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座无虚席,有镇州世家、大小官员,还有几位大商人。逍遥居的东家也被邀请,富态如弥勒佛,笑眯眯的坐在那儿十分引人注目。
另一位引人注目的是得意楼在镇州商铺的掌柜,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位比知州到得晚的客人。其他客人见知州都到了,第一反应自然是拱手赔礼,唯独这位只是淡淡点了个头,像是自己就该晚到一般。
他的衣着也与周围人有明显的区别,其他人都穿着冬日夹棉的厚衣服,手边还放着大氅狐裘等御寒的外披,这位掌柜一身深衣,看着不过是一层厚些的棉布,衣襟袖口以及衣服下摆,都绣有相同的花纹,似乎是某种象征,一身衣服既不保暖也无年节的喜庆,在一众客人间显得格格不入。
知州回了个不咸不淡的点头,随即侧头轻声向孟争舸介绍:“这位是得意楼在镇州的大掌柜。”
“得意楼最早是家拍卖行,后来又做起了其他生意,到如今已是首屈一指的大商行,什么生意都做。得意楼的掌柜,我也要礼让三分。”
孟争舸从得意楼掌柜身上收回视线,意有所指:“确实,别得罪他。”
知州又看了眼得意楼掌柜,他在侍女的指引下落座,而后便扬着下下巴看窗外的景色,完全不与周围人说话,态度傲慢。
“他是……?”
“一只脚踏过门槛了,略微能调动天地灵气。”孟争舸控制着声音,确保不会被掌柜听见,“虽然还不能算是修士,但对付普通人足够了。”
盛轻舟补充:“他那件衣服上的暗纹里藏着符阵,可攻可守,当然也只是他能调动的层次。”
依然是对修士来说什么都不是,但够普通人喝一壶的水平。
知州苦笑:“我在镇州多年,越发觉得这个地方藏龙卧虎。”
孟争舸想了想:“这里到底曾经做过王都。”
知州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王都与其他地方不同,在远超他处的资源积累外,风水地势天生便有区别。
“说到这个,”知州想到了别的,“正因为镇州是前朝旧都,所以皇上对这里是有些疙瘩的。”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耳语:“这里的世家,有的是当年有功勋,被赐了此处宅邸,但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为都城不喜,只能一直留在这里,有的是由别处迁来镇州的,通常都不是因为什么好的理由。”
镇州世家不少,但都是些日薄西山的世家。
他们在都城几乎没有人脉,消息闭塞,因此蒲雍和知州才放心的给孟争舸两人安上都城世家子的身份。
“蔡大老爷有恩荫,但没有实职。想更进一步,却苦无门路,一直没能成功。”知州详细的掰扯着,这是蒲雍不会在意的,“蔡府办赏花宴,便是为了积累人脉。都城来的孟公子,一定会成为他的目的。”
蔡大老爷虽然一直在府门迎客,但席间的交谈逃不过他的耳朵,被带出来开眼界的盛轻舟不会是他关注的对象,气质仪态不俗、待人接物老练的孟争舸,才是他的目标。
“多谢。”孟争舸知道如何应对,“倒不如说,我们也求之不得。”
别看盛轻舟紧张不说话,他手里掐着好几个符,一层符咒用来掩盖灵力波动,剩下的全用来探测蔡府内的魔气。
镇物阻挡外部魔气,如果蔡府内也有魔气,那就是最鲜明的线索了。
可惜盛轻舟对孟争舸摇头,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要走出去。”隐蔽的探索范围有限,他只能探索暖阁附近的一片区域。
没主人允许,走出去最多也只能在花园中活动,如果要去其他地方,最好的当然是有主人带着。当然,身为修士,他们也可以不这么麻烦,隐去身形,想去哪儿去哪儿,但怕是打草惊蛇。
就像知州说的那样,在镇州待得越久,越觉得这里卧虎藏龙。
孟争舸认为蔡府有魔修的可能性极大:“镇州频繁丢失孩子是在一年前,再往前年推,难道魔修就不需要摄入血食了么?”
卦象中,蔡府夭折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多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再者,宗主级别魔修苏醒,一个两个孩子,就能满足他的胃口了么?”被发现失踪的孩子数量不少,但就魔修的需要而言,却又不够。
赏花宴客人到齐,蔡大老爷到暖阁开宴,一轮举杯之后,便是觥筹交错,各色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的端到桌上。
有人问逍遥居东家,蔡府佳肴比之逍遥居如何,笑团团的弥勒佛嘴上滴水不漏:“各有千秋,没法比。”
提问人显然没安好心,又追问:“都是一盘子菜,肯定有个好不好吃的标准嘛,怎么就不能比,东家您可别敷衍我。”
逍遥居东家指着桌上的两盘菜:“那请问,是鱼好吃,还是虾好吃?”
