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苏禾手中的铜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灼伤她麻木右掌的滚烫高温。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排斥力传来,要将她强行弹出这个频临崩溃的空间。
苏禾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零独自面对着那道如同地狱之眼的巨大空间裂缝和其中翻滚的无数噬忆者。
银色屏障与暗紫色能量流激烈对抗,光芒明灭不定,映照着她银发飞舞的侧影,如同在末日风暴中孤独支撑的灯塔。
紧接着,狂暴的空间乱流彻底吞没了苏禾的意识。
砰!
苏禾的身体重重摔回宿舍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她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一摔破的手时,麻木的右手,失去平衡的左半身,以及那被空间震荡撕扯得如同散架的灵魂。
左耳依旧是死寂的虚无,右耳则充斥着自身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
口腔里的味觉荒漠和大脑中关于“骑车”的冰冷空白,再次清晰地回归,提醒着她支付的惨重代价。
然而,此刻充斥她内心的,却是一种比身体痛苦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
零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加速死亡的循环……”
“崩塌的速度…….就越快……”
“代价是你自身的存在因子被剥离……”
她所做的一切,修补遗憾,阻止噬忆者,支付代价……这一切,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是在加速那个空间的崩溃,也是在加速她自身存在的消解。
每一次修补,都是在给这个循环的绞索勒紧一圈。
她挣扎着,用麻木的右手和完好的左手,极其艰难地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目光落在滚落在脚边的铜铃上。
那枚冰冷的金属圆环,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什么通往救赎的钥匙,而更像是一枚......引爆自我和那个空间的定时炸弹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身体因为剧痛、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噬忆者伸出的利爪。
她该怎么办?停下?锁起铜铃任由噬忆者吞噬更多的遗憾,也让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免于下一次代价的切割?可那样,那个空间就能停止崩塌吗?
零独自面对那空间裂缝和原始噬忆者的画面,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
还是继续?背负着加速死亡的诅咒,在感官和能力的废城上继续前行,直到彻底化为虚无,或者亲眼见证那个空间连同里面所有的碎片彻底湮灭。
没有答案。
只有冰冷的铜铃躺在地上,反射着窗外最后一缕微光,像一只沉默而残酷的眼睛,注视着她跌坐在绝望的深渊里,无声地质问着那无解的命运。
无解的死局。
无论前进还是退缩,终点似乎都是深渊。
“苏禾?苏禾!你怎么坐地上?我的天!你手怎么了?!”
一个熟悉而充满惊愕的声音,如同穿过浓雾的探照灯,骤然刺破了苏禾沉溺的绝望。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般混合着淡淡洗衣液和阳光味道的气息靠近。
是林薇。
苏禾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蚌壳,下意识地将麻木的右手往身后藏,同时慌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在身体协调性被“遗忘骑车”连带影响的状态下,变得异常笨拙。
她左脚绊了一下,身体再次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前扑去。
“小心!”林薇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稳稳地扶住了苏禾的胳膊。
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与苏禾身体的冰冷和僵硬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怎么回事?摔跤了?伤得重不重?”林薇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里充满了真切的担忧。
她半蹲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苏禾沾满煤灰的衣裤,最后定格在她刻意藏到身后、却因动作僵硬而无法完全遮俺的右手上。
苏禾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
左耳的失聪让她无法准确判断林薇声音的距离和情绪,右耳则充斥着自身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狂跳的巨响,将林薇的询问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噪音。
她只能从林藏紧皱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份沉重的担忧。
“没……没事。”苏禾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不小……绊了一下。”
她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嘴角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牵扯出的弧度只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她借着林薇的搀扶,艰难地站直身体,麻木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林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没有松开扶着苏禾的手,反而更加仔细地打量着苏禾。
苏禾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意和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近乎麻木的空洞。
更让她心惊的是,苏禾的眼神似乎总是无法准确聚焦在自己脸上,尤其在左耳这边说话时,她的头会下意识地微微向右偏转,仿佛左边的声音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真的只是摔了一跤?”林薇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你脸色难看得像鬼!还有……”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苏禾僵硬的右手上,“你的......是不是受伤了?怎么看着这么别扭?”
