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苏承岳那沙哑、惊骇、带着巨大恐惧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苏禾心中刚刚燃起的、关于秘密盒子的微弱希冀。
“别动它!千万别去碰那把锁!…那东西不能开!…你妈妈…她宁愿死…也不愿你知道…”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绝望和深不见底的恐慌,通过免提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震得苏禾残破的灵魂壁垒嗡嗡作响。
她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母亲宁愿死也不愿她知道?父亲如此恐惧?那桃木盒子里,到底锁着什么?是噬忆者的陷阱?还是…揭开她自身命运的钥匙?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她像被烫伤般猛地缩回手,桃木盒子连同钥匙一起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共鸣的温暖感瞬间被父亲话语带来的寒意覆盖。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灵魂裂痕传来阵阵剧痛,失明的黑暗仿佛化作了噬人的巨口。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苏禾瘫软在地,意识在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绝望边缘沉浮。
家不再是避风港,反而成了另一个囚笼,囚禁着母亲冰冷的秘密和父亲恐慌的警告。
档案馆伤痕累累,她自身残破不堪…前路,只剩下黑暗。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牵引感,如同黑暗中悄然垂下的蛛丝,再次攫住了她残破的意识核心。
这一次,不再是沉重如山的情感风暴,也不是空间撕裂的痛苦呻吟。
它更像一缕带着粉笔灰气息的微风,裹挟着淡淡的怯懦、不甘,还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小心翼翼的憧憬。
这情绪很“轻”,却异常纯粹,在经历了之前的惊涛骇浪后,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平凡”。
“张伟…”苏禾在意识深处喃喃,几乎是瞬间就分辨出了这熟悉的气息。
班上那个总是坐在角落、说话细声细气、一紧张就脸红的男生。
他也有遗憾碎片?而且,碎片散发的情绪核心异常清晰——怯场!对上台演讲的极致恐惧!
感知的画面断断续续浮现:市一中明亮的阶梯礼堂,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刺眼的聚光灯。
张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僵硬地站在后台入口的阴影里,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被捏得皱巴巴的稿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自信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最终,当主持人念到他名字时,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低下头,身体剧烈颤抖,一步步后退,最终在无数目光(感知中如同实质的压力)下,仓惶地逃离了后台。
那份错失省级竞赛保送加分的巨大遗憾和不甘,如同沉重的铅块,深埋心底。
这枚碎片散发的遗憾如此“普通”,如此“平凡”,与林薇的家庭风暴、零的冰冷谜团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但正是这份“普通”,在苏禾被巨大黑暗和绝望包裹的世界里,像一颗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辰。
它散发着未被污染、未被绝望浸染的澄澈微光。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苏禾——她需要这份“普通”。
需要一次成功的修补,哪怕再小,来证明自己并非只会带来破坏和灾难。
证明“心钥”的力量,还能守护这些平凡的微光!
“去…”苏禾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
她挣扎着,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撑起身体,忍受着眩晕和灵魂的剧痛,朝着感知中牵引的方向——市一中,艰难地“摸”去。
午后的校园,喧闹而充满生机。
但在苏禾失明的世界里,只有一片混沌的声浪和模糊的“灰度视界”捕捉到的、扭曲晃动的人影轮廓。
她依靠对路径的模糊记忆和那份牵引的指引,如同真正的盲者,扶着冰冷的墙壁、粗糙的树干,跌跌撞撞地前行。
每一次跌倒,都引来路人的侧目和低语,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咬着牙,用左手支撑着爬起来,继续向前。
终于,她“摸”到了学校大礼堂侧后方一个僻静的角落。
这里远离喧嚣,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那股属于张伟的、带着怯懦不甘的牵引感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
时间线的波动在苏禾眼前展开(尽管是黑暗中的感知),她看到了张伟此刻的状态:他正蜷缩在这个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份早已被冷汗浸湿的演讲稿。
省级英语演讲比赛的校内选拔即将开始,他的名字就在下一个。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就是现在!
在恐惧彻底压垮他、让他再次选择逃跑之前!
苏禾的“意识体”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虚影,漂浮在角落的阴影里。
灵魂崩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每一次“存在”都如同酷刑。
她看着张伟那被恐惧吞噬的侧影,感受着他灵魂深处那枚剧烈波动的碎片。
直接替他上台?
不可能。
强行灌输勇气?她的力量濒临枯竭,且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反噬。
她必须用最省力、最间接的方式!
她的意念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张伟高度紧张的神经,没有直接触碰他,而是如同最轻柔的风,拂过周围的空间,锁定在张伟口袋里那个微微震动的手机屏幕上。
张伟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邮箱界面。
一封来自英语老师李老师的未读邮件,标题栏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稿子”。
就是它!
苏禾集中起最后一点能够凝聚的精神力。
她没有试图去控制张伟点开邮件,也没有能力去篡改邮件内容。
她所做的,仅仅是将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好奇”和“关注”的引导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轻轻缠绕在手机屏幕那“稿子”两个字上。
这意念极其微弱,如同蝴蝶振翅。
但对于此刻高度紧张、心神完全被恐惧占据的张伟来说,任何一丝外界的扰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救命稻草!
张伟空洞的眼神,无意识地扫过震动手机屏幕上的“稿子”二字。
就在那一瞬间,苏禾那微弱到极致的“关注”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混乱恐惧的心湖里,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涟漪!
“李老师…的邮件?”一个茫然的念头,如同本能般闪过张伟被恐惧冻结的脑海。对老师的敬畏和一丝残留的责任感(他交了稿子),暂时压过了部分恐惧。
他几乎是机械地、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内容很短,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张伟的心上!
