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与过度关怀,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夜本丸死一般的寂静。
柯离躺在宽大的床铺上,身体的疲惫感沉重如山,但精神却像是被过度拉伸的弦,迟迟无法沉入真正的睡眠。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樟子纸门,在榻榻米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开始模糊,坠向黑暗的深渊。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温暖的海底,身体被无形的水流包裹、缠绕。
起初是轻柔的抚慰,但渐渐地,那水流变得粘稠而沉重,仿佛有了生命,化作无数道温暖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床榻之上。
动弹不得。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胸口像是压着巨石。
他想挣扎,想呼喊,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声带也如同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种更清晰的触感传来。
颈侧。
靠近锁骨的地方,传来一阵湿濡、缓慢的触感。
温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与韧性,一遍又一遍,如同野兽在舔舐确认自己的所有物,又如同最亲密的爱侣留下无声的印记。
那触感沿着颈部的线条蜿蜒,带着一种近乎品尝的耐心与专注。
窒息感与这诡异的亲昵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最深沉的恐惧。
“唔……!”
柯离猛地从梦魇中挣脱,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
寝殿内空无一人。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纸门紧闭,一切都与他入睡前别无二致,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是梦吗?
可那被束缚的沉重感,那颈侧湿濡的触感,都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抬手,颤抖着抚摸向自己的颈侧。
指尖所触,肌肤光滑而完好,并没有任何伤口或痕迹。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可是……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
空气中,除了他自己身上寝衣沾染的淡淡皂角香,以及那始终弥漫在寝殿内的冷香之外,似乎还萦绕着一缕极淡、却异常清晰的余韵。
那是属于三日月宗近的,带着月色般清辉与古老尘埃气息的独特冷香。
这香味,在他惊醒前的“梦境”中,似乎也曾隐约捕捉到。
心脏骤然收紧。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梦吗?
那温暖的束缚,那湿濡的触感,还有这残留,属于某个特定对象的冷香……
他再次抚上自己的脖颈,指尖在那片被“光顾”过的肌肤上反复摩挲。
明明没有任何痕迹,可一种被…的错觉,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仿佛有一个无声的记号,烙印在了他的皮肤之下,灵魂之上。
柯离抱紧双臂,蜷缩起来,在清冷的月光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座本丸,这些自称是他刀剑的男子们,他们给予的温柔,究竟包裹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份无声的记号,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的臆想。
他望着紧闭的纸门,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座美丽的本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
……
清晨的光线透过纸门,将室内染成一片柔和的暖白。
柯离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中醒来,昨夜那场诡异的“梦”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看向这熟悉寝殿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警惕。
纸门被轻轻拉开,带来清晨微凉空气的,是烛台切光忠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服饰,围裙整洁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爽朗而恰到好处的笑容。
“主人,早上好,您休息得如何?”他走到窗边,动作流畅地开始整理被褥,语气自然得仿佛昨夜的死寂与诡异从未存在。
“还……还好。”柯离含糊地应道,拥着被子坐起身。
身体的虚软感确实存在,四肢带着一种使用过度的酸沉。
烛台切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捧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
从贴身的襦袢到外层绣着精致暗纹的白色和服,一应俱全。
“那么,请让我为您更衣。”他走上前,语气温和,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柯离看着那伸向自己寝衣系带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伸手想要接过衣物:“我自己可以……”
他的手在半空中被烛台切自然地避开。
那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带着一种混合着关切与不容反驳的意味:“主人,您身体尚未恢复,灵力不稳导致的虚弱感并非寻常疲惫,若是更衣时不小心牵动或是摔倒,我们会无比自责的。”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充满了“为了您好”的体贴。
“都是…这样的吗?”柯离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烛台切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些许理所当然:“当然。照顾主人的起居,是我们身为刀剑的职责与本分,请放心交给我吧。”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经灵巧地解开了柯离寝衣的系带。
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胸前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柯离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住的傀儡。