苏禾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想摇头,想否认,但麻木的右手如同一个铁证,让她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更加用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她无意识咬破嘴唇流出的血,可在她味觉丧失的口腔里,也只剩下微不足道的触感。
“真的……没事。”她重复着,声音更加微弱,眼神躲闪着林薇锐利的目光。
林薇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此刻是满满的困惑、担忧和一丝被隐瞒的受伤。
最终,她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但扶着苏禾胳膊的手却更紧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走,先去洗把脸,处理下手上的伤。脏死了。”
接下来的半天,苏禾如同行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再暴露更多的异常。
语文课,笔记时间。
苏禾习惯性地用右手拿起笔。
然而,当笔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失控感传来。
麻木的手指根本无法精确感知笔杆的握力和笔尖的落点。
她试图写出一个“林”字,笔下的线条却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力道时轻时重,结构完全散架,与旁边她过去娟秀工整的字迹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更要命的是,她甚至无法流畅地写出完整的句子,右手腕关节的僵硬和手指的麻木,让书写变成了一场痛苦的折磨。
她慌忙改用左手,动作生涩迟缓,字迹虽然同样歪斜,但至少还能勉强辨认。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薇疑惑的目光从旁边投来,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课间,林薇在苏禾左边,兴奋地分享着一个刚听到的八卦。
哎,苏禾你听说了吗?隔壁班那个谁……."林薇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入苏禾的右耳。
然而,苏禾的左耳世界,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她只看到林薇的嘴唇在动,右边传来模糊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段,却完全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意思。
她只能茫然地点着头,脸上努力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林薇不满地推了她一下,力道很轻,却让本就平衡感失调的苏禾身体猛地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啊?哦......听听着呢。”苏禾慌忙稳住身体,心脏狂跳,脸上挤出的笑容更加勉强,“挺...挺好笑的。”她只能根据林薇的表情和零星的词语片段,胡乱猜测着回应。
林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虑。
她凑近苏禾的左耳,特意放慢语速,清晰地问道:我刚才说,那个谁和谁在器材室被教导主任抓到了,你听到我说的是谁了吗?”
苏禾的左耳,如同关闭了接收功能的雷达,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她看着林薇近在咫尺的、带着审视的脸,右耳是林薇放慢后依旧有些模糊的问句,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林薇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看着苏禾的眼神,复杂得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放学铃声响起,如同教命的号角。苏禾几乎是逃也似的收拾书包,只想尽快离开这让她窒息的环境。
“等等!”林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几步追上苏禾,挡在了宿舍楼前的小路上。“苏禾,我们谈谈。”她的目光扫过楼下自行车棚,“今天别走回去了,我载你。”她说着,走向自己那辆保养得很好的浅蓝色自行车。
苏禾的心猛地一沉。
大脑中那片关于“坐自行车后座”的冰冷空白瞬间激活。
她甚至无法在脑海中构建出“如何侧坐”“如何扶住前面人的腰”“如何在行驶中保持平衡”这些最基础的画面指令。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不……不用了!”苏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又被不平的路面绊倒,“我...我想自己走走!”
林薇推车的动作停住了。
她转过身,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脸线条。
她看着苏禾脸上那近乎恐惧的抗拒,看着她又差点被自己绊倒的笨拙,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型。
“苏禾,“林藏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苏禾感到害怕,“你看着我。”
苏禾被迫抬起头,对上林薇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你的右手,是不是受伤了?伤到神经了?为什么写字会歪成那样?”林薇一字一句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还有你的耳朵,”她指了指苏禾的左耳,“我刚才在你左边说话,你根本听不见,对不对。”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苏禾写满恐惧的脸上,抛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连自行车都不会坐了?”
