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激动到撕裂的呼喊,如同烧红的钢针,一根根钉进苏禾失语的喉咙深处。
“苏禾!你说话啊!苏禾——?!”
那声音里饱胀的狂喜和感激,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苏禾死寂的声带。
她想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气音,一个破碎的呜咽,证明自己还“存在”于这份喜悦的另一端。
可喉咙里只有被彻底焊死的冰冷和撕裂般的剧痛。
每一次徒劳的肌肉痉挛,都带来更深的绝望。
她像被封死在树脂里的昆虫,清晰地感知着外界的光热喧嚣,却连最微弱的挣扎都无法传递。
手机从她无力的左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薇的呼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的“喂?喂?苏禾?你那边怎么了?”的询问,最终也被无情的忙音切断。
绝对的死寂,连同失明的黑暗,重新合拢,将她彻底吞噬。
苏禾蜷缩在礼堂侧后方冰冷的角落阴影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灵魂崩解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冲击着她早已残破不堪的壁垒。
右半身麻痹的沉重感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牵扯。
喉咙是新的伤口,一个无声的、不断渗漏着存在感的空洞。
代价…这就是修补张伟那片“平凡”遗憾的代价。
她引导他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光,代价是她永远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当张伟在台上磕磕绊绊地讲述勇气,声音从颤抖变得坚定,赢得掌声时,她的言语能力正被无形的力量抽丝剥茧,彻底剥夺。
讽刺,残酷,像一个恶毒的玩笑。
家不再是避风港,而是囚禁着母亲冰冷秘密和父亲绝望警告的牢笼。
档案馆满目疮痍,而她自己,灵魂在碎裂,身体在崩坏,感官在逐一熄灭。
前路,除了无边的黑暗和不断叠加的沉重代价,还有什么?
就在这绝望的冰点,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波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她混乱的意识。
是零!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零的冰冷能量流,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在她灵魂的废墟中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
苏禾残破的意识本能地试图去捕捉这丝联系,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就在她的意念触碰到那缕冰冷能量的瞬间——
轰!
不是情感风暴,也不是空间撕裂的痛苦。
这一次,是纯粹的、汹涌的记忆碎片!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意念流,裹挟着极致的悲伤、无力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极其不稳定的连接通道,猛地倒灌进苏禾的意识核心!
“呃啊——!”
苏禾在现实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失明的视野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被无数疯狂闪烁、重叠撕裂的画面强行占据!
画面一:
一个少女的背影。很年轻,穿着样式有些古旧的素色衣裙(像是几十年前的风格)。
她站在一片荒凉、布满焦痕和巨大裂痕的废墟之上,寒风卷起她的衣袂和散乱的黑发。
背影单薄而孤绝,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坚定。
她面前,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轮廓,像是一个人形的虚影,但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消散。
少女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身体因为过度集中力量而微微颤抖。
苏禾能“听”到无声的呐喊在她意识中回荡:“坚持住!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一定能修补它!把‘他’…还给你们!”
画面二:
场景切换。不再是废墟,而是一个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灰尘气味的房间内部。
房间的布置同样透着旧时代的气息。少女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一个布偶?
不!那布偶的轮廓在闪烁的记忆碎片中扭曲变形,时而像一个穿着小衣服的布娃娃,时而又隐约透出孩童的虚影。
少女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悲伤和某种透支而显得异常苍白,嘴唇被咬出血痕。
她将额头紧紧抵在怀中的“布偶”上,周身散发出微弱却不顾一切的、带着强烈“修补”意愿的精神力波纹。
这波纹试图渗入“布偶”,却像撞上了无形的壁垒,激起阵阵涟漪,反而让那“布偶”的轮廓更加虚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苏禾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无力和悲伤——那是修补至深遗憾时,面对无法逆转的缺失而产生的巨大痛楚。
画面三:
就在少女的精神力因为绝望和透支而出现一丝紊乱的刹那!
异变陡生!
昏暗房间的角落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一股比零的冰冷更加深沉、更加贪婪、更加纯粹的“虚无”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概念性的阴影,一种针对“记忆”和“遗憾”本身的饥饿感所凝聚的恶意。
阴影如同粘稠的黑色石油,沿着地面,顺着墙壁,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扑向跪坐在地、毫无防备的少女。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绝望,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占据。
她想反抗,想逃离,但怀中的“布偶”似乎成了她的枷锁,也或许是之前的修补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量。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在苏禾的感知中是精神层面的凄厉锐鸣)——
那粘稠的黑暗就彻底吞噬了她!
