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母亲的遗憾碎片

林薇最后那句“我永远是你朋友”的回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禾死寂的心湖里漾开微弱的涟漪后,迅速被更深的寒冷吞没。

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家,每一步都踏在感官的废墟上。

左耳是令人室息的虚无,右耳充斥着自身血液奔流的轰鸣;

麻木的右手垂在身侧,像一截不属于自己的枯木

口腔里味觉的荒漠让她对桌上那袋未拆封的面包视若无睹。

大脑中那片关于“骑车”的冰冷空白,则像一个黑洞,不断嘲笑着她对身体掌控权的沦丧。

身体的残破只是表象。

零那冰冷残酷的宣判,才是真正将她钉在绝望之柱上的利刃。

“加速死亡的循环……”

“崩塌的速度...就越快……”

“代价是你自身的存在因子被剥离……”

每一次修补,都是在挖掘自己和那个空间的坟墓。

锁起铜铃,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可那些被噬忆者觊觎的遗憾呢?温老师、吴航...还有更多?任由它们被吞噬?

零独自面对空间裂缝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良知。

前进是深渊,退缩亦是地狱。

巨大的疲意和无处宣泄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甚至没有力气爬上床,只是蜷缩在书桌前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脸深深埋进麻木的右掌中。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口袋传来——是那枚铜铃。

它不再仅仅意味着代价和痛苦,更成了一个无解的诅咒象征。

就在意识即将被疲意和绝望彻底拖入黑暗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牵引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一缕丝线,轻轻触碰了她混乱的精神世界。

嗡……

是铜铃,它在微微震动。

这一次的震颤并非警示,更像是一.....召唤?一种源自空间深处的、带着某种特殊频率的共鸣。

苏禾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档案馆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震荡,空间极其不稳定,零也严令她离开。

为什么此刻铜铃会发出这样的召唤?难道是空间又出现了更大的危机?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责任感和对零处境的担忧,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对代价的恐惧。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意念沉入那枚冰冷的铜铃之中!

唰——!

这一次的时空转换,带着一种奇异的滞涩感,仿佛穿过粘稠的胶质。

眩晕感依旧强烈,但没有了之前的狂暴撕扯。

当苏禾的意识在档案馆中凝聚,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空间不再剧烈震荡,但那种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巨大的书架森林虽然停止了肉眼可见的摇晃,但那些流淌在书架之间的幽蓝色光芒,依旧显得黯淡、稀疏,如同重病初愈般虚弱。

空气中那股能量焦糊味和陈年纸张碳化的气息淡了许多,却并未完全消散,混合着一种空间修复后特有的、冰冷的金属臭氧味。

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压抑的寂静里。

苏禾能清晰地“感觉”到,空间本身如同一个受了重伤的巨兽,正在艰难地喘息、愈合

零悬浮在空间的中心区域,散发着冰冷而稳定的光芒,如同定海神针,其光芒所及之处上素乱的能量流似乎被强行梳理、压制。

显然,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已被修复,肆虐的噬忆者被重新封禁,但这修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整个空间都透着一股透支后的虚弱。

苏禾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意识体,尽量不去触碰那些看起来依日脆弱的能量流。

她巡视着这片熟悉的星海。周小雅的淡蓝碎片光芒微弱但稳定;

陈浩的红褐色碎片虽然依旧灼热,但边缘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老王的金棕色碎片如同蒙尘的旧灯:

方睛的淡金色碎片光芒依旧幽闭,但不再那么摇曳欲熄;

温老师那巨大的白色光团,温暖的光芒似乎也收敏了几分,带着一种守护后的疲意

一切都处于一种勉强维持的平衡,脆弱得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再次崩坏。

就在她的意识扫过空间边缘、一片相对稀疏的书架区域时,她的“目光”猛地凝固。

在层层叠叠、散发着各色黯淡光芒的碎片深处一枚极其特殊的碎片,如同磁石般牢牢摆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它井非温老师那种温暖磅礴的太阳,也不同于陈洁那种灼热躁动的火焰。

