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许愿

阳光冲破群山的遮挡,直直地照在城楼上,三里之外,一队兵马正向城下靠近,秋高气燥,激起一片沙尘。

城下的韶阳军全神戒备,季震和几个金吾守将无不冷眼看着这群盛军,手里刀剑紧握,恨不能冲下城楼将他们斩杀殆尽。

寿谦的面孔渐渐清晰,姚华音有所防备,见他下令身后兵马驻于原地,只带着几个亲随骑马来到城下,方率领季震和几个金吾守将出城相迎。

寿谦收鞭下马,步行上前,先向姚华音点头致意,“姚城主。”

姚华音款款下拜,“兄长一路辛苦了。”

他银冠束发,一袭白衣如雪,举止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季震对他不算反感,面色稍有好转,金吾城的几个守将都跟着施以军礼。

寿谦向众人点头致意,他的部下上前一步,躬身奉上名册,朗声道:“兵马已送到,请姚城主登城阅览。”

姚华音看一眼前方整齐肃穆的军队,向寿谦客套,“既然是父王和兄长亲自遴选的精兵,阅览就免了,劳烦兄长亲自带兵过来着实辛苦,这会儿清都山上风景正好,不如多留几日。”

正说着,季震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毫不客气地接过名册,不等姚华音吩咐,命梁越带几个人过去逐一核对身份。

寿谦见识过这位大将军的刚直,微微一笑,回眸向姚华音婉拒,“谢姚城主盛情,父王和寿诘忙于西征,盛国还有要事,恐脱不开身。”

区区两千兵马,哪需要这位世子爷亲自相送,姚华音料到他来金吾还有别的事,看着他,等着下文。

果然寿谦向她拱手,诚恳道:“轩举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姚华音心里已有数,向前几步避开身边众人,笑问,“还是曲南楼?”

寿谦随步过来,“不错,家师病重,恐时日无多,轩举想接南楼回去侍奉床前,以尽孝道。”

姚华音只当又是拜托她善待曲南楼,听他的话有些意外,反问道:“兄长自作主张,就不怕父王怪罪?”

寿谦为人谦和,学识广博,在盛国颇受一众文官和世家大族的拥戴,但论起挥刀上阵,他比起寿诘可差得远。

若是坐拥天下,他会是个当之无愧的明主,但眼下时局未定,正是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

这些年来寿诘跟着寿雍西征北讨,立下不少战功,两人同为王妃嫡子,寿诘将来未必不能撼动他世子的地位。

寿谦语气坚持:“师恩重于山,轩举自会向父王请罪。”

姚华音在心里暗笑,请不请罪是他的事,她可不愿承担放走曲南楼的后果,若不是这些年对寿谦的人品颇为了解,她不禁会怀疑他故意打出温情牌来给她下套。

“曲南楼是奉了父王之命留在韶阳,若无父王旨意,恕小妹难以从命。”

寿雍为何一定要将曲南楼强留在韶阳,这三年来姚华音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因为曲正风知道了什么,所以寿雍才把曲南楼强留在韶阳,借以威胁曲正风。

可他一介不理世事的文人,终日把自己镶在书堆里,能掌握寿雍什么秘密?

“兄长当真不知父王为何要将曲南楼留在韶阳?”

寿谦蹙眉,“轩举的确不知。”

姚华音看他神情不像是在说谎,连他都想不通的事,应该就只有寿雍一人知情了。

寿谦错后一步,郑重拱手,“姚城主,这些年来若有得罪之处,轩举代为致歉,还请姚城主善待南楼,莫要让她受了委屈,轩举日后定当报答。”

姚华音但笑不语。

他口中的“日后报答”,当指的是他继位后与韶阳和平共处,不再做侵占之想,以他的性子,的确会说到做到。

相比与寿诘,姚华音更希望他将来能继承王位,但眼下局势多变,她担心未必等得到那一天。

两千兵马不需多时便核对完毕,姚华音交给季震全权调遣,送别寿谦,同行云乘着马车回返。

金吾城外石山高耸,峰脊如锯,虽不及清都山风景秀美,却多了些险峻。

车帘随着冷风鼓动,照进马车的阳光被遮挡的忽明忽暗。

姚华音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行云不敢搅扰她,静默地与她并肩坐着。

良久,姚华音漫不经心地笑道:“这寿谦还真是可笑,竟然想不顾一切带走曲南楼。”话一出口,脸上拂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艳羡。

行云虽不知内情,也能想到寿谦这样做的后果,感念他与曲南楼之间情深义厚,低着头喃喃道:“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但马车内空间逼仄,与姚华音肩臂相贴,没能逃过她的耳朵。

姚华音的心像是被柔柔地戳了一下,装作没听见,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风景。

当晚,两人同宿在官驿里,几乎无话,行云仍是念了一夜的清心咒,天亮前才小憩了一会儿,天亮后继续启程。

傍晚时分,清都山已经近在眼前。

山下冷风呼啸,好在天气晴朗,夕阳渐落,给河流披上一层绚丽的霞光。

姚华音下令在河边暂歇,提裙跳下马车,奔着潺潺水声而去,行云许久没见她这么放松的样子,笑意漾开,紧跟在她身后。

梁越的兵马和八个玄衣铁卫在五丈之外守着,不再靠前。

河边的细沙踩上去软绵绵的,溢出的水浸湿了鞋面,河水清澈见底,水下铺着各色的鹅卵石,旁边飘着半只破碎的船桨。

姚华音蹲下身,撸起袍袖,指尖来回拨弄,挑了一块颜色最鲜艳透亮的鹅卵石攥着手中,回头在细沙上胡乱勾画,行军图渐渐成型。

行云蹲在她身边,目光在行军图上来回扫动,偏头道:“这次回韶阳之后,姐姐是不是就准备出兵了?”