不是物理上的吞没,而是…消融!她的身影,她散发出的精神力光芒,连同她怀中的那个散发着遗憾波动的“布偶”,一起被那贪婪的阴影包裹、渗透、同化。
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沥青,迅速失去了所有的轮廓和色彩,只剩下纯粹的、被吞噬的虚无。
在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苏禾“看”清了少女被黑暗吞噬时,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凝固着无尽的恐惧和…一丝恍然大悟的、刻骨的悔恨。
“噬忆者…!”一个冰冷的名词,伴随着被吞噬少女最后的绝望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苏禾的意识深处!
轰——!
倒灌的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连接通道瞬间崩断。
冰冷的能量波动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嗬…嗬嗬…”苏禾瘫在冰冷的地上,喉咙深处发出破风箱般的、徒劳的抽气声,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而剧烈颤抖。
灵魂的裂痕在刚才记忆碎片的冲击下,如同被重锤敲击的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蔓延开新的细密裂纹。
那画面…那被吞噬的少女…就是零的过去?!
她在修补一个至深的遗憾…一个关于“他”(那个虚影?那个布偶?)的遗憾…却被潜伏在侧的噬忆者抓住了最虚弱的时机,一举吞噬。
那噬忆者的气息…冰冷、贪婪、针对记忆和遗憾本身…与档案馆深处遭遇的、与父亲电话中透出的恐惧源头,何其相似!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苏禾的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警告!
那是零的过去,用最惨烈的方式发出的警告!
修补遗憾…尤其是至深的遗憾…本身就是一场与噬忆者共舞的危险游戏!
它们如同潜伏在时间阴影里的鬣狗,伺机而动,等待着修补者最脆弱、最专注、精神力与遗憾核心连接最紧密的时刻…发动致命的突袭。
吞噬修补者,也吞噬那份被修补的遗憾本身,成为它们壮大的养料。
零…那个总是沉默、强大又神秘的零…她并非天生如此冰冷虚。
她也曾是一个拥有炽热情感、会为至亲至爱付出一切、甚至不惜挑战禁忌去修补遗憾的少女。
她失败了,付出了被吞噬、只剩下残破冰冷核心的代价。
那自己呢?
苏禾的意识在极致的恐惧中翻滚。
她修补林薇的遗憾,代价是失明和灵魂重创;
修补张伟的遗憾,代价是失语…每一次修补,她都变得更加脆弱,灵魂的裂痕更深,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而噬忆者…它们就在这黑暗的深渊下,无声地张大了巨口。
零能量不稳时泄露的过去碎片,绝非偶然。
这是濒临彻底消散前的最后示警,是来自“同类”的、血淋淋的经验。
“不要…不要重蹈覆辙…”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苏禾绝望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是源自本能的恐惧。
修补的代价已经让她不堪重负,而噬忆者的阴影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她感觉自己就像那个记忆碎片中的少女,站在了同样的悬崖边缘,怀中抱着名为“遗憾”的沉重负担,脚下是噬忆者张开的无底深渊。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震动再次从身下传来。
是刚才滑落的手机。
苏禾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
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远离那震动的源头,仿佛那是噬忆者伸出的触手。但麻痹的右半身和灵魂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在地上摸索。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那震动感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固执。
是谁?林薇?父亲?还是…未知的威胁?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想起父亲电话里的嘶吼:“别动它!千万别去碰那把锁!…那东西不能开!…你妈妈…她宁愿死…也不愿你知道…”
那冰冷的盒子,是否也连接着某个恐怖的遗憾?是否也潜藏着噬忆者的陷阱?
她摸索着,冰凉的指尖划过屏幕。
失明的黑暗世界里,她无法分辨来电者。划开接听?还是任由它响到沉寂?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如同某种催促,又如同某种审判的倒计时。
苏禾的左手,因为恐惧和内心的剧烈挣扎而颤抖得更加厉害。
最终,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逃避的念头。她必须知道!无论是深渊还是陷阱!
她用尽全身力气,用左手拇指,朝着记忆里屏幕接听的位置,重重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划了下去。
手机接通了。
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林薇的哭喊,也没有父亲惊惶的警告。
听筒里,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隔着遥远距离传来的…沙沙声。像是电流的噪音,又像是…某种沉重物体在粗糙表面缓慢拖行的摩擦声?
