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寡人出宫来天摇地动,
屠爱卿率武士保孤安全。
每日里在桃园笙歌欢宴,
为民请命把御驾拦。”
生活一直在赶路,没有丝毫停留的痕迹。
谭果在课余时间专心创作,就差把小学语文课本掏出来,从头学成语。知名的出版社高攀不起,没名的出版社更不会用这个无名小卒的稿子。
高不成低不就,就在温热的死水里泡着,渐渐沉没,没有一丝涟漪。
从古代才子佳人,英雄救美,到现代谍战,文娱巨星,再到未来幻想,变异毒株,她把脑子挖空了写。却再收不到语文老师那样的赞美,甚至是关注。
谭果从来没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不要美化任何一条你没走过的路”这句话。
之前以为自己选错了方向,壮志难抒,怀才不遇,到头来不过是顾影自怜,怨天尤人。
不是没尝试,就是不可以。
她有些失落,却仍然继续。
操场上踢球的人很多,足球总是飞出场地,好几次无情地撞上她的后背。
谭果被踢地踉跄一步,余光中看见眼前一人飞脚将那足球给踢了回去,毫不留情,黑白足球在空中越过一个大大的弧线,逗弄着绿茵场上如磁铁一般的人群,跟着它的轨迹,跑向另外一侧。
“别乱踢,小心点!”林英朝远处几个身影大喊,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看见一人稍微欠身以表歉意。
“你没事吧?”林英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左右查看,臂膀上感受到有些发烫,“这些人技术不行,还一直踢,真烦。”
是啊,真不理解这些丝毫没有基础的人,为什么整日泡在烈日下,追逐着完全不听使唤的圆球。
“你笑什么?被踢傻了?”
谭果的肩膀一耸一耸,忍不住地抽搐,终于,她直起身,望着远处的蓝天,飘着一两朵棉花糖,阳光普照下的足球场一览无余。远处飞行员训练场上的巨型圆球还在不停地转动。
她笑的很灿烂,很坦然。
“可能,是因为梦想吧。”
林英耸耸肩,站在太阳一侧,将她整个人藏在自己影子里,两人并排往前走,“所以,你的梦想是文是理?今天就要填分科的表了。”
“文科吧,理科实在太难了。”
林英顿住,她继续往前走,霎时暴露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她举起一只手遮住太阳,回望林英,“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你说过要选理科的,骗子。”林英嘟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
“什么?”
“不是说我教你嘛,怕啥难的。”他仍然说的很小声,像是赌气的小孩。
“那你就教我呗。”谭果笑着跟上去。
“你耍我!”
“你猜!”
要是结局注定是一样的,何不过得快乐一些,轻松一点,在这里还有林英带着逃课,编造各种奇怪的理由躲过盘查,挺好的。
谭果不知道向来不关心俗世的林英,因为担心她选了不一样的志愿,主动提出帮林越书整理分科表格。
林越书欣慰地拍拍林英肩膀,表示孺子可教时,林英正看着谭果的志愿傻笑。
幸好,他们没有分开。
不仅没有分开,还多了一个熟人。
杨跃因为一些意外,被淘汰到了他们班上,当然,这都是后话。
“咳咳咳,安静,”林越书满脸不情愿地进门,应该是要宣布什么好事,“那个,学校让所有人在期末之前做一个创意手工,你们看着办啊。”
底下听后一片哗然,多数是不情愿的,学业任务不减的情况下,还要满足上级的指示,装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模样,哭的还是学生。
林越书顿了顿,“嗯,我觉得你们也不用太在意,咱也不是冲得奖去的,尽力就好,重心还在学习哈。就两两一组,同桌一起完成,咱们班刚好是偶数。”
“同桌,说出你的想法。”林英凑过来,小声说,“咱们不一定要得奖,但一定要标新立异,不落窠臼!”
“那就折一坨金黄灿烂的屎,保证没有人重复,没有赛道,就创造出一条赛道!”
“这,这不符合我的气质,我们做一个创意手账吧,翻开每一页都有互动,记录学校里的事情,怎么样?青春纪念册,怎么样!”
谭果埋头看着几何题,懵懂地点点头。
几何几何,边边角角,学破脑壳,不懂几何,名言,名言也。
两人看似不在意什么创意手工,真正着手起来,一个比一个认真,尺子划线,圆规画圆,彩笔描边,每个细节都动了心思。
只是谭果提议去林英家里继续做时,被拒绝了,两人于是在爷爷洪亮的川剧练声中,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临走时,谭果说:“吃点东西再走吧?”