“张伟同学:
刚仔细看了你的演讲稿初稿,非常惊喜!立意深刻,逻辑清晰,特别是关于‘平凡勇气’的论述部分,切入点新颖独特,论述有力,极具感染力!语言表达也非常流畅精准,远超我对你的预期!这绝对是我近期看到最出色的稿件之一!
请务必保持这个状态!期待你稍后在选拔赛上的精彩表现!你的实力,完全配得上那个省级竞赛的名额!相信自己!
李老师”
李老师…高度评价?最出色的稿件之一?远超预期?配得上省级名额?
这些字眼,如同炽热的阳光,瞬间刺穿了笼罩张伟的恐惧阴云。
他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份深埋的不甘和渴望,如同被点燃的火种,瞬间烧了起来。
“我…我的稿子…真的…很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那份被恐惧压制的、属于他自己的实力和努力,第一次被权威如此明确地肯定。
这肯定,比任何空洞的鼓励都更有力量。它像一根坚实的支柱,瞬间撑起了他摇摇欲坠的自信。
“相信自己!”李老师最后的四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在他心中反复回响!
就在这时,礼堂内传来主持人清晰的声音:“下一位选手,高三(七)班,张伟!请准备!”
张伟的身体猛地一颤。
恐惧的本能再次抬头。
但这一次,那恐惧的阴影里,多了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那份来自权威肯定的底气!
他死死攥着手机,仿佛那是力量的源泉。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挣扎和恐惧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带着颤抖的决绝所取代。
他猛地站直身体。
尽管双腿还在发软,但他不再蜷缩在角落。
他用尽力气,一步一步,朝着后台入口那令人心悸的灯光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却再也没有后退。
成功了!
苏禾的意识体在剧烈的消耗下剧烈波动。她没有直接给予勇气,只是引导他发现了那份早已存在的、属于他自己的“光”。
这份间接的引导,如同在干涸的心田引出了一道潜藏的泉眼。
然而,就在张伟的身影消失在后台入口的瞬间……
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抽离感,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苏禾。
“呃——!”
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与“表达”相关的东西被强行剥离。
苏禾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现实中,她瘫倒在礼堂侧后方的冰冷地面上,身体剧烈痉挛。
代价降临!
这一次,剥夺的不是感官,而是…声音!
她想惊呼,想喘息,想咳嗽…但喉咙里如同被塞入了滚烫的烙铁,又像被最坚韧的胶水彻底封死。
声带失去了所有震动。
气流经过喉咙,只剩下冰冷的摩擦感和撕裂般的剧痛。
她张大了嘴,拼命地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气音,但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失语!彻底失去言语的能力!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无法呼救!无法表达!
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孤寂中,连最后发出声音的权力也被剥夺。
她像一具被活埋的躯壳,拼命拍打着无形的棺盖,却连一丝声响都无法发出。
灵魂裂痕在这极致的剥夺和恐惧下,再次传来清晰的崩解感。
就在这时,礼堂内,麦克风调试的轻微电流声响起。
紧接着,一个带着明显颤抖、却异常清晰、努力克服着巨大紧张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了出来:
“各…各位老师,同…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我…我是高三(七)班的…张伟。”
“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平凡微光,亦是勇气的勋章》…”
张伟的声音起初磕磕绊绊,充满了紧张,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
渐渐地,随着他进入自己熟悉的稿件内容,特别是讲到关于“勇气并非天生无畏,而是恐惧中的一次次微小前行”时,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种沉浸其中的、带着微弱力量的感染力。
这声音透过墙壁,清晰地传入苏禾失聪(精神层面)的世界里。
她瘫在地上,无法动弹,无法发声,只能“听”着。
听着那个曾经怯懦到逃走的少年,在台上磕磕绊绊地讲述着勇气。
听着他声音里的颤抖慢慢平复。
听着他话语中那份被点亮的自信微光。
听着台下渐渐响起的、鼓励的掌声。
这声音,对于此刻彻底失语的苏禾而言,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讽刺。
她的喉咙如同被最锋利的刀片反复切割,每一次张伟声音的起伏,都带来一阵真实的、生理性的剧痛。
仿佛她的声音,她的言语能力,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转移,灌注到了台上那个正在战胜恐惧的少年体内。
代价的具象化……如此残酷……
当张伟结束演讲,在明显比开始时热烈许多的掌声中走下台时,苏禾的喉咙深处,最后一丝试图震动的努力也彻底消失了。
永恒的寂静,降临了。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失明的黑暗,失语的死寂,灵魂的剧痛,右半身的麻痹…所有的痛苦叠加在一起,将她拖入了更深的绝望冰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沉闷的震动感从她身下传来——手机在震动。
苏禾麻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索着掏出手机。
失明的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
她摸索着,划开接听,按下免提。
手机里,瞬间传来林薇带着哭腔、却充满巨大惊喜和感激的嘶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苏禾失语的喉咙上:
“苏禾!苏禾!你在哪?!你听到了吗?!张伟!张伟他上台了!他讲完了!他成功了!李老师说他讲得太棒了!肯定能进决赛!苏禾!你说话啊!你听到了吗?!你帮了他对不对?!我就知道是你!苏禾!苏禾——?!”
林薇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声音在寂静的角落疯狂回荡。
苏禾张大了嘴,喉咙肌肉因为剧痛而痉挛。
她想回应,想分享林薇的喜悦,哪怕只是发出一声“嗯”…
但回应林薇的,只有手机听筒里传来的、一片死寂的、如同深渊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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