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道路横平竖直,无数相似的宫墙和相似的岔口,在黑气中不断重复着令人眼晕。
蒲雍不安开口:“我怎么觉得……行宫没有这么大呢?”
盛轻舟在计算脚步:“是鬼气的影响,我们还在行宫中。”
鬼气森然,是灵力也无法隔绝的冰冷,在冬日的晚间带来刺骨的寒意。孟争舸身上本就有伤,被鬼气一激更是又冷又痛。他感到有一只只冰冷的手在拉扯他,将他引向某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鬼气最浓郁的地方。
那些手带来冰冷的刺痛,就拉扯这个动作而言,却又是温和的,甚至会在触及他的伤口之前突然停顿,转而轻触没有受伤的位置。
盛轻舟和蒲雍一边走一边判断鬼气涌来的方向,显然没有“鬼手”的困扰。
如果“鬼手”是孟争舸的错觉,那这错觉也太奇怪了,但如果不是错觉……
这座无名的行宫并非山水别院,形制与皇宫仿佛。镇州,被血洗的前朝都城,被灭的滁国皇宫也建在此处。
那些金碧辉煌的记忆太过久远,孟争舸只勉强记得滁国皇宫的模样。模糊的记忆已经够用了,滁国的皇宫并不是现在行宫的样子,但确实大体在这个位置。
孟争舸在心里问:是谁还留在这里?你们想让我看到什么?
鬼气将他们带到了行宫中心的广场,广场尽头,高高的台基上,是相当有皇家气派的阔面正殿,此刻正殿门扉俱开,汹涌的黑气从泄洪般奔腾着从门中涌出。
被鬼气填塞的大门如同一张张漆黑的巨口,蒲雍问:“进还是不进?”
“先到门口看看。”盛轻舟说,“若是没有执念,鬼气不可能如此浓郁。它们一路没有伤人,就是要引我们来这里,若是转头就走,怕是会激怒它们。”
孟争舸被拉扯着,被指引着,鬼手要他进去:“你们跟在我后面。”
说罢他率先向大殿走去。
盛轻舟紧跟在他身后,蒲雍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
三名修士的行动没有影响奔腾的鬼气,它们仿佛没有意识一般,自顾自奔涌着。
变化出现在三人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的刹那,尚不等他们靠近朱红的大门,最近的一道鬼气斜斜扑出,这回能清晰的看到黑气中有扭曲的人影。
他们扑向孟争舸,将他包围。
饶是以昆仑修士的速度也没来得及反应,盛轻舟只来得及抓住孟争舸的一片衣角:“师兄!”
黑气裹成一个球,将两人同时吞没。
随即整个行宫的鬼气都突然消散,消失的王气又缓慢出现,重新镇压鬼气魔气。
蒲雍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台阶上,徒劳的喊了两声:“孟道友?盛道友?”
轻而薄的冬日月光洒下,蒲雍深吸一口气,迈入了看着毫无异常的大殿。
金碧辉光的大殿隐在夜色的幽暗中,殿内陈设有新有旧,朱漆围栏、藻井之类都是新的,有明显的绛国风格。
水磨石地面反射月光,隐约照亮殿内巨大的柱子,五人合抱粗的柱子上有金线闪烁,是上好金丝楠木。这两样极耗人力物力的建材,是从前朝继承的,以修士的眼神,还能看见未洗净的血色,鬼气便是从那些凡人不可见的陈旧血迹中散发出的。
“建立在前朝枯骨上的王朝啊……”一直忐忑的蒲雍在两位同行者消失后,大着胆子极限铺开灵力,嵌入金丝的陈旧血迹被惊扰,活物般蠕动起来。不正常的动静在灵力探知中极为突出,蒲雍冷汗直流,但咬着牙没收回灵力。
血迹蠕动,鬼气扰动,但也只是动一动而已,没有像对付孟争舸那样一口吞掉蒲雍。
灵力探知中没有孟争舸和盛轻舟的身影,一身冷汗的蒲雍收回了灵力,不再做无用的尝试。
灵力收束,血迹隐退,鬼气恢复平稳,蒲雍转头向行宫外看,报恩寺的金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报恩寺规模之大,不可能没有皇家支持。皇家掌握上昆仑的路线,背靠皇族的寺庙必有其特殊之处,蒲雍向外掠去:“我倒要看看,大和尚们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蒲雍向镇州另一头的报恩寺赶去,孟争舸在看自己的手,小小的、细皮嫩肉的幼儿的手。
被黑气包围后,周围景色陡然一变,天色破晓,黑夜换做黎明,行宫中陌生的改变消失,换做记忆里的绛国皇宫模样。
魔气全然消失,鬼气仍能感觉到,但聚不起肉眼可见的黑色,随便一瞥就是金中带紫的王气,但又有日薄西山的无力,这个王朝已经走到了尽头。
“原来是这样的。”孟争舸陷在软垫里,视线从自己的手上移到周围面目模糊的人身上,远远近近侍立的侍从侍女一个个都看不清脸,身上穿的衣服倒是清晰得很,有淡淡的鬼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
这是谁的幻境?