“啊?神州七号要走了?”
“什么?你要回去看神奇宝贝?”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吃了。”
“还要熬林越书的补药?”
还是奶奶及时制止了这场声势浩大的空耳对话,不愧是退休后一直待在剧团,耳朵都被锻炼地灵敏了许多,“快走吧,拜拜!”
手账最终成果十分符合两人的预期,第一页有一群五颜六色的小人散布在各处,按照预定的轨迹拉回到同一个教室后,黑板上便会出现欢迎新同学的字样。
往后翻按照不同科目制作了不同的场景,语文课的老师是一个重要机关,移动到每个桌前,对应的学生都会弹出一句诗词,像是在抽背;化学课则把所有小人移动到指定的圆圈上站好,手中各自举着的颜色会汇集成彩色的蘑菇云……
翻到最后一页,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体验的毕业。教室里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干净,拉动进度条会有前面各科的老师过来拿走教具和参考书,对着空教室落寞地写下: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
窗外飞过一只纸飞机,钻进云天不见踪影。
“我们不是做好了吗?还要加什么?”谭果见林英桌上还摆着满满的小人画像,有些疑惑,“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昨晚熬夜做的?”
“林鸣姐一个人做,她现在还要准备高考,根本来不及,我闲,帮她弄弄。”林英头也没抬,拿起胶水涂在小人和机关上,又是另一个故事。
有的班级不是偶数,林鸣姐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谭果看着桌上成堆的练习本,还有黑板左侧课代表密密麻麻的杰作。
你是真闲。
“拿这个给林鸣姐吧,林越书反正说随便弄弄,就用你这个半成品,别费劲了。”谭果从包里掏出前不久刚完成的“巨作”。
“看什么,这么多作业,我不会再重做一个,你也别做了。”谭果索性直接将他桌上的东西给取下来,换了之前的手账给他,“半成品也是标新立异的一种。”
“谢谢你,谭果。”林英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之前没休息好的原因。
“其实,林鸣姐也很可怜,虽然错不在她……”
林鸣和林成是姐弟,他们的妈妈和林越书是早期定的娃娃亲,林越书学业有成回去后,逐渐看不上这个只会相夫教子的妻子,他的眼里是诗与远方,她的眼里是柴米油盐。
后来林越书灵魂出轨,对妻子冷暴力,不闻不问。这个淳朴的妻子哪知道丈夫的九曲回肠,以为是外面有人了,看不起自己了。在没日没夜地做饭,洗衣,扫地,却得不到一丝正向反馈后,她有些恍惚。
她像是不认识窝在沙发上,弥漫在香烟里的丈夫了。
她变得疑神疑鬼,脾气暴躁起来,把林越书的东西翻箱倒柜,妄图找到一丝女人的痕迹,以证明自己的猜想。
可什么都没有,像是被黑暗紧紧包裹。她不是出生在黑夜的,明知有白日的存在,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那一夜,她带着小学一年级的林成和小学三年级的林鸣,来到金梭河边。
因为是冬天,河水很冷,林鸣被冻得瑟瑟发抖,看着旁边因为呛水而不停咳嗽的林成,可怜的小孩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松手了,再快要失去意识的一刻,她知道林鸣会游泳,最后一丝希望,如果林鸣能抓住,还是可以回去的。
而她不想回去了,那个冰冷的家,从未真心相待的丈夫。
自此后林鸣沉默寡言了许多,林成虽然不明白,却也知道自己没了妈妈,而爸爸的烟瘾越来越大,家里没有一寸新鲜空气,桌上的饭菜总是奶奶前几日来炒剩下的。
后来,也许是赎罪的原因,林越书接纳了林英,林成却怎么也看不惯这个不速之客,几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被交织在一起,不论是否愿意。
作为小孩子,他们没有选择的空间。
“林英,吃糖!”谭果大方地递过去半块巧克力。
“切,这还不是我买的。”林英没有用手接,把头伸过去,咬下剩下的半块。
“你口水弄我手上了,咦——”谭果嫌弃地在林英衣服上擦来擦去,“不要脸!”
林英被弄得浑身痒,扭来扭去,精神比刚才好了许多,“别动啊,再动我叫非礼了?非礼啊!”
最简单的陪伴,却是最治愈的瞬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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