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冲绳

南方的海风,带着硝烟与血的腥气,灼烧着摩文仁贤和的喉咙。

冲绳,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已化为真正的人间炼狱。美军的炮火如同犁铧,将翠绿的山头一遍遍翻耕,留下满目焦土与狰狞的弹坑。昔日宁静的村落沦为废墟,随处可见焦黑的残垣断壁和未来得及收敛的遗体。

摩文仁身上的便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与暗褐色的血渍。他原本刚毅的脸庞被硝烟熏得黝黑,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只是那火焰深处,沉积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与悲怆。

家族的事务在战争的铁蹄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早已投身于更直接、更残酷的守护——组织乡亲疏散,救助伤员,甚至拿起武器,与所有还能战斗的人一起,依托着熟悉的地形,进行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

他运用空手道的技艺在残垣断壁间与敌人周旋,每一次近身搏杀都迅如闪电,刚猛致命。但在扣动扳机或挥动□□的间隙,植芝盛平那沉静的声音总会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武之极意,不在杀伐,而在调和。”

“感受对手之‘气’……”

调和?在这片只有毁灭与仇恨的土地上,如何调和?他感受着敌人充满杀意的“气”,那气息狂暴而冰冷,与植芝先生那圆融包容的“气”截然不同。他只能以更凌厉的“刚”去应对,去摧毁。

然而,在救助一位被压在废墟下的老妪时,他摒弃了所有刚猛的动作,用尽了全身的柔和力量,一点点挪开沉重的梁柱。那一刻,他仿佛触摸到了“合气”中“不与之争”的边缘——不是与敌人,而是与灾难本身。

“孩子……谢谢你……”老妪气若游丝的声音,让他紧绷的心弦为之震颤。

他背着受伤的平民在炮火的间隙中穿梭,动作敏捷如豹,却又异常平稳,尽量减少对伤者的颠簸。这需要将刚猛的力量与极致的控制力融为一体,正是他这两年多来,在脑海中反复揣摩、试图融合的“刚柔”之境。

夜晚,躲藏在潮湿阴暗的洞穴或废墟深处,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爆炸声和枪声,摩文仁会紧紧握住怀中那个油布包裹的卷轴。那是植芝先生亲手所书的“气”之感悟。他无法在此时展开阅读,但那硬质的触感本身,就成了一种精神支柱。

他会想起陋室中温暖的炉火,想起植芝先生沏茶时优雅而稳定的手指,想起那个在月下展现出鬼神般技艺却又为他细心包扎的身影,想起离别前夜那个短暂却烙印般的亲吻。

“先生……”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仿佛这两个字能驱散一些周围的血腥与绝望,“我还活着。我在践行我的‘道’,以我的方式,守护我能守护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能守护多久,也不知道这座岛屿最终的命运。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渺茫而微弱。

在一次激烈的遭遇战后,他所在的这支小小的民兵队伍被打散。摩文仁独自一人,背着一名腿部中弹的年轻士兵,在茂密的甘蔗田和错综复杂的石灰岩洞穴间躲避着敌军的搜素。

伤兵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意识模糊,喃喃呓语着家乡和母亲的名字。

摩文仁将他小心地安置在一个相对隐蔽的石缝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洞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炮火暂时远去,只有风吹过甘蔗叶的沙沙声,以及伤兵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合眼。他从怀中掏出那个油布卷轴,没有打开,只是紧紧贴在胸口。

卷轴上似乎还残留着植芝先生清冷的气息,与他此刻身处的这个血腥、污浊、充满死亡的世界格格不入。然而,正是这种格格不入,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正常”与“安宁”的碎片。

他想念那份沉静,想念那份专注于“道”的纯粹。与眼前的炼狱相比,在京都陋室中与植芝先生一同修行的日子,简直如同遥不可及的天堂。

“一定要活下去……”他对着卷轴,也对着自己,低哑地发誓,“一定要……回去。”

回到那个有他在的地方。

这个信念,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支撑着他濒临极限的意志。他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同受伤但绝不屈服的头狼。

南方的天空被炮火映成诡异的橘红色,冲绳的殇歌在每一寸土地上回荡。而在这炼狱的一角,一个男人怀揣着远方的一点微光,为了一个归去的承诺,继续着绝望而坚韧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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