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敌军溃散,浓云破碎,真实的天光从云层缝隙中洒落,宫门涌入了新的军队,高举着滁国大旗。旗帜沾满尘埃,灰扑扑的,将士们浑身浴血,是一路从边关冲杀而来。

领头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头盔下下是一片阴影,完全看不清脸,唯有眼窝中燃烧着的鬼火醒目。

将军抬头看孟争舸,青年修士站在高台上,未愈的伤势让他面色苍白,连唇色都是淡的,可他站在那里,站在逐渐溃散的幻境宫殿前,又如扎根老岩的青松,风吹不倒雨打不折,能挺起一个王朝的脊梁。

鬼将军翻身下马,在台阶前跪下,额头扣地,喊出了那声迟到了告罪:“末将来迟!”

“这一回你没有迟到。”

曾经远守边关的将军没能赶到,只看见了被屠成血海的都城,君王的无头尸体被悬挂在城门上,唯一的皇子不知所踪。

唯有气焰嚣张的绛国士兵在地狱般的都城中大肆庆祝。

将军带着他的部下冲进都城杀红了眼。绛国士兵死伤惨重,最终凭借着人数优势艰难的灭绝了滁国最后一支武装力量。

他们的牺牲是后世话本里的一次殉国壮举,细细想来,却毫无意义。

幻境中其他人身上的鬼气还不如普通的冤魂浓重,想来也是——他们的死亡对得起家国,无憾故无怨。

将军身上的鬼气浓重得多,是因为他活着的时候沾染的人命多,杀伐气重,但仅凭他一个人也不够。

这些人撑不起幻境。

反而是敌军涌来时露出的鬼气魔气不同寻常,可他们完全只是个载体,没有半点思维能力。

孟争舸问:“是谁把你们困在这里?”

这个问题超过了鬼将军的思维极限,他没有回答。

孟争舸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接下来交给你了。”

天光未及处,仍有敌军蠢蠢欲动。

“是!”将军应声站起,带领军队与残存的敌军搏杀。

“开了开了!”有声音从幻境外传来。

孟争舸略一偏头,用障眼法覆盖自己,掩去了过于苍白的面色。盛轻舟从前殿里走出来,看到蒲雍从云层间跃下。

“总算是进来了。”

三道无我剑剑意未散,昆仑的剑法与凡世迥异,其中精纯的灵力让蒲雍打了个寒颤,他带着明显的敬畏看了眼孟争舸,然后快速的将视线转向盛轻舟,“你们没事吧?”

盛轻舟摇头:“没事,劳烦道友挂心。这位是……”

蒲雍身后跟着一名少年模样的和尚,满身灵力浸透佛光。

“在下无苦,是名行脚僧,最近在报恩寺挂单。”少年和尚合掌行礼,视线大大方方落在孟争舸身上,“果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盛轻舟皱眉:“报恩寺知道这个幻境?”

“自然。”无苦对盛轻舟道,说话的时候,他直视盛轻舟,眼神是出家人特有的清净,“报恩寺多次尝试超度,都以失败告终,并且在不断的尝试中发现,这里的情况远比想象的复杂。”

蒲雍带着点敌意:“报恩寺没有告诉知州这里有幻境吧?”

无苦诚实点头:“告诉知州毫无用处,不过徒增烦恼。”

“幻境展开的条件极为严苛,报恩寺以为它会一直沉睡下去,没想到……”无苦又看向孟争舸,“峰回路转。”

“我不喜欢出家人,就是因为你们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蒲雍不敢看孟争舸,把和孟争舸有关的事情略了过去,“不告诉知州这里有幻境的理由我听明白了,被卷进来也是我们特殊。那另一半呢,这里情况复杂又是怎么个说法?”

“还没结束。”幻境的溃散停止了,绛国士兵消失,但殿中人与鬼将军率领的戍边队伍仍在,甚至连之前没出现的宫人们,也从殿后的宫门内走了出来。

孟争舸劈出的裂缝没有弥合,幻境却自顾自演进。盛轻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你们还来得及出去。”

无苦合掌:“报恩寺苦求无门,如今幸得一条进来的路,当然是不走的。”

蒲雍的回答很光棍:“为什么要走?”

浓郁的魔气从宫门涌入。

鬼将军带队在殿前广场上列阵,刀锋指向宫门。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破碎的、拖沓的声音。

戍边队伍身上迷雾散去,孟争舸能看见列在两翼的军士的脸,更能看清他们身上现出的……死时的惨状。

身后盛轻舟声音发紧:“师兄,别回头。”

孟争舸顿了下:“好,我不回头。”

一个人,从宫门中走了进来。

他踏着浓郁的魔气,走到了戍边队伍刀锋所向之处。

蒲雍瞳孔一缩:“魔修!”

