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留下传音石,即使时常联络,无法见面终会渐行渐远。
像孟争舸与宿航那样,听不懂的对话只会越来越多。
盛轻舟想着,就幻觉那根木刺从指尖扎进心里,生疼。
他好不容易,才把故意远离的师兄拉回到近处,怎么能再让他跑远?
孟争舸乖乖喝药,闷干了苦涩的药汁一抬头,就见盛轻舟在看他。
看他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这小师弟的眼神居然很是委屈。
孟争舸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遍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除了让他回昆仑,自己什么都没干啊?
孟师兄不为难自己,想不出来就直接问,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没问为什么委屈:“想什么呢?这个表情。”
盛轻舟被突然的问题惊了一下,思绪猛地一跳,脱口而出:“蒲雍习剑进度比我快。”
修士修行不可荒废,这几天孟争舸身体稍微恢复,就又开始做日课,蒲雍跟着学无我剑,进步肉眼可见,盛轻舟也练剑,修缮武器时的灵巧在用剑时丝毫不剩,笨拙无比。
除了盛轻舟本人,其他修士都觉得正常:“炼器和练剑完全不相同,你是从零开始,当然学得慢。”
蒲雍也是剑修,剑法各有不同,但基础是相通的。
没人指望盛轻舟能真的练会无我剑,修士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他不可能什么都会。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一碗药下肚,孟争舸困意更浓,他用手撑着下巴再次强调:“师弟,你是炼器师,学剑只为防身。你要和其他炼器师比,和昨天的你自己比,别和剑修比。”
盛轻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和别人比较,特别是和孟争舸身边的其他人比。
在昆仑,他这个炼器师似乎是不可或缺的,但在凡世,他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处处被照顾。
“我知道。”他看见孟争舸没有掩饰的困倦,端起药碗推门出去,“师兄,休息吧。”
孟争舸含糊的应了声,往床上躺去:“你也是。”
在盛轻舟走到门外,回身关门,他看见房间深处的床上出一只手,胳膊上刚落了痂的粉色伤疤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孟争舸拉下床帘,几乎是瞬间就睡着了,气息平缓的落下。
盛轻舟轻轻掩上门。
院中大雪纷飞。
雪中有人在练剑。
怕打扰到别人,蒲雍在身边封了个隔绝声音的结界,除此之外,他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就是单纯的出剑挥剑。
无我剑的招式动作因此被看得清清楚楚,本就是剑修的蒲雍在不断的挥剑中纠正姿势,这套昆仑剑法练得越发像模像样。
雪花被剑风吹来,全散在隔音结界外,蒲雍脚下干净,周围积了一圈白。
蒲雍注意到盛轻舟,撤掉隔音结界:“睡了?”他示意孟争舸的房间。
盛轻舟点头,视线下落看了眼手里的药碗:“终究是还没恢复,精力不济。”
蒲雍:“没那么快好的。幸好有你在啊。”
盛轻舟愣了一下:“ 什么?”
蒲雍停了剑,雪片往他头上身上落,散修不想白白遭罪,到廊下躲雪:“孟道友防备心很重,从他一直用障眼法就能看出来。”
说话对象是盛轻舟,相处了一段时间也混熟了,但蒲雍还是斟酌了下才开口:“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我猜他在昆仑过得并不好。”
“他很厉害,厉害的人都很骄傲,不会愿意向别人示弱。孟道友的障眼法里不仅有骄傲,还有警惕,他不想或者说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
蒲雍摇着头:“可是受伤就是受伤,骄傲不能当饭吃,警惕不能疗伤。如果你不在,事情会麻烦很多。”
“他不会让我们近身。”
盛轻舟端着药碗,心里忽得一亮,扎在指尖的那根刺拔出去了。
寒风凌冽,雪花在往廊下灌,撞到蒲雍的剑上化作剔透的水珠落下。
蒲雍很坦诚,盛轻舟报以相应的真诚:“我从昆仑来,在昆仑应当还算是有用的。但到了凡世,始终有种帮不上忙的感觉。”
他只能守在后头,“我别无所长,”盛轻舟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剑么?”
蒲雍眼神一亮,忙不迭的横过剑,两手捧到盛轻舟面前:“请、请!”