它的光芒是一种…….凝固的血色。

深红,暗沉,粘稠,如同干酒凝固了太久的血块。

光芒并不外放,反而向内坍缩、凝聚,散发出一种沉重到令人蜜息的悲伤和绝望。

这悲伤是如此纯粹,如此巨大,仿佛凝聚了一个灵魂所有的眼泪和无声的嘶吼。

碎片周围的空间都因为这极致沉重的情绪而微微扭曲、黯淡,形成了一圈无形的“绝望力场”

更让苏禾灵魂剧颤的是,这枚血核般的碎片散发出的精神波......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熟悉感。

那是……母亲叶文的气息!

“妈……?”苏禾的意识发出无声的、颤抖的呼唤。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怎么可能?!母亲的遗憾如此巨大?如此沉重?凝固如血核?!

她印象中的母亲叶文,虽然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忧郁,但她是坚韧的,是沉默的,是将所有苦痛都深埋心底、用尽全力撑起一个家的女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在她灵魂深处留下如此恐怖、如此绝望的伤痕?!

就在苏禾的意识被这枚血核碎片散发出的巨大悲伤和熟悉感中击得摇摇欲坠时,一道光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与那碎片之间

零!

它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穿透苏禾的意识体,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需开这里。”零的声音响起,依旧是电子合成般的冰冷质感,但其中蕴含的压迫感却比空间风暴时更甚,“立刻。”

“那...那是我妈妈的碎片!苏禾的意识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下几乎失控,她试图绕过零,目光死死锁住那枚凝固的血核,“她的遗憾.….怎么会这么大?这么痛苦?!”

“噬忆者……噬忆者是不是在啃噬它?!”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血核周围扭曲黯淡的空间里,噬忆者那种特有的、混合着腐朽与贪婪的阴冷气息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缠绕着,试图渗透进那凝固的绝望之中。

“与你无关。”

零的声音斩钉截铁,冰冷得不带一丝转圜余地。

它的稳稳地挡住苏禾的去路,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墙。“档案馆刚刚稳定,任何扰动都可能引发二次崩溃,离开!”它再次重复,带着命令的口吻。

“不!”苏禾的意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巨大的悲伤和担忧彻底冲垮了对零的敬畏和对空间崩塌的恐惧。

“那是我妈妈!我怎么可能不管?!零!你让我看看!让我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噬忆者就在旁边!它在啃噬她!”她能“看到”那血核碎片的光芒,在噬忆者无形的侵蚀下,似乎又向内坍缩了一丝,那凝固的绝望变得更加沉重。

“你承受不起!”

零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的电子中第一次带上了丝近乎急切的情绪波动,那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焦灼的警告!

“至亲碎片……其蕴含的遗憾与痛苦,与你的灵魂本源共鸣最深,强行窥探或修补,代价将远超你的想象,它抽离的将不再仅仅是感官或技能,而是你存在的根基!你会被那绝望同化!会被那痛苦彻底吞噬!你会……消失!”

“消失”二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禾的意识上。

零的话语冰冷而残酷,清晰地揭示了触碰至亲碎片的恐怖后果——那不再是支付代价,而是彻底的自我献祭、被至亲的绝望同化、吞噬。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了苏禾的全身。

她看着零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此刻的渺小、脆弱和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

她退缩了

本能对消失的恐惧让她意识体剧烈地颤抖,几乎要听从零的命令立刻逃离。

然而,就在她退缩的念头升起的刹那——那枚凝固的血核碎片,仿佛感应到了苏禾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她与零的冲突其表面那深红粘稠的光芒,极其微弱地、如同垂死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般,荡漾了一下!

伴随着这微弱的荡漾,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浓烈的精神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碎片的屏障,直接冲击向苏禾毫无防备的意识。

轰——!

苏禾的意识瞬间被拖入一片冰冷、刺眼、充满消毒水刺鼻气味的白色地狱。

视野剧烈晃动、模糊。耳边是尖锐到撕裂耳膜的仪器警报声。

嘀嘀嘀——!滴滴滴——!