曾经的绛国小皇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生长的皇宫里有没有修士,或者有没有什么法器,能让早已灭国的王朝留下如此清晰的一段幻影,当时的他只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孩子而已。
幻境强行变幻了孟争舸的身形,但去不掉他身上本有的伤,锦衣玉食的小孩子细皮嫩肉,疼痛变得更加难捱。
好在幻境里,伤势也没有显现在身体上。孟争舸将计就计,直接躺着不起来,不喊痛不说难受,已经吓得周围伺候的人飞奔出去找太医了。
孟争舸又说太吵,让他们安静,于是一群人全垂头站好,大气不敢出,他于是有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观察自己与周围。
制造这个幻境的人,一定认识孟争舸,认识幼时的他。或许还是与他关系匪浅的人物。
**横在床脚,伞柄上的定风波落在堆起的锦被上,这把突兀的黑伞无人在意,给孟争舸背后塞软垫的侍女还特地将**摆正,像是它合该在这里。
那盛轻舟呢?
**在这里,盛轻舟跑哪儿去了?
孟争舸很肯定,他和自己一起进来了。
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推开,提着药箱的太医赶来了,在门口停了停,跪称“参见小殿下”,然后疾步上前,给孟争舸把脉。
太医的面目同样模糊不清,按在脉搏上的手指冰凉,孟争舸不出声的任由他动作,很好奇太医能诊出什么。
不等太医得出结果,又有人推门进来,侍从侍女们跪了一地,口称“娘娘。”
孟争舸睫毛一颤。
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穿着华丽的女性也是看不清脸的,她唤了孟争舸在凡世的乳名,甚至连这个名字都隐在了由门外射入的白光中,听不分明。
太医在诊脉,娘娘没有直接上手触碰孟争舸,站在床边弯着腰,一叠声的问:“怎么了,哪里难受?和母后说。”
啊,是了。
孟争舸的脑海中突然一亮,想起又一件事来,他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皇后生的长子,只因为太过年幼,才没有被封为太子。
可惜他的父皇母后甚至他的国家,都没来得及等他长大。
——多可恨啊。
脑海中一个声音在说。
孟争舸感觉按在自己脉搏上的手指抬了一下,太医习惯性的想给皇后行礼,但又碍于诊脉的动作,于是只能侧身低头:“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抬手:“这时候还在乎这种虚礼干什么,快给我皇儿看看。”
于是在脉搏上游移的手指又稳定的落下。
可惜太医的诊脉注定不平静。
又有人直接从门外冲了进来:“报——抓到了一名刺客!”
皇后怒斥:“成何体统!小心冲撞了皇子!刺客该如何就如何,怎么要报到皇子面前!他还病着!”
“等等,”孟争舸很勉强的吐出了一个称呼,“母后。”
暴怒的皇后娘娘僵住了,整个空间都有一瞬的静止。
这一瞬间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孟争舸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他听见皇后转头温柔的问:“嗯?怎么了?”
孟争舸很不习惯‘母后’这个遥远的称呼,也不习惯如今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稚嫩嗓音:“那个刺客长什么样子,带给我看看,他可能不是刺客。”年幼孩子说话的任性倒是不难模仿,“可能是我的人,别伤了他。”
皇后在场,报信的侍从犹豫。
孟争舸:“母后?”
皇后娘娘:“罢了罢了,真拿你没办法。”她下令,“带上了吧,把人看好了,如果伤到皇子,拿你们的人头是问。”
被压着进来的果然是盛轻舟。
他一抬头看见榻上的小孩子,瞳孔一震,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师兄?”
这又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幻境里的孟争舸是他三岁时的模样,三岁时的模样和长大成人后能有多少相似之处?
孟争舸眨了下眼睛,从太医手指下抽走了手腕:“我没事,我是不开心,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的人藏起来?”
压着盛轻舟的侍从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但没敢完全松开:“皇子恕罪,我们不知道这是你的人。”
皇后也带着质疑开口:“皇儿你身边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侍从了?”
“父皇日理万机、母后统管六宫,都忙得很。”或许是因为被幻境影响,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年幼的身体中,孟争舸脱口而出,带着真情实意的抱怨,“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去了。”
被压着的盛轻舟依然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动作,没敢随便动弹。这个幻境十分厉害,封了他的修为,以至于背后的雷鸣匣都显得沉重,想要破局只能巧取。
盛轻舟知道孟争舸的话不仅是说给皇后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以便他能知道幻境的背景,以及其间来来往往的到底都是都是什么人。
盛轻舟也冲着孟争舸眨了下眼,他唯一尚存困惑的,是为什么师兄成了戏中人。
——自凡世来。
——不喜欢绛国皇室。
滁国是被绛国灭掉的。
盛轻舟心想:不会吧?
明儿还有,日更再续三天(吐魂
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能不能有点评论和收藏[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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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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