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瞧着天不好,赶着去寻伞的工夫,我便与带路的管事走散了,这才急着寻躲雨的地方,没想到又遇到了道长你。”
钟棠笑弯了眉眼,雨水顺着他湿透的乌发,又流过有些发白的脸颊,无端地让人十分怜爱。
李避之站在门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而后移开,声音冷冷地说道:“此地不宜躲雨。”
钟棠却又笑了,他有些泛红的眼尾微扬,望着李避之认真地说道:“道长在此,又怎会有不宜?”
这时,黄狸儿也恰好从他的怀中探出脑袋,低低地喵了一声,这一人一猫就站在雨中,都仰着头,望着李避之。
半晌后,李避之侧身,于门前让出一条小道,留下三个好似并无温度的字:“进来吧。”
钟棠依言而入,将未停的大雨关在了门外,再看时,却见宋老管家早已吓得在墙角昏厥过去,李避之在他头侧两穴上探指一扫,便不再多施管顾,起身走回赵老头的尸身前,一手掀开了白布。
尽管先前已有术法的驱散,但裹尸布起时,钟棠仍旧感觉,好似闻到了浓重的腐臭,紧接着就看到白布之下,赵老头残缺血腥的尸体。
他全身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染血的手筋与腕骨就那么露在外面,徒劳张大的嘴上已没了唇,牙齿间的舌头也被扯净了。
数日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丁点带肉的骨架,被毫无尊严得堆在白布上。
李避之皱眉去探,丝毫不顾污血的沾染,好似想要在这尸体上,寻到些什么。
就在这时,原被昏暗的茅屋中,忽得晕开了暖光,李避之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钟棠被油灯映亮的双眼。
“喏,方才在桌上寻来的,我帮道长照着吧。”钟棠语气很是轻巧平常,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面前可怖的残尸,只是捧着那盏不大的油灯,衣摆起落间,便轻巧地跟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微微侧脸看着他。
李避之沉默着收回目光,钟棠发觉他虽没有点头应允,但也没有将自己从身边赶离,于是索性动作更大了些,弯下腰来一同查看起赵老头的尸体。
“能将活人弄成这般模样,当真是……”钟棠打量着尸身上几乎已尽是烂肉的伤口,神情稍稍认真了些,低声自语着:“既不像是人力所为,但也不是野兽,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啄出来了。”
他的话刚落音,李避之便从赵老头的脑后,摸出了半只、被血浸湿后干涸打绺的黑羽。
“是禽鸟。”
钟棠的目光在黑羽上停了一瞬,带着几分未明意味地说了句:“果然……”
黄狸儿似乎很是厌恶此物,喉咙里发出低呜的声音,扯着钟棠的衣襟不放
“果然什么?”
钟棠稍愣,这倒是李避之第一次,这样主动地与他说话,但当他抬眸时,李避之却又继续查看起尸体来,仿佛那句话并不是他问出的。
但钟棠却还是勾起了唇角,安抚着怀中的黄狸儿说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看到伤口时,便猜想是鸟喙啄出来的,如今道长寻到了鸟羽,便更加印证了这点。”
只是钟棠说完话后,李避之也再没了回应的意思,房间中又安静了下来。
可钟棠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息声,他眼眸一动,眉目渐便染上了几分又愁又愧的神色,试探着叹道:“说起禽鸟来,不知道长昨夜,可曾梦到过什么?”
李避之探查身体的手一顿,随即淡然地摇头:“不曾。”
“可我……却梦到了。”
钟棠离李避之又近了些,手中的那点火光,好似要舔上他青色的衣袖。
“我起先便梦到一只黑乎乎的大鸟,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眨眼的工夫它便化作了人形,欲对我……行那不轨之事,我自是不肯的,但他转过头来,却--”
李避之侧目一瞥,此刻的钟棠,在油灯的光晕中,好似又染上了那夜的朱色,那薄唇开开合合,说的是:
“却变成了道长的模样。”
李避之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烧灼着,他想要移开目光,可钟棠却又近半步,微微抬起脸来,翕动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侧脸。
“道长,这也是这禽鸟作祟吗?”
钟棠这样说着,还未干透的乌发随之滑落到他的肩后,衬得他的身形越发单薄。
仿佛一抬手,便能拢在怀中。
就连两个人的影子,都在那油灯的映照下,朦胧暧昧的交融到了一起。
“哗啦--”青袍都无法掩盖的锁链,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沉重地拖拽着李避之的心神,引得他应声而退。
三步虽不远,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掌柜的,掌柜的,”大雨冲淡了两人间的沉默,而门外忽然传来张顺子的大呼小叫,“你在里面吗?”
