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照天下,
问声军爷你哪里有家?
凤姐不必盘问咱,
为军的住在这天底下。
军爷做事理太差,
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林英不负众望,在沉寂多日后,拿着奖杯自带光环地出现。像是一位打了胜仗的王子,多日不见自己的国民,带着敌人的头颅,在铺满鲜花的道路上享受属于自己的荣耀时刻。
当林越书宣布他拿下了冠军后,谭果打心里为他高兴。
当然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去羡慕多余的东西。只是,这样美好的前途,什么情况下会走向那个绝境呢?
林英在她眼中并不是一个随意打打杀杀的人,相反他有比同龄人更多的沉稳和思虑,对自己的身世如此,对他人的悲悯亦如此。
旁边,故事的主人翁落座,看见谭果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林英伸手过去,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难道是同桌我太过优秀,让你自惭形秽了?”
“呵呵。”谭果转头,脸上挤出勉强的微笑。微笑转瞬即逝,又将头转回去。
“仓慈老师带完这一届就退休了,他们班打算给她一个退休典礼,你要去吗?”
谭果闻言立马又转回来,因为惊讶,用力过猛,扭到了脖子。
她龇牙咧嘴地揉着脖颈,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我一整天都学习奥数啊,秘密!”
他们这种优秀的人,像林越书说的,扫地都是优秀的。越往上爬,才发现所谓的六边形战士并不是传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是口号。
谭果撇了撇嘴,“爱说不说。”
“下周五放学,高三七班,反正我要去。”
后来林英又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想听他弹吉他,谭果点点头。再无下文。
这周五放学后,汛期河水水位上升,冲走了两个人,都是他们中学高三的。
谭果看着奶奶忙的焦头烂额,应付去学校要说法的家长。那两个高中生也就差这一步,明明光明就在眼前……
奶奶退休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她几乎头不着枕,电话响个不停。遇见这种事,谁都会唉声叹气。
淹死的是会游泳的,谭果不知道那两人经历了什么,但记得那天下午,河边出奇的人多。
沿着石板栏杆密密麻麻排了几层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当她好不容易挤进去看时,只看见一个男生,死命抓住河边的草杆,整个人的身体顺着激烈的水流上下浮动,他在不停地呛水。
没有人敢下去解救,河水湍急的如一只猛兽,随时都有被吞并的危险。
看不清水中那人的脸,因为隔得太远,但想必是多么绝望的一副面孔。
消防车的鸣笛声堵在拥挤的车道外面,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如此公平,在此刻甚至冷漠到可怕。
她亲眼看见那人耗尽了体力,被水流冲出去没多久,便消失不见。
谭果感觉心里堵得难受,脚下似有千斤重,脑海中不断重复令人绝望的一幕。
她不由得哆嗦一身,紧闭着眼转身背对着河流。
看不见会好些吧。
却刚好撞进一个熟悉的味道中,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咖啡味,还有甜甜的糖果。
“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被谭果的反应吓了一跳,林英挺直了胸膛,一动不动。
谭果同样动也不动,就这样待会儿吧。
没有任何办法,没有舍生取义,更没有奇迹发生,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地围观着一个生命的离去,残酷得像是古老的祭祀典礼。
也许这就是现实。失去,只是一瞬间的事,再爆炸性的消息,讲完只需要一分钟不到。
XX患癌了。
XX死了。
XX打仗了。
夏天离开的人,据说命不好,因为秋日的丰收近在眼前。
世界还在不停转动,包括奶奶的退休典礼也一样,顶多过程曲折点。
这一天的广播里,学校宣读了奶奶退休的消息,每一位辛勤的园丁都有这样被全校倾听的时刻。
校长讲话结束时,几栋教学楼同时爆发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送给仓慈老师,送给每一位教师。
据说高三语文教研室办公室也专门为仓慈老师举办了一场小范围的告别仪式,只在老师们之间,可以尽情吐槽他们教过的学生,更多的,是怀念那些日子。
谭果和林英要参加的,是高三七班悄悄准备的退休典礼。
自习课上,林英走上讲台。
“朋友们,仓慈老师今天退休,我和谭果去高三一趟,还请大家帮忙遮掩一下。”
喂,搞什么?这样暴露地更彻底OK?
谭果来不及惊慌,贾琦从前面递给谭果一本漫画书,“谭果,这是仓老师暂代教导主任那阵子收的我的书,我想给仓老师,我现在不在课上看漫画了。”
旁边有人嘀咕,“你是有了新的漫画吧,说的跟真的似的。”
“当时我逃课,仓老师也没找我家长,我给老师写了一张明信片,谭果帮我带过去吧!”