魔气浓郁,鬼气也随之变重,缠绕在魔修身上,魔修所过之处,幻境极其凝实。

那魔修头发散乱,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眼神也是散乱的,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盛轻舟:“这该不会是——”

戍边队伍动了,全军出击,攻向宫门前唯一的敌人。

唯一的敌人,也是不可战胜的敌人。

这名魔修也是用剑的,他眼神散乱,却仍能本能的回击,就像孟争舸一剑便能击退来犯敌军,魔修的一剑,同样能震退鬼将军率领的军队。

与化为飞烟的绛**士不同,受到魔修迎面冲击的士兵们如同真正的活人一样,血液与残肢在冲击中一起飞落。

无苦合掌:“阿弥陀佛。”

蒲雍在意的是魔修的实力:“他的修为比肩道门长老,镇州居然藏着这样一位魔修?!”更令人诧异的是,“有这样一位魔修在,镇州居然一直平安无事?只是丢几个孩子?”

盛轻舟:“是幻境困住了他!”

所以报恩寺不再试图超度冤魂,转而以佛光庇佑镇州百姓不为鬼气侵扰。

那魔修显然已丧失理智,招式毫无章法,若不是幻境困住了他,镇州怕是又会被血洗一次。

魔修修邪法,以人为血食。幻境困住他、迷惑他本就不清明的神智,让他误以为对面鬼魂们是活人,魔修杀尽兴了又吃饱喝足,自然会消停一阵子。

满城的血色太过刻骨铭心,死去的人宁愿以身饲魔,也要困住他,保活人一个平安。

幻境中的鬼魂们倾尽全力,也无法完全困住这位长老级别的魔修,于是镇州依然还会有人失踪。

孟争舸听见有人在说话:“我们尽力了。”

“孩子们涉世未深,好奇心又重,太容易被蛊惑。”所以失踪的基本都是孩子。

在魔修抓起一条断腿送往嘴边的时候,孟争舸动了,他如同一道疾风,瞬息间到了魔修面前,**寒光同时刺到了对方心口。

剑尖刺上寒铁,孟争舸被挡住了。

势均力敌的生死之际,魔修眼中闪过一瞬的清明。

孟争舸喝道:“盛轻舟!”

镇州是凡人城镇,经不起两个修士的对战。

幻境迷惑魔修已尽全力,不可能挡得住两名修士战斗的动静。

盛轻舟是炼器师,炼器师不善战斗,但他们必须会自保,加之日常琢磨各种武器法门,盛轻舟在结界和符道上钻研颇深。

孟争舸话音未落,盛轻舟手上的符阵已经亮起来了,金丝银线交织,转瞬间将整片广场覆盖。

结界外,孟争舸撕开的幻境的裂缝仍在,结界内,蒲雍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镇州的存在。他呆愣愣的问:“之前让我们走,是这个意思么?”

盛轻舟撑着结界,结界中有第二重结界,护着身后肢体不全的魂魄们。他将**伞从皇后那里收回来,随手擦掉伞面上的血迹,开口道:“是。”

“现在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说话的时候,盛轻舟一贯温和的眉眼也有了峥嵘的棱角,温温和和的好脾气炼器师一旦动起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蒲雍几乎颤栗了,他看盛轻舟又看孟争舸:“昆仑修士……这才是我想象中的昆仑修士啊!”

无苦困惑开口:“昆仑修士?有什么不同么?”

蒲雍不可思议的望向他。

十四五岁的小和尚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眼神清澈干净,问的很认真:“方外之人,不太懂事,还请赐教。”

蒲雍整理了下语言:“我不知道他们在昆仑排行如何,但在凡世,他们的修为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了。”

昆仑弟子们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虽然不在意被蒲雍看见他们在清净崖上聊天躲懒,但不至于被一个陌生面孔听去他们交谈的内容。

蒲雍在昆仑不仅没能拜入任何一个山头,甚至没听到任何一句有用的消息,所以才决定离开。

“两个在人间行走的仙门掌门,想想看,多可怕。”

无苦想了想:“我大概明白了,是真的很厉害啊。”

蒲雍觉得小和尚的感慨有点怪,就听他又说:“果然需要出来走一走,否则真是闭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

无苦又问:“所以他们是为了开宗立派,才从昆仑来凡间的么?”

蒲雍摇头:“我不知道。”他也猜测过两名修士下昆仑的理由,就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蒲雍,也知道他们不会单纯的因为镇州丢失了孩子就过来。

被盛轻舟用结界护着的残魂衣着特色鲜明,再联想之前无苦的话,蒲雍问明显知道些什么的小和尚:“孟道友,和滁国皇室有关系?”

无苦扭头看向盛轻舟,后者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师兄是皇室血脉。”

蒲雍望向宫门处的孟争舸:“怪不得总觉得他很特别。”

无苦摇头晃脑:“峰回路转,幸哉幸哉。”

盛轻舟的目光落在孟争舸身上,嘴里的话是对无苦说的:“幸运么?对被困在这里的残魂来说或许是幸运的,但对师兄来说,是幸运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痛苦。”

无苦看着他,话不像个孩子,视线一点点往下,停留在陈旧斑驳的**伞上:“或许是痛苦,但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因此解开心结呢?”

盛轻舟回答:“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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