来拽人,姜梨挣扎着却被来人钳住双手硬生生地钉死在他头顶,他人小身子轻瘦弱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便被轻松随意地摁在墙上。
骨头撞在墙上的感觉实在不太美妙,随着一声闷哼姜梨的挣扎便弱了许多。
那人看着他也算顺从听话便端起药碗逼他喝药。他不肯,那人便要强灌,态度坚决手段狠厉折腾的他吞咽几口却全数吐出。
“咳咳…”姜梨发不出声迷蒙着双眼看不清面前那人的脸,心里却是给他狠狠记上一笔,等他日后飞黄腾达,他一定弄死这个混蛋!
“他这也算喝药了吧。”
“吐了那么多喝进去的才有多少?再给他喂点。”
是谁在说话?脑子疼的仿佛被利刃劈开,喂点什么?他不要喝药,拿开!
“不…滚开…”几不可闻的声音气若游丝地挣扎着,可姜梨却仿佛生出了无数的力量用尽全力地反抗那人。
“滚开…滚开…啊…”幼兽一般的表情充满了惊慌的神色,紧闭着双眼摇头,额头伏满了细汗,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凌乱的“嗬嗬”声。
那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姜梨的脖子,他拼命挣扎却连空气也不能灌进半分。喉咙里堵满了粘稠浓烈的黑暗,无声的嘶喊如同滚烫的铁水烧灼着他的心肺。
姜梨想要叫喊,想要挣脱,可身体却如同那被钉死了的蝴蝶标本,不能动弹,亦脆弱不堪。
“姜梨,醒醒。”
“姜梨,醒过来!”
姜梨感觉他好像已经死了,如同置身于被冻结的冰河深处,那里寸步难行,深邃幽暗,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蛊惑他共赴深渊。
即将被溺毙感淹没的刹那,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强硬地分开他的手指,与他紧紧相扣。
那只手明明也是冰凉的,可掌心却是火热的。姜梨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说。
“过来,到我这边。”
前方是有迹可循的深渊,身后是不分敌友的呼唤。他没法选,也…没得选。
下次再来吧。这次他先退了。
随着与他紧扣的那只手掌的用力,姜梨总算是得以抽身,一步步从冰河退去。连同他的呼吸也变得平稳。
“这是,退烧了?”勾陈的声音带着点惊愕与赞叹,像极了找到千里马的伯乐。相比于姜梨苏醒她更希望姜梨迷失在噩梦里,所以只是给了些浅薄的建议,却没想到陆卮言真能把人救回来。
“应该是了。”那声音的主人极其疲惫,但仍然与床上那小人的手十指紧握。
姜梨终究还是安稳睡去,尽管梦里的余烬仍在困扰他,但这些不会再对他的精神造成伤害了。
“公务文书给你带过来?”勾陈看着二人的样子笑问了一句。
“不用我…”话还未说完陆卮言便陡然变了脸色,“算了辛苦你了,拿来吧。”
勾陈的心里有许多问号,但没表现出来,面色不善地刀了一眼陆卮言扭头走了。
这怪不得陆卮言,刚才他本想抽手离去,但是…
姜梨抓紧了他。他便有些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再没有抽出手来。
当姜梨眯着眼看清伏在床边的男人以及他身后的日落余晖时,五味陈杂的心被瞬间填满。
他只记得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中游走,不知疲倦地像一只孤魂野鬼,是那只一直拽着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
“嗯…”姜梨想坐起来,才动了一下,便有疼痛顺着四肢百骸齐齐涌入身体,让他不禁闷哼一声。
陆卮言被这点小动作一下子折腾醒了,便抬起头,压弯了的头发有些凌乱,日落的余晖洒在他的白毛上也为他平添了几分柔和。
姜梨见他醒了便稍稍用力趁他不注意抽回了那只被握了很久的手。掌心发麻,他清晰的看见抽手时陆卮言的喉结轻微滚动。
他的监护人像个色批。他不太确定。再观察观察。
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被子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便只剩下那对无辜而又可怜的双眼湿漉漉地盯着陆卮言。
几天前还说什么恨死他了。现在又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诚然浮生镜出了故障不单单洗去了他的记忆,还出了点其他未知的差错。
可现在这些在他看来未必不是好事。他淋雨发烧的这段时间陆卮言想了很多,想了又想,如果姜梨一辈子就这样了,那他也认了。
如果他能安稳长大却不恢复记忆…那真的是上天之幸了。
现在看他又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笑出声,“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人准备。”
姜梨看着陆卮言站起身在心底默默感叹,他那么大一只几乎把窗户挡住的身姿有点压的他喘不过气,便有些不太敢看他,又实在有些馋了,他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确实不太好受便想着放纵自己一把,他不想吃苦,何况那人开了口他也不算矫情,便抽出左手在被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
写完还瞄了眼陆卮言的反应,眉梢稍稍挑起意思是你看懂没?
陆卮言的确没看懂,他刚才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那些字上,那只白嫩的小手一笔一划描着,每一下都刻在心上,又好像浮开了一层他见不得人的隐秘心思。
但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姜梨写了些什么就知道他爱吃什么。
陆卮言弯下腰把姜梨白嫩的胳膊塞回被子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了。”
落日的余晖像天边燃尽的一道彩虹衬得他的眼神热忱又真挚,看的这个年纪的姜梨有些发怵,便整张脸缩进被子里开始装睡。
过了好一会姜梨才从闷热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却看到陆卮言双手环臂正靠着窗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样子分明是守株待兔。
有些心虚的姜梨被抓了个正着,便虚虚地瞪了陆卮言一眼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呵”陆卮言偏着头上下打量了两眼姜梨言心满意足地离去。
确认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姜梨才又探出头来,伸出右手使劲呵了两声却悄无声息。
原来自己真的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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