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雍下午时分归来,提着知州送的节礼,东西不多,胜在精巧。修士什么宝贝都见过,知州另辟蹊径,想到蒲雍特地问过他镇州大集上有什么好吃的,送的是只有年节里才会见到的吃食,都是门阀世家才有的,精致漂亮和大集上的迥异。
几个人围着桌子尝了尝:“漂亮是漂亮,味道好像也就那样?”
逍遥居价格高昂,大厨手艺对得起价格,已经到了世家的水准,况且:“宿航那碗汤是真的惊艳啊。”
蒲雍出马必然成功,知州答应带他们去蔡府,而且非常自觉的没有问理由,散修小心的捏着精致柔软的茶果子:“世家附庸风雅,再过两三天,梅花就要开了,蔡府邀请镇州的达官贵人们——包括大商人,到蔡府赏花。”
赏花宴是为了交际、开拓人脉,知州带人去,蔡府很欢迎。
“我就不去了。”蒲雍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镇州街上溜达,估计也有些人认识了,别打草惊蛇。”
宿航进不去,在府外接应,无苦在报恩寺走不开,寺里的和尚、来祈福的香客们,都很喜欢这位面带笑容的年轻僧人,无苦现在也有名有姓了,轻易脱不得身。
“这里比大伽蓝热闹太多啦。”无苦人如其名,每天都开开心心,“大伽蓝在深山里,除了寺里的僧人,终年见不到一个外人。”
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又是过年,他们至今还没空坐下来听无苦说说他是怎么离开大伽蓝还找不到回去的路的。
无苦是来拿传音石的:“虽然我在报恩寺里,但如果要我帮忙,喊一声我就来。”
盛轻舟又送出一对传音石,炼器师从自己的本行出发,有了新的思考:“总不能带一兜子的传音石吧。”
传音入密有距离要求,距离远了,勾勒传音阵法,也能让声音瞬间抵达另一人的耳边。但这种远距离的、不打招呼的说话方式只在非常紧急的时候用,而且要两者给彼此留下灵力做阵法的阵眼,比较麻烦也容易带来隐患。
灵力印记,可不止能用在传音上。
传音石以灵石为载体,阵眼中的灵力源自灵石,安全好用,缺点是只能一对一。
昆仑修士终日在深山修炼,要彼此交流翻个山头面对面,或者到晚课结束到清净崖见面都行。距离远的,就抓只灵禽传个字条,他们很少需要传音石,盛轻舟也从没想过要在这东西上动脑子。
他问蒲雍和无苦,他们如何交流,说得答案和昆仑并无不同。在炼器上相当执着的盛轻舟还让孟争舸通过传音石问了宿航,魔修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宿航还捎了句话:“打了野味,有空来吃。过期不候啊,小白在呢。”
蒲雍立刻就上山了。
他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来了一只烤得喷香的肥兔子,还带回来两身衣服:“成衣店都歇年了,麻烦知州家的绣娘做的,你们穿这个去蔡府。”
“用的是京城来的布料,你们的身份是来镇州玩的世家公子。”蒲雍事无巨细的关照着,“少说少错,世家弟子倨傲,稍微应付几句就行了。”
他还给两人编排了一些必要的身份背景,从自己丰富的交际经验出发:“透露到这里就够了,如果有人问更多,对着他笑就好。”
行宫里稀稀拉拉几棵梅花树开了花,知州派人传话:明天巳时正刻,从知州府出发。
京城来的世家公子,不可能住在行宫里。
第二天,知州府邸卯时一刻就开了侧门,又过一刻钟,知州亲自到了侧门门房候着。
主人如此慎重,门房更是不敢怠慢,他们打起精神守在门口,忍不住在寒风中嘀咕:“什么来头?让老爷这么早就来等着?”
“京城来的公子,似乎很不一般,引荐人是住在行宫的那位蒲仙长。”
“怪不得怪不得。”得到回答,门房上的小厮拍打过年刚换上的新衣服,生怕沾了灰,给贵客留下不好的印象,丢了主人家的脸。
巳时三刻,知州夫人哄着女儿上了轿子,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很懂事,抱着汤婆子挨着母亲坐着,小小声的问同样的问题:“这回的客人身份贵重?不是他们央着爹爹带他们去蔡家嘛?”
知州夫人轻抚着女儿发顶:“越是尊贵的人,行事越是难以捉摸,少言莫看,别给你爹添麻烦。”
小姑娘点点头,从轿子的暗格里拿出糖吃。
巳时正刻,孟争舸和盛轻舟准时到达。
他们到的时候,正巧知州女儿嫌轿子里闷,掀开了一角车帘透气。轿门正对着打开的大门,小姑娘看见了走来的两个人,愣了下,然后快速掖回车帘,坐会母亲身边,小声惊呼:“娘,是好俊俏的两位公子!”
七八岁的年纪,尚能和同龄的伙伴们玩耍,等再大些,就要被关在闺中了。知州夫人不想在最后的一两年里扫孩子的兴,笑问:“是有多俊俏?”
“比我见过的镇州所有人都俊俏!”
