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弥天,金秋风起。落槐满山,一路黄金灿灿。
一路下山,张球球的心情也跟秋天一样天朗气清。她穿着一件白色长裙,提着个菜篮子,一晃一晃往前走。
山下是安心镇,她自以为负着母亲的命令到菜市场补货,当然补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好提的,提不动的压根不会找她。但每到分岔口,她就不自觉哼着小歌走另一条道。
另一边是镇里唯一一所小学。
小学还没设门,只有篱笆矮栏,正常情况她一步就能跨进去,但今天她要做个文明人,大摇大摆从正路溜进去。
保安老大爷昨晚又喝多了,睡的鼾声半边天。这也给了张球球完美的作案机会。这是她连续31天打卡,已破球球史上记录。
破旧的教室里书声琅琅,稚嫩的童音从里面传来。
“远上寒山石径斜——”
她朝窗户里讲台上的人挥挥手,笑容满面。
里面的人像是掐准了时间她这个点会来,也刚好转头望窗外。
戴着眼镜的青年朝她摇了摇头,也回了一个腼腆的笑。
“白云深处有人家——”
打完招呼,她就蹲了下去,坐在外面的石板上,从篮子里的白面馒头拿出来啃,又吸了一口新上她家旅馆架子的旺仔牛奶,心想:我家就住在白云深山里欸,牛奶一口就喝完,老妈真小气。
“停车坐爱枫林晚——”
她伸了伸懒腰,晃着脚,那是他妈新给她织的绣球鞋。目光转向黄金色的群山。日出东边,宛若日照金山。
“霜叶红于二月花——”
没有红叶,只有金叶。满山满山的槐叶落,偶尔飘来几只桂花香。
赵文进领完晨读,挥手就让孩子们去吃早餐。张球球见状溜了进去,趁他不注意,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赵文进看起来人高马大,被这一拍那是往前踉跄了几步。
“赵老师,我要来找你补课啦。”张球球笑嘻嘻道,还不等他多说一句就往他嘴里塞了个大馒头,就当是报酬。
赵文进脸红脖子红,喉咙呛了几下,“张姑娘,我不交高中生的。”
张球球又往他手上塞了一盒旺仔,认认真真说:“那我可以上小学!”
怕他又反悔,补充道:“你这几天得了我的好处,必须给我补!否则我就告你……呃,抢劫!对!”
赵老师扶额道:“这都什么和什么?那我上周给你布置的作业,你写了吗?让你背的书,你背了吗?”
张球球瞬间跳到三米外,抱着篮子大笑道:“小柴是不是病好了!我去看看它!”
屋外,十几个小朋友正在嬉戏打闹,他们围着一只小黄狗你追我赶。
见球球来了,立马争先恐后的熊抱上去。小黄狗也趁机钻了进来,爬进球球怀里。
“师娘娘!我想吃阿婆做的桂花糕!”一个胖嘟嘟的小男生抱着球球的手臂嘴里充满了垂涎欲滴的口水。
“哈哈桂花糕啊——确实好吃。”
张球球这么大还真不知道他老娘会做任何糕点,这些都得亏了近年广告打的好,特产手工都是“亲力亲为”,为了加强宣传真实性还专门种了几颗桂花树充充样,现在这年头牛皮糖也能吹成活人参。
“师娘姐姐,我又会背了四篇诗,你夸夸我!”学霸小同学一脸自豪的抱着球球的另一只手臂。
“你真乖!”反正你老师布置的,她是一篇都没背下。
几个小朋友冲上来要夸奖,张球球很快淹没在小孩群里,她仰头对天视野里出现赵文进的斯文脸。
“老师,我也会背了,你也夸夸我!”她的眼睛亮晶晶,似山上不眠的漫天繁星。
赵文进走上前将她从小孩堆里拔出来,小黄狗电机又爬到他身上。
他笑了一下,笑意融化尽秋风里,“那你背给我听听。”
小孩们就开始起哄,一个个像棉花糖一样粘上了两人。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边背,她一边观察赵文进的反应。
很好,耳根子红了。
为此她声音再多了几分委婉动听,“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可是她跟楼上一女房客学了好几个晚上才学会,势必要戏弄赵文进一番。
文进安静地听完整首诗,温柔的笑变成苦笑,敲了她的额头一下,“谁教的?这可不在课本里。”
张球球扯了扯他的袖子,嘟囔道:“书里多无聊啊!要不你教我课外的吧,外面的才有意思。”
“那也得先把书里的背完。”赵文进假装严肃道。
“求你!”
球式必杀技,装可爱!
身为小助理,其他小朋友非常捧场,奔奔使出各自的独门必杀技。
“好好好,拿你没办法。放学我再教你。”文进将打落在一旁的篮子又重新放回她手上。
“那我去逛街了!”她又是一跳一蹦,大摇大摆的从正路走出。
从东边镇滚到西边镇,一路吃下去,都不用担心午餐怎么解决。
镇上几年发展不错,求佛问观音的也越来越多,不管是外地来的还是本地人都一个劲的往山上跑。这也促成张球球家这几年飞黄腾达。
就算是这样,她妈你打算让她再读书。
“每次都说,读书有什么吊用?还不如回家继承家业。”张球球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身后跟着的小黄狗也流里流气。
“喂,小妹妹!庙怎么走?”一个大胡子叔挡住了她的去路。
“顺着山路往上爬,”张球球无疑地盯着他,这人身上穿的是镇上守魂人统一的制服,竟然连庙都不会走,见他就要走立马又道,“小心点叔,山上有鬼!”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警告。
张球球欺软怕硬惯了,连忙缩回了脖子,抱着小黄狗就往学校那边跑。
到那,抢了赵文进的水杯,边喘气边说今天镇上发生了各种趣事,当然还有奇怪的事。
赵文进看水都见底了,她还有的说,便又给她添了一杯。
“你要的诗是我写纸上,看看喜不喜欢?”