三个问题,如同三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穿了苏禾摇摇欲坠的防线。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异常,所有的残缺,都被林薇那双关切而锐利的眼請看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苏禾。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她想否认,想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但大脑在极度的紧张和身体的种种不适下,如同生锈的齿轮,完全停止了转动。
她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中瞬间涌起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
看着苏禾这副模样,林薇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彻底点燃的担忧和一丝愤怒取代。
她猛地将自行车往旁边一靠,发出“哐当”一声响,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抓住苏禾冰凉而微微颤抖的双肩。
“说话啊!苏禾!你到底怎么了?!”林藏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急切,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告诉我!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还是,还是你生了什么很严重的病?!你别吓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和温度,像烙铁一样烫在苏禾冰冷的皮肤上。
林薇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焦急和恐惧,像一把盐,狠狠洒在她鲜血淋漓的心口上。
最好的朋友…是啊,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分享所有秘密和欢笑的朋友。
可现在,她最大的秘密,那枚冰冷的铜铃,那个濒临崩溃的档案馆,那些狰狞的噬忆者,那些切割自身的惨痛代价……
这一切,她能说吗?
说了,林薇会信吗?
会不会把她当成疯子?
或者...更可怕的是,会不会把林薇也卷入这绝望的渡涡?
零冰冷的警告再次在脑海回响:“加速死亡的循环……”
不!她不能!她不能再把任何人拖下水!尤其不能是林薇!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苏禾的理智。
她看着林薇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逼迫的脸,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那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被真相撕裂、被绝望淹没、被愧疚啃噬的痛苦洪流。
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带着浓重哭腔的字:“别问了...林薇求你了...别问了…”
她剧烈地摇着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疯狂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我……我只是...压力太大了...真的...压力太大了...”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学习……还有家里...…有点事...我.....我睡不好...真的只是.....压力太大了……”
“压力大?”林薇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和受伤,“压力大到手不听使唤?耳朵听不见?连自行车都不会坐了?!苏禾!你当我是傻子吗?!”
“对不起……对不起……”苏禾只是哭着,不停地道歉,身体在林薇的钳制下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她无法解释,也无法再编造更合理的谎言。
巨大的心理煎熬几乎要将她撕裂成两半。
欺骗最好的朋友,承受着对方因担忧而生的愤怒,这痛苦,甚至比身体的残缺更让她难以承受。
林薇看着苏禾崩溃痛哭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哀求,抓着苏禾肩膀的手指,终于一点点地松开了力道。
愤怒被更深的担忧和一种无力感取代。她知道,苏禾在撒谎。
那个“压力大”的借口,拙劣得不堪一击。
可苏禾此刻的痛苦和绝望,却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无法再继续逼问下去。
她缓缓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却仿佛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充满裂痕的深渊。
林薇的眼神复杂地看着哭得几乎脱力的苏不,最终,她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充满了担忧、困惑,还有一丝被拒之门外的受伤。
“好....我不问了。”林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疲意和无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她弯腰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动作有些僵硬。
“但是苏禾,她推着车,经过苏禾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苏禾,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不管你遇到了什么,记住,我在这里。我永远是你朋友。如果你想说了,随时找我。”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推着自行车,身影很快消失在宿舍楼拐角的阴影里。
夕阳的金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苏禾独自站在原地,脸上的泪痕在晚风中迅速变得冰冷。
林薇最后的话语,像温暖的烛火,微弱却执着地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摇曳。
那烛火映照出的,却是她此刻更加清晰的支离破碎身体的残缺,无法言说的秘密,被撕裂的友谊,以及那个加速奔向毁灭的、无解的循环。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麻木的右手,看着那只不再完全属于自己的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口袋里的铜铃,隔着布料,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凉意,像一条盘露在深渊底部的毒蛇,无声地提醒着她无法逃避的命运。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浓重的暮色如同噬忆者的阴影,迅速吞没了她孤独站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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