寝衣被轻轻褪下,露出少年略显单薄却线条优美的上身。
清晨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细小的疙瘩。
烛台切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并非带有**的狎昵,更像是在仔细检查一件珍贵的瓷器是否有损,但其中蕴含的专注与占有感,却让柯离感到无比难堪。
整个过程缓慢得如同一种无声的刑罚。
烛台切的动作优雅而准确,每一个步骤都无可挑剔。
他为柯离穿上襦袢,系好背后的带子,指尖偶尔划过脊背中央的凹陷。
然后披上外袍,整理衣领,手臂环绕过他身前为他系上腰带时,那姿态近乎一个拥抱,温热的气息拂过柯离的耳廓。
柯离全程僵直着身体,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能闻到烛台切身上淡淡,与厨房烟火气混合的男性气息,能感受到那双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在他身上各处留下短暂的触感。
他试图偏开头,或者催促对方快一些,但每当他有任何微小的抗拒意图,烛台切为他整理衣襟或系带的手就会稍稍停顿,那双金色的眼眸会无声地看过来,带着询问,更带着压力。
仿佛在说:“主人,请配合我。”
最终,当所有衣物都穿戴整齐,腰带也被束得一丝不苟时,柯离非但没有感到整洁的舒适,反而觉得像是被套上了一层华丽而沉重的枷锁。
这身衣服完美地包裹着他,却也清晰地提醒着他,他连最基本的自理权利,都在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被剥夺了。
烛台切后退一步,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笑容依旧爽朗:“很好,非常适合您。”
柯离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衣物,心中那片不安的阴云,愈发浓重了。
这晨起的侍奉,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一次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在这座本丸里,究竟处于何种位置。
……
更衣完毕后,烛台切以准备早餐为由暂时离开,寝殿内终于只剩下柯离一人。
那份被过度侍奉带来的紧绷感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那里立着一面等人高的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边缘缠绕着古朴的藤蔓纹饰。
鬼使神差地,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镜前。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身影。
身着纯白和服,黑发柔软地垂在额前,衬得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五官是精致的,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清丽,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迷茫、困惑,以及一丝难以驱散的惊悸。
这就是……我?
柯离怔怔地望着镜中人。
这张脸,这个身影,对他而言,陌生得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这副容貌的线索,没有喜怒哀乐的痕迹,没有过往经历的沉淀。
它就像一张被精心绘制却空无一物的白纸,等待着被填充,却又本能地抗拒着那些试图强行书写的手。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仿佛想要透过这层阻碍,触摸到那个被称为“柯离”的存在的真实内核。
就在这时——
镜中,他的身后,蓦地多出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主人~”
带着撒娇意味的甜美嗓音在耳畔响起,同时,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
加州清光的手臂如同柔韧的藤蔓,自然地环过他的腰身,将他圈住。
紧接着,一个带着重量感的下巴,亲昵地抵在了他左侧的肩头。
柯离浑身一僵,镜中映出他瞬间睁大的双眼,以及清光那张紧贴着他脸颊的、带着满足笑意的绮丽面容。
“在看什么呀?”清光歪着头,目光也投向镜中的两人,他的视线在柯离的脸上流连,语气带着纯粹的赞叹,“果然,主人还是这么好看呢。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他的拥抱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那不容置疑的贴近,那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体温,以及那环绕在腰际、宣告着占有意味的手臂,都让柯离感到一阵窒息。
镜子里,他们紧密相拥的身影看起来如此“和谐”,仿佛本该就是一体。
但柯离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强行塞进画框的物件,与这幅美丽的画面格格不入。
“清光……”他试图挣扎,声音有些发紧。
“嗯?”清光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不适,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脸更近地埋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像小动物确认气味般,“主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是我的功劳哦,我一直都有好好帮主人打理呢。”
他的话像是无心,却又像是在强调某种所有权。
柯离看着镜中,清光依恋地靠在他身上,那双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满足得像一只被顺毛的猫。
而他自己,则脸色僵硬,眼神慌乱,如同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闯入者。
这个镜中的影像,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清光那理所当然的亲昵,陌生的是他自己那无所适从的反应和空白的内心。
他不再看镜中的清光,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在镜中那个苍白,属于“柯离”的脸上。
你……到底是谁?
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却被身后温暖的拥抱死死禁锢,无法问出口。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这份甜蜜而沉重的依附,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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