钟棠垂下眸来,但很快他便又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对着李避之轻浅一笑,而后朝门外喊道:“是,我在里面呢。”
张顺子听到自家掌柜的声音,立刻推门而入,使劲甩着伞上的雨水,嘴里不住地说道:“掌柜的,就这一会儿的空,您这是跑哪来了,我找了好半天--”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了同样站在房中的李避之,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可退也没退出去,他就又看到了两人身边的男尸,顷刻间如同被掐住嗓子的公鸭,发出沙哑而扭曲的惨叫。
“啊--”
这场大雨直到入夜后,才堪堪停住,山庄中陆陆续续挂上了灯盏,但总让人觉得,有些阴阴的不适。
西偏门内的院子里,李婆子刚从外头赶回来,即便打了伞,身上的秋香色衫子也湿了大半,不过还好,她手中捧着的红漆盒子,倒是一点都没沾上雨水。
李婆子正要往东走着,恰好碰上了二少爷身边的小厮方禧,她立刻伸手招呼道:“禧子,你过来。”
方禧平日里,最是个讨人喜欢的,他见了李婆子,立刻笑着跑过去:“婆婆近来忙呀?我可有日子没见着您了。”
李婆子叹着气,点点头:“是喽,是喽,可是要忙死老婆子我了。”
“不过,这都是为了咱们二少爷的大喜事,就是再忙,我也乐意。”
“谁不是呢,”方禧连声附和着,想起自家主子的喜事,他脸上的笑更是收不住了:“婆婆找我有什么事吗?您尽管说就好。”
李婆子听到他这话,眼含深意地笑笑,将手中的红漆盒子往他手上一放:“喏,老婆子我让你去跑趟腿,你去不去?”
那方禧还不等说话,李婆子就继续说道:“可别嫌老婆子我使唤你,这里头放的,可是咱们新夫人的喜服,刚改好的……你只管送到东边院里,交给她身边的娴丫头就是了。”
方禧一听,脸上发红连眼睛都亮了,双手捧着盒子,不住地说道:“这真是……多谢婆婆了。”
“哎,你帮老婆子我跑腿,怎么反来谢我?这可受不起。”李婆子笑眯了眼睛,摇着头说道。
“要谢的,要谢的。”方禧捧着盒子笑得合不拢嘴,但又实在心急,心神都快飞走了。
李婆子见他这样子,忙拍着他的肩说道:“快去吧,不用在这里配老婆子我唠嗑了。”
方禧使劲点点头,尽管压着步子,但还是一路小跑而去了。
李婆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又笑笑,她早就看出这禧子与娴丫头是男有情,女有意,这样的好事,她老婆子能帮一把是一把呗。
等到方禧赶到东边院子时,天已经全然黑了,假山石边的小路上,因着花草繁茂,不曾安置灯笼,尽管已不知跑过多少趟了,此刻摸黑走起来,还是令他磕绊了好几次。
今年的雨有些异样得多,就连雨后的风,也有些不自然得凉,三两阵吹过来,让方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周遭被吹拂着的花草树枝,也婆娑交织在一起,暗暗的,便是藏了什么东西,怕也是看不出来的。
听说……赵老头的尸首,就是这么被挂在树影里,叫人找了好久才找到。
方禧又哆嗦了下,嘀咕着骂自己,这种时候偏想些这个,脚下不禁加快了步子,想要快些走到前头点了灯的东院里。
又绕过一块假山石,透过郁郁的枝叶,他隐约能看到点点灯火了。
方禧稍稍松了口气,捧紧了手中的盒子,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他忽得看到西侧的树影里,好像有个人影,正向他这边走过来。
可实在太过昏暗,等到他仔细看去时,又再没了什么。
方禧的背后,开始有了凉意,他想要走得再快些,可无奈腿上竟软得生不出力气,险些直接踩空歪下去。
而尽管看不到,他却越发感觉,那黑暗的树影里,就是站了一个人……不,可能不是人。
方禧紧张极了,冷汗不知何时,已布满了他的额头,他跌跌撞撞地行着,而那个暗中的影子,也在跟着他。
只剩最后几步了,东院的灯火近在眼前了,方禧的喉咙里不断发出颤抖的声响,脚步凌乱到了极点。
可就在这时,一个呼吸声,却在他的身后响起。
紧跟着他,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方禧几乎要跌坐到地上,他抓住手中的红漆盒,不顾一切地就要往身后砸去,却骤然听到了惊恐的女声:“啊,禧子哥,你做什么!”
不加班的夜晚,感动得令人想哭
问:今天勾引道长成功了吗?
小妖精:依旧没有(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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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庄羽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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