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
杨莉双臂颤抖得厉害,涨红的脸上全是泪水:“这一切都是他们逼我的,我并不想这样对您……可是他们说了,如果您在十二点之前没能从这里出去,他们就要、就要杀了文博……”
妇人的情绪临近崩溃,几乎泣不成声。
“我只有文博这一个儿子,他还年轻,他不能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就在傅寻失踪的第五天,杨莉收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独自留守翡云邸的她,本以为是少爷派人送来了什么东西,谁知打开一看,里面竟装着十根血淋淋的手指!
手指底部垫着的,是她儿子被关在货箱里的照片。
隔天,她又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装着一副有意做旧的老花镜,和一封白底红字的威胁信。
当晚,杨莉彻夜未眠,太阳升起时,她的泪痕早已干涸,融进了一条条皱纹里。
眼看儿子的生命危在旦夕,她最终选择烧毁信件和照片,将装着手指的礼盒和原有的老花镜一同埋在庭院里,并从客厅的挂画后,取出了那把上膛的枪。
“少爷,您听话……您听话好吗?”
杨莉哀求道:“我知道厉野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不仅杀了老爷,还把您囚禁在这儿,对你做出那些肮脏龌龊的事!只要您愿意离开,就能重新获得自由了……”
自由?傅寻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
在他看来,面前这位一生都在为了他人而活的老妇人,才是真正丧失了追求自由的权利。
就连拿枪指着他,都得低声下气。
“您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谁么?”傅寻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枪口,语气一如既往。
“我、我不知道……”杨莉嗫嚅道,“信上只说,这栋别墅的门会在十二点打开,到时门口会停放一架直升机,您只要坐上去就行……”
什么人能具备跟厉野谈判的筹码?傅寻在脑海里检索着迄今为止碰到的人物,不多时,就锁定了两个目标。
陆榕和秦世伟,一个被他整得家道中落,一个被他害得半身残废,前者出钱,后者出力,确实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好搭档。
问题在于,厉野会在意杜文博的命么?
当然不会。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荒岭的仓库内,陆榕淡淡地瞥了眼厉野放至腰后的手:“杜文博的命嘛,确实不值钱,要是你现在一枪崩了他,我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忽而,他的话里多了几分戏谑。
“可是,你敢赌么?”
果不其然,厉野那张十年如一日的死人脸因这声反问出现了裂缝,陆榕为此笑得更是畅快。
“杨莉有多疼爱她那蠢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二点一到,若她得到的是自家儿子的死讯,那你猜猜,她会不会失手杀了傅寻?”
腕表的指针无声转动,不断向顶端的数字逼近。
良久,厉野松开了握枪的手。
“如果傅寻死了,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里么。”他直视对方的笑眼,试图从中找出谈判的缺口。
“哎呀,我倒是没那么自恋啦。”陆榕歪了歪头,“但你可舍不得他死,不是吗?”
透过杨莉那副改装过的老花镜,他可是观赏了许多未曾见过的美景。
原来,那平日里打扮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私下不单喜欢吃甜点,还喜欢坐在茶几前钩织各类小摆件,穿着领口宽大的居家服在客厅里晃悠,大大方方地展示其他男人留下的痕迹……
“厉总,您这段时间过得可真幸福啊。”
陆榕嘴角上扬,眼中的笑意深不见底:“那么好的东西,也该轮到我品尝一下了吧?”
离整点还剩下七分钟。
厉野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没有理会对方话里的顽劣:“我可以解开安保系统,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确保他的安全。”
“当然可以。”
陆榕慷慨地调出手机里的监控画面,递到厉野眼前:“您都这么配合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喏,你看,他现在还乖乖地坐在地毯上织东西呢,可爱吧?”
屏幕里,傅寻正泰然自若地望着镜头。
摄像头装在老花镜里,呈现着佩戴人的第一视角,让观看者生出正在与幕中人对视的错觉。
厉野的五指逐渐向掌心收拢。
早在抵达仓库前,他就在外布好了相应的设备和人手,只要他一个指令,仓内所有人都会在顷刻间命丧黄泉。
可他当前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视下,无法轻举妄动。
凭借他对杨莉的了解,对方不可能真的加害于傅寻,可人心叵测,早在事发前,他同样没料到杜文博能变为一颗颠覆局势的棋子。
所以,他不敢赌。
“监控画面可能作假,我需要跟他通话确认。”
“喂喂喂……”陆榕不满地打岔,“你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别忘了,时间还剩下不到五分钟,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前后花费了那么多的力气,他可不想最后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倘若傅寻真的死了,他也许会为此感到遗憾或可惜,但比起这些转瞬即逝的情绪,他更愿意相信:
得不到的,还不如毁掉。
金碧辉煌的别墅既是宫殿,也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厉野举起手机,拨通了整栋房子里唯一的通讯工具。
“嘟,嘟。”
玄关处设有一台可视屏,只能收进,无法拨出。
等待来电被接起的分秒间,监控画面里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毛织品,在枪口的挟持下移动到了玄关。
持枪者示意傅寻按下接通键,并开启免提。
“喂,是我。”
通话接通的瞬间,厉野几乎无法维持原有的表情。
清润的嗓音传入耳内,极不真切,仿佛对面的男人即将前往另一时空,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握住手机的骨节用力至泛白,良久,厉野才哑声吐出一句:“我会让杜文博活着回去。”
顿了顿,他接着道:
“傅寻,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低沉的话音回荡在大厅,令杨莉羞愧得一时无法发声,哽咽着低下了头。
而被点名的男人却只是一味地沉默着,并未作答。
“聊完了没啊?”陆榕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般的氛围,催促厉野赶紧关闭别墅的安保系统。
随即,厉野轻轻转动腕处的表盘,别墅的大门处传来清脆的咔哒声,象征着牢笼已被打破。
那条银白色的项圈也在同一时间从中断开,如丧失生气的飞鸟坠落在地。
傅寻后知后觉地触摸空荡荡的脖颈,正欲开口——
“呃!”