“还有我,那时候体育课我贫血,仓老师把我背进校医室的,我想把这些糖给老师!”
谭果看着手中奶糖,心想还不如泡面更能打动她。
零零散散收集一大堆,没想到奶奶虽然严厉,但因为真心的付出,还是收获了同学们的真心相待和祝福。
两人鬼鬼祟祟离开前,欧阳玥递给谭果一张贺卡,脸上不自然地有些僵硬,“那个,仓老师一直很关注我的学习,帮了我挺多。”
谭果听后,大大地回了她一个微笑,“谢谢。”
后来听说林越书果然注意到教室后面消失的两人。
男生们说林英打死了一只小虫子在脸上,然后脸肿得超大,忽然流鼻血,腿疼腰疼肚子疼痔疮疼,去校医院开药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女生们则说谭果出门忘记关门,自家的小狗不知道怎么的,找到学校里叫她,她自习的时候看到,果断把狗送回家里去,不然被人抓走,狗狗就太可怜了。
不得不说,这个班上的同学们,想象力都很不戳。
刚到高三七班门口,正巧碰上来串门的谭子树和谭子林,两人看见谭果手里一大包礼物,顺手抱了几样,说是到时候一起献上去,显得奶奶有排面。
教室里的桌椅像上次退休典礼一样,围城一个圈,露出中间一大片空地,每个桌上摆了好些零食,黑板上,文艺委员奋笔疾书,灼灼桃花绽放于黑板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谭果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听着班委精心策划的“阴谋”。
首先,需要一个人去把仓老师叫过来,语文课代表担当这个伟大的职责,以全班知道语文老师退休,疯狂撕烂语文书,局面不受控制为借口。
然后等仓老师一进门,全班齐声喊,“祝仓慈老师退休快乐,带了我们三年,老师您辛苦了!”
接下来是歌舞文艺表演环节,最后献上退休礼物,合影留念。
整个流程滴水不漏,行云流水,果然是干了三年文艺委员的人!
谭子树和谭子林本就是高三年级,在这里很快融入,打成一片,还扬言要freestyle一下。
谭果看着两位哥哥离去的背影,林英也没见了踪影,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能缩在角落。
“你是林英的同桌吧?他和我说过你,我是他姐姐,我叫林鸣。”
说话的女生是当初她和林英在教室外偷窥的女生,林鸣偏瘦,皮肤很白,显得憔悴不堪,她眼睛很大,却更容易看出里面暗藏的悲哀。
“你爸爸,不会是林越书吧?”谭果回想一下,从未听林英说自己有个姐姐,但从没见过她,有些疑惑。
“是,不过我住校,放假了回老家,我们,关系不是很好。我还有个弟弟,叫林成,前不久刚转来,林英没和你说吗?”
谭果笑笑,挠挠头,嘴硬道:“啊,好像说过。”
“林成和林英关系也不好,林英从来也不说,每回被骑到脖子上欺负。他就是看着硬气,你以后多照顾照顾他。”
谭果纵然有一百个疑问,汇集到嘴上,只呆呆地说出一个“好”字。
林鸣不像远远看着那么冰冷,凑近了,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只是这热度太小。
她笑起来很温柔,像是在期盼着什么美好的东西,眼神里满是柔光。
来不及多想,奶奶已经被她的语文课代表“骗”了进来,彩排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可看见仓慈老师,竟没一个人将简单的一句话念完。
所有人哭得东倒西歪,奶奶也有些动情,她轻轻擦了眼角,破涕而笑,佯怒道:“你们上次给刘老师办的退休仪式也是这个借口和流程,能不能变一下啊。”
“有有有,我们这次有外援!”
谭子树和谭子林被拱出去,两个大男孩合唱了一首《女儿情》,倒也是别出心裁。
接下来有人唱了一首奶奶最爱的《梅龙镇》,李凤姐淳朴机智,与正德皇帝巧于应对……
伴奏声减弱,教室外响起吉他的声音,林英抱着一把木质吉他缓缓走进来,阳光洒在他身上,正好。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事希望,守巢的总是你……
原来他是要在这儿表演吉他。
谭果看着抱吉他的男孩,一身黑色短袖工装裤,举手投足间与音律相呼应。
原来他唱歌,这么好听。
窗外虫鸣阵阵,风拂树荫,沙沙作响。充满生机的绿叶,青春洋溢的白衬衫,教室黑板擦不去的思念,来不及诉说的情感,以及三年的回忆。
埋葬在夏日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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