提问人语塞。
逍遥居东家便道:“这不就是了嘛,同是水产,都不能比较优劣,何况逍遥居和蔡府呀。”
一轮酒食毕,侍女撤去餐盘,换上酒水点心,小厮打开琉璃窗透气,寒风灌进来,又有一列侍女端着雪白粗壮的大蜡烛进来,放在灯架上点燃。
轻烟缥缈,散出一股暖香。
正在喝桂花莲子羹的盛轻舟差点呛了下,这就是他觉得很腻的那股味道,腻得他连碗里的甜汤都喝不下去。
蜡烛燃烧香味浓郁,客人们都扭头看去,纷纷开口夸赞,蜡烛气味香甜缱绻。
得意楼掌柜问:“什么蜡烛?”
蔡大老爷露出装模作样的惊讶,语气透出得意:“掌柜也没见过这种蜡烛么?”他呵呵一笑,“这是贱内自己做的,上不得台面,但毕竟是她的一份心意,也不能扫了她的兴啊。”
众人又纷纷夸赞起蔡大夫人心灵手巧,以及蔡明德夫妻俩伉俪情深。
蔡大老爷顺势夸了几句自己的夫人,说她温婉知礼,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自然的将话头转到了婚配上。
这也是赏花宴的一大目的了,姻亲是紧密且稳固的联系,官宦、世家、乃至大商人们,都乐于带儿女来彼此相看。
有男女大防在,不至于对坐交谈,但隔一段距离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在长辈或好友的陪伴下,稍微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
来赴宴的客人们,有些在之前便被子女初定了亲事,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来的,有的自己身上就背着婚事,酒足饭饱后的其乐融融间,这些人便成了问询和调侃的对象。
“不知孟公子和盛公子有没有成家了?”
孟争舸眼也不眨的编瞎话:“都在相看了。我这边即将下定,至于他嘛,还在挑选。”
盛轻舟看他一眼,不能反驳,却也不想应和,只能无奈叹气,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表情。
“哈哈,是哪家女郎如此幸运,能得孟公子青睐?”
孟争舸笑:“尚未下定,说不得。”
“尚未下定便如此维护,是真好运啊。”
“那盛公子呢?对未来的夫人有何要求?”
依然是孟争舸答:“他连我都不告诉,哪能告诉你们呀。”
有人对他们的关系好奇:“两位是……?”
这是蒲雍给他们的安排中没有的,盛轻舟不想被编排其他身份,直言道:“我唤他一声师兄。”
知道两人的真实身份,每当话头被抛过来时,知州都会格外注意,随时准备救场,于是他注意到,盛轻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孟争舸脸上面具般挑不出错的温和笑容,细微的改变了弧度,变得真实起来。
同门也是常见的联系,问话人了然点头,又问:“敢问师从?”
孟争舸换上讳莫如深的刻意笑容:“不可说。”
他说不可说,其他人就也真的不再问了。
没有参与婚嫁话题的得意楼掌柜,很突兀的又提到了蜡烛:“蔡大老爷,可否请贵夫人透露一二蜡烛的配方?当然不是白白要夫人的配方,得意楼会按市价给予酬谢。”
蔡大老爷是真的惊讶了:“这是?这蜡烛当真如此特殊,能入得了得意楼的眼?”
盛轻舟忍满室的腻香忍得相当辛苦,他非常怀疑自己的嗅觉,传音问孟争舸:“这蜡烛好闻?”
孟争舸不至于觉得难受,但也不喜欢:“太浓了,有些刺鼻。”
盛轻舟立刻提议:“出去透透气?”
“好。”
孟争舸向知州说了声:“我们出去走走。”
知州点头,习惯性的说句:“别走太远。”
盛轻舟想了想,画了个传音符在桌上,极细弱的灵力波动没有引起得意楼掌柜的注意,对方正与蔡大老爷讨论着蜡烛。
得意楼的商铺掌柜表现傲慢,没怎么开口,这会儿因一支蜡烛说起来话,言语间依然有些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但言谈间中倒也显示出了他傲慢的资本,旁征博引娓娓道来,底蕴十分丰厚。
唯一让盛轻舟不明白的是,这支味道香甜到腻人的蜡烛,真的有这么好?
踏出暖阁,凉风一激,孟争舸顿觉神清气爽。原来不是不觉得那香味太重,而是闻了太久麻木了。
盛轻舟紧走几步,远离暖阁,表情不见放松:“外面的香味也很浓。”
孟争舸揉了揉鼻子:“确实比刚进来的时候浓了。”
传音符里,暖阁中还在讨论蜡烛,蔡大老爷派人去唤蔡大夫人赵氏,得意楼掌柜的旁征博引之后,其他客人更加卖力的夸奖起蜡烛的好。有人说这么珍贵的蜡烛配方,蔡大夫人不肯给,得意楼可不能借势欺人,硬逼着人家交出来。
得意楼掌柜道:“当然不会,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但听他的口气志在必得。
别的客人问掌柜开价几何,后者报出了一个几乎离谱的数字。盛轻舟换算成各种点心,多到修士的一辈子都吃不完。
冷风穿过梅花林,卷来梅花清冽的暗香,还有不可忽视的甜腻香气,盛轻舟受不了了,调用了一丝灵力试图阻挡气味,没想到立竿见影,甜腻的味道消失,只余梅花冷香。
盛轻舟呆了下:“师兄,这香味有问题。”否则为什么只有它被灵力严丝合缝的挡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