无论是昆仑还是凡世,好的炼器师的数量都少,那些厉害的炼器师不仅要价高昂,更是连队都排不上,不是蒲雍一届散修能够上的。
散修喜形于色:“我这把剑不算什么宝贝,我连个名字都懒得给它取。但我用着确实顺手。”剑总有损耗,请不起炼器师,蒲雍和其他贫穷的剑修一样,只能自己学着打磨修缮:“现在用着也还还行,但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畅快了。”
这就是普通人维护武器和炼器师维修武器最直接的区别了,一个只是“能用”,另一个是“好用”。
盛轻舟放下药碗,双手接过剑:“第一次接触的武器,修缮起来要慢些,明天还你。”
“好。”蒲雍完全不介意时间,他不至于让盛轻舟出白工,“我怎么付账?”
盛轻舟笑了下,昆仑炼器师的收费不是凡间修士负担得起的,他有别的要求:“用蔡府的消息来换。”
这一天雪太大了,剑不在身边的蒲雍没急着出门,在房间呼吸吐纳,第二日一早,盛轻舟归还修缮一新的长剑,雪也略小了些,蒲雍便出门了。
昏睡了一整日的孟争舸被盛轻舟喊醒,原因是又到了服药的时间。
嘴里还残留着上一碗药的苦味,孟争舸倚在床头,把新的一碗药灌下去,只觉得舌头都麻了。他是不怕苦,但不是吃不出苦味,这时候甚至想念起逍遥居的糖水来。
盛轻舟像是会读心似的,打开一包他们在大集上买的点心,递到孟争舸手边:“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先垫垫。”
点心放在须弥袋里,保持着出炉当天的新鲜,孟争舸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半天才尝出点心的甜味。
年节中报恩寺香火鼎盛,无苦留在在寺里帮忙。行宫中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孟争舸问:“蒲雍出去了?”
盛轻舟倒了杯清水放在他手边:“天气转好,他去拜访知州了。”
想拜访知州的客人多得很,蒲雍不想和别人挤,挑了最早的时间。
散修深谙人情世故,时间虽早,但也不失礼,所以他提着礼物敲门时,开门的小厮虽然不认识他,倒也客客气气的请他到门厅等候。
然后一轮通传,蒲雍顺利的见到了知州。
行宫中,盛轻舟在说:“如果蔡府中的魔修不那么厉害,让我试试?”
孟争舸:“嗯?”
“炼器师练剑是为防身,不管能不能练成剑,也不管我用什么办法,防身的能力,总得在实战里练吧?”
孟争舸很意外,意外他放下了练剑的执念。
炼器师为什么少?一方面确实需要天赋和资源堆砌,另一方面它比练剑更枯燥,武器中最普通的一个小小铆钉,也要捶打千百遍,练习千百次,才能熟练的掌握,更别提修士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光是剑就轻剑、重剑、软剑等等大类的区分。
所以能有点成就的炼器师性格里多半是带点固执的,盛轻舟也不例外。
孟争舸第二个意外,就在盛轻舟清楚的提出了他要试试。
在昆仑时,其他修士都有求于盛轻舟,各种资源捧到他面前,好脾气的炼器师不贪心,于是也没机会提要求,大部分时候只答一声好,关照几句武器使用上的注意点,他是安静的,没有要求就更坐实了他脾气好的说法。
脾气好的炼器师,于是更被捧着了。
孟争舸已经太久没听见盛轻舟要求什么了。
因为意外,孟争舸没有立刻回答盛轻舟,只是看着他,后者因此忐忑:“师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回昆仑,根本不需要废这个劲,练习防身的本领。”
昆仑山有奇遇有风险,但有主的峰头是绝对安全的。这也是孟争舸想让盛轻舟回昆仑的原因,炼器师在昆仑的日子肯定比在凡世过得好,被哄着又没有危险,一帆风顺。
“我不走。”盛轻舟还是这句话,“我曾以为昆仑广阔,它就是整个世界。但到了凡世我才知道,昆仑只是昆仑,所谓天地,比昆仑大得多。”
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他回不去当初的小小天地了,更为曾经的自骄自矜羞愧。
“而且,”盛轻舟认真的看着孟争舸,“我的安危当然由我自己负责,怎么能寄托于环境的安全,或者其他人的保护?”
孟争舸又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好。”
他说:“我的回答是好。”
“但是啊,师弟。”他笑着,“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盛轻舟反应不过来,他确实没别的意思:“什么?”
“没有就好。”孟争舸还是看着他笑,笑得盛轻舟心慌。
“师兄,我笨,别打哑谜。”
“如果你还笨,那这个世界上怕没聪明人了。”
安静的、美好的小师弟,与世无争仿佛世外桃源的小师弟,从画中走了出来,他喜欢凡世各种各样的吃食,变得话多,有了鲜明的情绪起伏,也有了要求。
孟争舸很难判断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至少现在,他是满足的,盛轻舟的变化因他而起,画中人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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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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