混合着女人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哭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还有男人压抑到极致、带着浓浓哭腔的嘶吼:“医生!求求你们!再试试!再试试啊——!”

刺目的无影灯光下,冰冷的金属产床,一片混乱的、沾满暗红血迹的白色床单。

一个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汗水浸透粘在额头的年轻女人——那是十七年前的叶文!

她脸上交织着生产后巨大的虚弱和一种足以推毁灵魂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她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里倒映着产床边一个小小的、被包裹在白色襁褓中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瘦小的婴儿。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小小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一个护士正徒劳地用气囊按压着婴儿的胸口,另一个医生快速地说着什么,语速快得听不清,只捕捉到“窒息”“太晚了”“双胞胎”等零碎而冰冷的词汇。

“玲玲……玲玲……”叶文干裂的嘴唇动着,发出泣血的、微弱的呼唤,她的手指死死抠着床沿,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渗出血丝,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青紫色的小小身体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渡过去。“看看妈妈.....玲玲……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啊……”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苏禾混乱的意识中炸响!双胞胎?!她还有一个....姐妹?

就在这时——

画面边缘,那被混乱阴影笼罩的产房角落,空气骤然扭曲。

一团粘稠、污浊、如同胎盘与污血混合物的暗红色物质凭空涌现。

它没有固定形态,表面不断蠕动、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羊水腥气和死亡**的气息。

这恐怖的噬忆者,竟然拟态成了一个巨大、扭曲、青紫色的婴儿轮廓。

那拟态婴儿的头颅猛地转向意识模糊的叶,黑洞洞的、没有眼珠的眼眶深处,裂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

一股无形的、带着极致恶意的精神冲击波,如同冰冷的毒液,狠狠刺向叶文灵魂深处那刚刚撕裂的、巨大的绝望伤口。

噗嗤——!

精神层面的撕裂声清晰可闻。

无数闪烁着血色光芒的碎片——叶文绝望的哭喊、青紫色婴儿的影像、医生冰冷的宣判、男人痛苦的斯吼、以及那个名字“玲玲”带来的无尽悔恨与悲伤——如同喷溅的鲜血,被那拟态婴儿的巨口疯狂地撕扯、吞噬。

“不——!!!"苏禾在精神层发出无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尖啸。

她看到母亲叶文的灵魂在那噬忆者的哨噬下痛苦地蜷缩,那疑固的血核碎片在记忆中剧烈颤抖,光芒更加黯淡。

她什么都忘了!忘了零的警告!忘了空间的脆弱!忘了自身存在的根基!

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燃烧的烙铁,灼烧着她所有的理智——那是她的妈妈!正在被噬忆者活生生地啃噬灵魂!

“让我过去!!!”苏禾的意念如同疯狂的野兽,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力量。

她猛地撞开挡在前方的零。

零似乎没料到她在如此恐怖的真相冲击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

苏禾的意识体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撞向那枚散发着母亲绝望气息的凝固血核。

就在她的意识触碰到那血核表面冰冷、粘稠、如同凝固血液般光芒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从原子层面彻底撕碎的剧痛,轰然爆发!

“呃啊——!!!”

现实中,蜷缩在椅子上的苏禾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

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重重摔倒在地,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剧烈地抽搐、痉挛。

左耳那死寂的虚无仿佛被塞进了烧红的烙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麻木的右手如同被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口腔里爆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大脑像是被投入了绞肉机,无数尖锐的噪音和混乱的画面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冰冷的剥离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灵魂。

仿佛有什么最根本的东西,正在被那血核的绝望强行抽离。

“噗!”一口温热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出,溅在冰冷的地板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猩红之花。

她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瞳孔涣散,意识在剧痛和灵魂剥离的恐惧中沉浮。

破碎的唇摧无意识地盒动着,反复呢喃着那个从母亲绝望记忆中带回的、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玲……玲……”

“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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