知州家的小姐尚且只是觉得“俊俏”,还能笑嘻嘻的和母亲有来有往的玩笑。
知州本人实打实的恍惚了下。
行宫中的三位修士,知州只与蒲雍相熟,与另外两人,只在最初的时候见过几面。印象深的,是孟争舸对凡世规矩的熟稔,因为对修士的畏惧,当时的知州不太敢直视他们,对两人的外表仅仅只有“果然是仙人之姿”的笼统印象。
或许是因为和蒲雍的接触让知州意识到修士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可怕,也或许是因为孟争舸和盛轻舟换了装束,这回知州一眼看到他们,“仙人之姿”的笼统印象倏忽破碎,化作更真实更详细的感触。
走来的两名修士当然是英俊的,因为收敛了灵力,他们身上没有了与普通人格格不入的气场,但常年修行带来的内蕴仍让他们显出了超乎常人的气质。
盛轻舟看着便是京城世代簪缨的家族培养出来的公子,俊秀挺拔、矜贵温和。
至于他身边的孟争舸……知州不期然的回忆起自己在殿试时于惶恐与激动中抬头,见到高高在上的那道身影时的感受。
孟争舸身上有相似的气势。
知州收回乱飞的心绪,拱手行礼,没多话:“请。”
一行人启程前往蔡府。
两刻钟后,马车到了蔡府。
蔡府气派的大门前十分热闹,马车络绎不绝,朱漆大门与两扇侧门都开着,迎接贵客。
看见知州的马车,亲自在门前迎客的蔡家大老爷蔡明德,立刻与正说着话的客人拱手告罪,快步迎向知州。
知州不摆什么架子,自己下了马车,与蔡大老爷寒暄,说些过年的吉利话,并让小厮送上节礼,两边有来有往的推托一番,蔡家便让管家收了礼。
知州夫人带着女儿也下了车,简单见礼后,就由蔡家侍女引着向后宅去了。
孟争舸和盛轻舟同样下了马车,知州向蔡大老爷介绍两人,无外乎说是从京城来镇州过年的世家公子,再夸一夸蔡家和蔡家的赏花宴。
蔡明德长相端正,表现温文尔雅,很符合外人对底蕴深厚的世家老爷的想象。
孟争舸和盛轻舟气质出众,安上世家公子的名头一点不突兀,和蔡大老爷站在一处,甚至比他更像世家。
蔡明德看见两人时,眼神便已不同,听了知州的介绍,更是热情,热情中又带着打量和思索,但嘴上说的话,手上的动作,也只是将他们迎进门。
盛轻舟抬头看了眼,御赐的蔡府匾额亮到发光,边角上还有一点未干的水渍,是才清理过。连带气派的府门,到处都是清扫过的痕迹。
这就是过年么?
昆仑修士觉得自己对凡间的“过年”有了新的了解,又担心自己理解得不对。
气派干净的大门后,是镇宅宝物散发的灵光。
他们在蔡明德的招呼下进了门,主家老爷亲自带他们前往赏花宴所在的花园,一路介绍府中布置的巧思,夸奖族中子弟。
知州哪能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跟着夸赞,夸得很讲究,没给任何承诺性的暗示。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蒲雍,他大抵会觉得两人间的对话很有意思,听得津津有味。但换了孟争舸就觉得无趣了,皇宫中的交谈比这里的更要高明隐晦。
至于盛轻舟,根本不在意两人说了什么,他好奇的是蔡家镇物。
踏进大门,走进镇物灵光笼罩的宅院,能感觉到里面的灵气比比府外稍浓些,气息很是柔和。
路两侧的花圃上有洁白完整的积雪,显然是为了赏花宴特意保留的,空气中有股香味,越靠近花园,味道越清晰。
盛轻舟传音入密:“这是什么味道?”
孟争舸没太在意:“花香和熏香吧。”世家都爱用熏香,赏花宴上更是少不了。
盛轻舟稍微沉默了下,实话实说:“我不太喜欢,闻着很腻。”
孟争舸幼时闻遍了各种香料,现下也不觉得什么,他的鼻子没有盛轻舟那么灵敏:“忍忍吧。”
花园中有一座暖阁,窗户上奢侈的镶嵌了琉璃,让诸位客人能在烧着地龙的温暖室内免受寒风侵袭,同时又能一睹满园风景。
蔡府的梅花都是老树了,养得很好,枝干遒劲,枝头绽开粉白嫩红的花朵,满地雪色衬托,非常漂亮。
将知州送入暖阁后,蔡大老爷又寒暄了几句,到底还要出去迎接尚未到来的客人,没法久留,又是俯身告罪,往门口去了。
盛轻舟难得好奇,传音孟争舸:“知州不是最大的官么?他不该是最后一个到的么?”
“赏花宴是私宴,规矩没那么大。”孟争舸传音回答,“既然是私宴,开宴前总要给客人们留点交际的时间。”
赏花宴古已有之,开宴后也是有套固定流程的,并不是太自由。
蔡明德一走,立刻有其他人上前与知州攀谈,知州在谈话间很自然的介绍身边两位青年,孟争舸跟着应两句,把矜贵的世家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知州一方面意外,一方面又放了心,言谈间更为放松和自如。孟争舸依然能很轻松的接下话头,盛轻舟一直捏着把汗,生怕露馅。即使他脸上云淡风轻,前面两个人精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基本没有话能落到他头上,要盛轻舟去接。
到开宴落座,在场所有客人都确信了他们京城世家子的身份,甚至还自己为两人的到来加了注解:是带不说话的那位年轻公子出来见世面的,年后大概要把他推向京城的圈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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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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