“我要看,让我看!”
-泪眼注,临当去,此时欲住已难住。下楼复上楼,楼头风吹雨。风吹雨,草草离人语。
张球球将纸翻来覆去横看竖看,“为什么选这首?乐景衬哀情吗?”
他轻轻拂过纸上的字迹,“这是说给离人听的。”
她有点伤心,“是说给我听的吧。”
“你要走了?对吗?”
“……嗯。”
张球球早有预感,他这几天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很难不让人察觉。
“你是不是笨!这种时候你就应该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说这么丧气的话!给我再写一遍!”张球球眼珠一转,戳了戳他的衣领,“就写长江头。我喜欢你的字。”
“好。”赵文进规规矩矩地再拿出一张纸。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夜路静谧,月光朴素。
张球球小心翼翼的将两张纸叠在怀里,望着安静的月亮说:“君不怜我心,何来相思意?哎,我还真是‘泪眼注,临当去,此时欲住已难住’。”
她垂着脑袋,敲自家的门。
门吱嘎一开,老妈就拿着鸡毛掸子正对着她脸。
老妈大吼道:“外面玩颠了是不是?提着个空篮子就回来了!白养你这么大!是不是跟外面的野人混去?”
张球球有一步挪一步,纯心气她道:“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人了!”
老妈见她招了,声音更大了,嘶吼道:“你二叔,三叔,四叔!还有山下隔壁老王都知道!谈恋爱就是不一样啊,还搭上了城里人!”
张球球甩了甩头发,气势反攻上去,“对!人家就是城里人!爱我爱的死去活来,我已经怀上他的种,那明天就搬到城里住!”
他妈气的不轻,也是真信了,“你敢!今天给我滚地下室去睡!”
“切!睡就睡,在哪睡不是睡啊?”她踩着猩猩脚,牛气冲冲地奔向隔间。
翌日晌午,老妈气消了,正想到地下室给她解锁。
门口来了一伙人,老妈瞬间变了一副脸面,笑呵呵迎上去,然而,笑容还没维持几秒,便逐渐变僵硬。
这伙人身穿奇服,老板见过,是那群见人饮血的“守魂人”。
他们今天还拖了一具尸体进来,全身的皮已经被完全剥了,口张开里面一片血红。
“老板娘,五碗面,加肉。”为首的大胡子道。
“好,好的……我这就去。”女人手心能掐出一把汗,步子不急不快往厨房走去。
等她一走,屋里人便聊起来。
“这小子真他妈泥鳅转世,这么会跑?刚才真应该把他脚给剁了。”
“闭嘴,大人要的是完整的身体。要是残了,小心把你给掰了。”
“呵,也不一定就是。敲就死了,这么弱不拉几,大人怎么会要?”
“能不弱吗?听说是山下教书的,还从大城市里来的,娇生惯养呗。”
“算了算了,最后能奉献给鬼神大人,也算是他没白活一世了。”
“那臭寡妇怎么还没来?几碗面要做这么久?”
大胡子派一人去看,果然跑了。
一人谄媚道:“头儿,要不要追回来?”
为首的摸了摸胡子,“嘘,你们仔细听。”
张球球全都听见了。
赵文进又在外面,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她心意未表,怎么忍得了生死相离。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束光照进地下室。
张球球艰难地睁开眼,饥饿与绝望交加。是那群杀人犯,五张恶毒的嘴脸!
她要报仇!!!
报仇!!!
两具尸体并排摆在观音庙里,一男一女,一白一红。
“男的不要,”鬼观音直接掠过了那张没有皮的男尸,他一抬手,这具尸体瞬间血散开来,无渣,化作一滩血。目光转向另一具新鲜的身体。
“她的身上怎么会有凡人的痕迹?”鬼观音的手划过女士的腹部。
即使已经剥了一层皮,也逃不过鬼观音的眼睛。
大胡子冷汗腾腾:“大人赎罪,兄弟们一不小心碰了碰。”
“碰?”鬼观音笑容可掬地望着他,“脏东西就留给本座,当本座是很好骗的吗?”
“大人饶命!”所有人都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的求饶。
鬼观音眼中发出一道金光,笑容变得诡异,“不过,这肚子还能用,倒是一个不错的孕育地。”
她抬手,空中飘来飘去的黑气,一下子灌入女尸的肚子里,源源不断,势力越来越猛。
周围守魂人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间,尸体的头扭了扭,猛然睁大看着他们。
鬼观音一脸仁慈,“去吧,孩子。去复仇吧。”
“啊啊啊啊!!!”
黑气挡住了女鬼瘆人的脸,她的神色冰冷阴森。白裙染成红色,木讷地望着前方。
鬼观音向前走一步,化身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抚了抚胡须道:“等八个月,你在陪我去演出戏。”
黑气捆着女鬼,泰山之力倾斜而下,她不得不跪倒在地,“遵……命……”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时间定格在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小赵老师,吃了我家的桂花糕,你就得教我念诗哦!”
“我,我是被胁迫的。”
庙外,桂花飘落遮轻尘,暗香浮动黄昏雨。
可惜,赵老师还没见过她家门口的大槐树,不能闻到槐香满院。
不能逼他再给自己做诗一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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