苏禾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她屏住呼吸(尽管这动作对失语的她毫无意义),残破的意识竭力捕捉着听筒里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
那沙沙…沙沙…的声音,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感。
它持续着,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单调地重复,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苏禾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在死寂和诡异的沙沙声中变得无比漫长。
冷汗顺着苏禾的额角滑落,滴进她因恐惧而睁大的、却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眶里。噬忆者?是噬忆者通过某种方式找来了?还是…与那个桃木盒子有关?
就在苏禾的神经快要被这无声的恐怖彻底绷断时——
沙沙声…停了。
一个极其轻微、仿佛气若游丝、又带着某种非人僵硬感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从听筒里挤了出来:
“…禾…苏…禾…”
那声音…无法形容!它不像人类声带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生锈的金属在相互摩擦,或者腐朽的骨头在相互敲击。
每一个音节都扭曲变形,裹挟着浓重的、冰冷的死气,直接钻进苏禾的意识深处。
苏禾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如遭雷击,左手猛地一抖,手机再次脱手摔落在地。
这一次,连那诡异的沙沙声和金属摩擦般的呼唤也彻底消失了。
恐惧,如同最粘稠的沥青,彻底淹没了她。
那是什么?!是谁?!那绝不是林薇,不是父亲,甚至不像任何活人的声音!它知道她的名字!它找来了!
“零…零!”苏禾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尖叫,徒劳地呼唤着唯一可能理解这种恐怖的存在。
然而,灵魂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零的能量波动彻底消失了,仿佛刚才那记忆碎片的冲击,耗尽了它的所存的力量。
彻底的孤立无援……
她瘫在冰冷的地上,失明的黑暗,失语的死寂,灵魂的剧痛,右半身的麻痹,加上这刚刚降临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呼唤…所有的痛苦和绝望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击着她最后的意志壁垒。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系统提示音,突然从摔落的手机位置响起。
这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如此突兀,让苏禾濒临崩溃的意识猛地一颤。
提示音?什么提示音?
她强忍着灵魂的剧痛和噬骨的恐惧,用左手再次摸索过去。
指尖触碰到屏幕,感受到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不是来电,而是…信息?或者通知?
苏禾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失明的黑暗让她像个真正的盲人。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屏幕上一个微微凸起的区域(也许是手机壳的缝隙,也许是屏幕保护膜的边缘?),就在这一刹那——
嗡!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带着某种奇异“共鸣”感的暖意,毫无征兆地从她贴身的口袋里传来!位置…正是她藏着那枚黄铜钥匙的地方!
钥匙…在震动?或者说,在与手机屏幕上的某个“点”,发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
苏禾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惊骇和某种病态渴望的情绪瞬间压倒!
桃木盒子…黄铜钥匙…父亲的警告…诡异的来电…钥匙的共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诡异地串联起来,指向了那个被父亲视为禁忌、让母亲宁愿死也不愿她知晓的秘密。
那个盒子…就在附近?或者…手机屏幕上的那个“点”,与盒子有关?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她绝望的冰原上疯长。
噬忆者的警告就在眼前,零的悲惨过去血淋淋地展示着后果。
但此刻,另一种更原始的冲动压倒了对未知恐怖的畏惧——真相!她需要真相!
关于母亲,关于父亲那刻骨的恐惧,关于这不断剥夺她一切的残酷命运。
她必须知道那盒子里锁着什么!即使代价是坠入噬忆者的深渊!
苏禾的左手,不再颤抖。
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取代了恐惧。
她不再盲目摸索,而是凭着刚才指尖触碰到的那一丝微弱共鸣的指引,将左手拇指,坚定地、缓缓地,按向了手机屏幕上那个带来奇异暖意的“点”…
指尖落下。
屏幕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在苏禾的灰度视界中,只是一片模糊的灰白变化)。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幽蓝色光点,突兀地出现在她失明视野的“正中央”。
那光点冰冷而深邃,仿佛连接着宇宙尽头的虚无,又像是…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幽蓝的光点无声地旋转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的悲伤、冰冷的怨毒、以及…无法满足的、吞噬一切的渴望的复杂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从那光点中爆发出来,狠狠撞进苏禾毫无防备的意识核心。
“啊——!!!”
一声无声的、灵魂层面的凄厉尖啸,在苏禾的识海中炸开。
远比零的记忆碎片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更加古老和沉重的信息洪流,顺着那幽蓝光点的连接,蛮横地灌入。
这一次,不再是别人的记忆。
而是…直接来自那个“盒子”本身的…“气息”!
或者说,是盒子里所“禁锢”之物的…疯狂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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