听筒里响起了男人的闷哼声。
一把尖刀,从后方插进了陆榕的心脏。
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难以站立,血液渗透衣衫,溢满整个背脊。
“秦世伟,你……”他不可置信地侧过头,在倒地前,用尽仅剩的力气望向位于他左后方的男人。
“陆总,走好。”
对方阴恻恻地朝陆榕挥了挥手,露出满口黄牙。
厉野这时才看清,原来控制炸弹的遥控,一直被秦世伟握在手中。
正因陆榕做事从不弄脏自己的手,才会疏忽大意,被一只从下水沟爬上来的老鼠反将一军。
“好了,这下清净了。”
秦世伟转了转浑浊的眼珠,朝厉野显摆手中的遥控:“厉总对吧?您先别急着挂电话,我有话对那个老女人说。”
事情正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虽说陆榕和秦世伟都对傅寻怀恨在心,但前者的目标是将傅寻占为己有,而后者,纯粹是想要傅寻的命。
“你想要多少钱。”
厉野抢先上前一步:“我可以给你安排个新身份,帮你离开这片土地,永远衣食无忧。”
游说途中,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越过对方,看向男人身后。
“走?”
秦世伟张开双臂,嘻嘻哈哈地转了个圈:“你看我这身体,还能走去哪?医生说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救不活!”
他表情在笑,眼睛却在哭,俨如一个神经质的病患,闹腾够了才猛然站定。
“既然要走,我得拉上个人给我垫背。”
亢奋之余,已然陷入癫狂状态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样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身影,正在慢步向他接近。
“喂,老女人,我要你现在立刻杀了傅寻!你听到没有?!”
时间还剩三分钟。
秦枝举着块砖,有惊无险地来到了男人身后。
他双腿打颤,拼命咬紧牙关,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引得对方回头。
恐惧如高山压下,令他心中不断催生放弃的念头,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傅寻死于枪下。
他得救傅寻。
哪怕要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不,不会的……”
别墅内,杨莉自欺欺人地否认:“信里明明说了,只要少爷从这里出去就没事了,文博就不用死了……”
傅寻抬起眼,看向那名因局势变化而无所适从的女人。
原先,他和杜文博都能在这场交易中平安存活,可现在,事情变成了一道单项选择题。
他和她的儿子,至多只能活一个。
指针来到最后一分钟。
【主人,您快走呀!】彩虹急得现出原形,叼着傅寻的衣袖往大门飞,【就算我能替你屏蔽痛觉,但是一旦遭受致命伤,您还是会死的!】
杨莉真的会杀了他么?
傅寻没兴趣在绝境下试探人性,更何况对方只是一道存在于虚拟世界中的程序。
但是——
【彩虹,做好准备。】傅寻抬指轻点可视屏,用清浅的语调抛出一枚炮弹:【接下来,我们会随时脱离这个世界。】
任务完成,他没有继续在此逗留的理由。
即便脱离的方法些许强硬,但就眼下的情形而言,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
【嘎?】
彩虹不明所以:【主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命都快没了,还怎么——】
心头剧烈一跳。
炸开的羽毛彰显出它遭受了不小的惊吓,几乎声不成调:【主人,你该不会是要……】
故事被推向**。
在间连不断的质问声中,傅寻回到茶几旁,拿起了那件尚未完工的半成品:“杨婶,在离开前,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您。”
至于跟厉野许下的约定,很抱歉。
他恐怕得食言了。
“……什么?”杨莉神情呆滞地被对方一步步逼到了门边,最后竟无路可退。
“您做的甜甜圈很好吃,我很喜欢。”平淡如初的语调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暖意。
“谢谢。”
被水雾覆盖的视野内,出现了两只修长净白的手,一只夺去她手中的枪,另一只猛然推向她的肩膀。
话音落尽的刹那,大门开启,剧烈的失重感让杨莉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咔哒一声。
大门重新闭合,徒留泪眼婆娑的妇人愣在门外。
她手里的枪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钩织到半的毛绒手套。
上面绣着杨柳和茉莉。
“……少爷?”待她回神,当即扬起双臂,奋力将大门砸得砰砰作响,“少爷!您要做什么?开门,您快开门啊!”
最后三十秒。
仓库内的秦枝奋力一挥,成功命中目标。
二十秒。
厉野对着地上抽搐的身体连开三枪,宣布危机已经解除。
十五秒。
漫长而短暂的死寂过后,厉野发觉通话不知何时已被挂断。
十秒。
世界静得可怕。
五秒。
厉野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脊背发凉。
三,
二,
一。
十二点整。
杨莉停止了哭泣。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传来一道枪响,惊动了林间的飞鸟,划破了阴云密布的天际。
也带走了傅寻。
世界一拍摄现场,傅寻圆满杀青,被众人匆忙扶起后,他用指尖抹了点脸颊流下的血,放进嘴里:
啊,是草莓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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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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