姚华音没抬眼,低低地嗯了声,半晌后挑眸看他,“你打算如何夺取王盘岭?”

行云从破碎的船桨上掰下个木条,在沙地上边画边道:

“王盘岭上的石堡不大,整座外围均由岩石铸成,分为上下两层,最多可容纳两百弓弩手,一般不超一百。除了东西两个出入口外,还有一条通往山洞的地下密道,长不足一里,用于防备敌军火攻。储存弓弩的仓室在二层南边,不易搬运,但可以防潮,只要烧掉这里,这座石堡便不足为惧。三年前南陵兵败退,我去过一次那里,密道还在,石堡外观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至于里面,需要从密道潜入后再说。”

这座石堡是俞平阔八年前所修,之后被南陵军占领,当年驻守在这里的俞家军死的死,逃的逃,若南陵军没有更改里面的构造还好,要是变动太大,不小心走错了地方,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

姚华音盯着他画的图,眉心不禁蹙起,行云看出她尚有顾虑,轻声劝慰,“姐姐放心,一定会顺利的。”

姚华音没有再开口,抚平细沙,望着山边的黄叶飘零着落在河面上。初春的那夜,她与行云并肩躺在小船里,看着紫云山上桃花缤纷的一幕犹在眼前。

太阳落下山边,天色渐暗,一轮满月渐渐自东方升起。

姚华音蹲的腿发麻,站起来反复捶打,行云看出她不想离开,放眼向广阔的河滩望去,见远处像是有一块废旧的船板。

“姐姐你等我一下。”他小跑着过去,很快拎着一块船板回来,在河滩上留下两排深深的足印。

姚华音看着他把船板铺好,擦净,挪动脚步坐在上面。

寒凉的夜风从侧边吹来,她一袭红衣随之舞动,不由打了个寒颤,行云绕过船板坐在迎风的位置,脱下道袍裹在她身上,姚华音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夜幕降下,圆月散发着柔和的光,河面亮如银镜,被风一吹,碎成星星点点。

行云抱膝坐着,是不是瞥向身边人,良久,试探着问:“我小时候听人说过,中秋夜把心愿写在木牌上,顺着河水飘走,心愿就能实现,姐姐要不要试试?”

姚华音看着河面低笑,声音轻柔,“胡说。”

她像是并不反感他的提议,行云舒了口气,侧过身面对着她。

“当年隋炀帝被困雁门关,便让人把诏书绑在木板上,抛入汾水之中,让它顺水漂流,才招来救兵前来救驾。怎说不能心想事成?”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大吉利,抿唇偷偷看她。

皎洁的月色下,树叶沙沙,水声潺潺,万物静逸而美好,姚华音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行云窃喜,忙拎起旁边破碎的船桨。

他从小随父亲出征,常常露营在外,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麻利地从船桨上掰下两张木片,修整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再抠下两颗铁钉,放在河水里搓去锈迹,用衣角擦干净,送到姚华音手中。

柔白的月光倾洒下来,视线还算清晰,他羞于被姚华音看见,背对着她,在木片上工工整整地刻下:重修旧好,相守一生。

“好了,拿去放吧”,姚华音从身后伸手过来,行云回头接过,挪步到河边,拇指摸着她刻下的字迹,感觉不到写的什么,还是忍不住翻过来偷看一眼。

壮大韶阳,报仇雪恨。

行云有些失落,不确定她心里的仇恨是否还包括他,轻轻将木片放在水面上,松开手,坐回姚华音身边,看着两张木片顺流而去,消失在视线里。

梁越看出一时半刻还走不了,下令守兵们轮流就地歇息,玄衣铁卫跟着席地而坐,片刻不敢松懈。

行云侧过身,与姚华音背靠背坐着,“报仇雪恨”四个字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鬓边散落的头发被风吹着飘向身后,他感觉到头发像是被她握在手中轻柔地摆弄,嘴角弯着,心头的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

圆月渐渐升至半空,姚华音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行云回身揽住她的肩膀,没见她拒绝,小心翼翼地把她带入怀中。

姚华音微睁开眼又闭上,把脸埋在他胸前。

这些天她日夜让行云陪在身边,避免他将行军图泄露出去,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已经有点舍不得离开他,毕竟从小到大,她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都是与他共度的。

可惜心一旦被伤害,便永远无法像之前一样敞开,她告诫自己回城后不许贪恋他身上的温度,只可放纵这一回,双手环在他腰上,沉沉睡去。

行云低头抱紧她,眼眶泛起湿热,想让时间就此停留。

须臾,他抱着她盘膝坐好,背对着守卫念起清心咒,压抑了许久的心事也终于放下,打算等他从王盘岭回来,便亲口向她承认身份,把这些年的经历全部说给她听,再郑重道歉,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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