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深山闷悠悠,
两眼盯着帽儿头;
若要孤家愁眉展,
除非是
——豆花拌酱油!”
“谭果,帝国堪忧,作业不可一日无君,哥哥们要提前回学校完成未完成的暑假大业了,你在家里不要让爷爷奶奶操心哈。”
两兄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作整齐划一地收拾行李,同样一个字未动的作业,不愧是双胞胎。
“兄长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望,需要属下撕作业时,属下必将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兄弟两都发现了谭果这个假期的变化,不再是缩在角落哭泣的丫头,他们也很高兴。
谭子树看到因为被翻开过,不再舒展的作业纸,一个暴栗送给弟弟,“谭子林,你背着我偷偷写了作业!”
“我就写了个名字,你个老六。”谭子林一把抢过来,对自己被如此龌龊地想,而感到愤愤。
大伯总是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爷爷是曲艺团的人,相当老当益壮。奶奶是高中教师,还有一两年就退休了,估计不久后奶奶就会加入爷爷的曲艺团,熏陶了这么多年,不是对牛弹琴的。
个人都有个人的生活,哪里顾得上她。
谭果的房间因为之前是给谭子林住的,男孩子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他搬出去后,只剩下一个木质书柜,上面贴满了“冬吃萝卜夏吃姜”“春捂秋冻”之类的养生秘笈,还剩下一张床。
考虑爷爷奶奶的腿脚不方便,房子买的一楼,谭果刚好住的二楼,可以清晰地看见外头树荫下晨练的人。旁边就是金梭河,晚上河水浪大,天然白噪音,很适合入睡。
河水随着季节涨潮退潮,小区里的人随着高考搬来搬去。
阳光穿过窗户,洒在书柜下积灰的纸盒上。
过去的记忆看似被尘封在这里,却早已刻在谭果的脑海,挥之不去。
你后悔吗?
她想起梦里那个后悔商铺,也挂着这些照片,有六一节第一次化妆的模样,穿着藏装兴奋地原地转圈,身后的柜子是爸妈劈出来给自己的零食柜。那时还是两周逛一次超市,她会囤上粮食,精打细算地过一周。只是后来大伯直球地说什么藏起来不让人吃,柜子里就再没有屯过东西,只是放一些玻璃杯。
这叫有规划,understand?
听说他们之前住的房子卖给了别人,妈妈把钱给了奶奶当做抚养费。也不知道新来的人,会不会把那个柜子当做零食柜,会不会像她一样窝在已经坐软了的沙发上,抱着被自己玩得不是掉毛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娃娃,懒洋洋地看电视。
近来栀子花遍地开放,浓郁的香气透过窗户席卷谭果的鼻腔。楼下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在偷摘路边的花,目中无人一般。
路过的大爷好心劝导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他却一副慵懒模样,笑出两个括弧,“好的大爷。”
林英。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谭果脑海,她呆住,随后急忙转身下楼去寻。男孩却没了踪影。
果然是你吗?巷子口的那个男生,榆树下的那个人,是你吗?
谭果有些无措,这个人上辈子陪她度过了最后一程,但她对他却全然不了解。
顺着河水一直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她爸爸就是在这条河中不见的,没事的时候,她总会来看看爸爸。
和河流说说话,爸爸应该就能听到吧。
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过得很好,就算不好,我这次也会努力活的更好,放心吧。
夏风拂过河面,变得清爽潮湿,温柔地将她额前的碎发理在脑后,像是爸爸。
不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男孩穿着黑色短袖,贪婪地吸收日光,看着都热。他比女孩高出很多,步子迈的很大,一旁姑娘小碎步的频率努力提高,跟上他的步伐。女孩着一身粉色碎花裙,在风中娇艳欲滴。
看见谭果,男孩停下脚步与旁边的女孩说了些什么,两人便分道扬镳,他一人朝谭果走来。
以为是路过的人,谭果并没有太在意,抱膝坐在草地上不动。
一双白色球鞋却停在了她面前,男孩也没低头,看着远处,像在自言自语:“上回想不开的女的,这次要投江啊?淹死可难受了,呼吸道一下子被堵住,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死相有点丑。”
没想到现在的小孩都这样无礼,谭果秉持着自己已经成年的心态,头也不抬地切了一声。
“小弟弟,我没想不开,不用你解救。倒是你女朋友好像生气了。你不去找她,人就没喽。”
“没”字卡在喉咙上,谭果仰头看清了男孩的模样,一双丹凤眼犀利地俯视自己,头发许是因为阳光,夹杂着暗红色,在风中凌乱。
林英两个字脱口而出。
“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林英顺势坐下,他身上带着万事无所谓的痞气,让谭果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我也认识你,我们小区的,区区中考压力都没熬过的谭果,你应该感谢那棵榆树,不然今天都没机会见到我。”
“你是街溜子吗?”谭果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人,视线移到他醒目的发色,脱口而出。
林英一怔,自嘲一番:“差不多吧,不过,见到你后,我想努力学习了。”
小样,被一个准高一给调戏了,谭果蹭地站起,头也不回向后摆摆手:“撩错人了,兄弟。”
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吃错什么药,才变成医院里的那副模样,谭果顾自摇摇头,算了,无关己事不开口,学学人薛宝钗。
她却没看到林英眼神中从未有过的真诚。
林英三步并作两步,加上本身腿长优势,赶上谭果,拉住她的手:“诶,我知道你,周围的人都说你以前唯唯诺诺的,屁都不敢放,初三的时候突然转性了,倒追一个追过你的男生,却把别人给吓跑了。”
说罢捧腹大笑,前仰后躬,丹凤眼眯成一条缝,自带傲气。
谭果有些被激怒,一把甩开他的手,却看见完完整整一包烟被甩在地上。有些明白过来,邪魅一笑:“原来是在别人面前装酷的啊,这包烟,都快被你盘出包浆来了。”
林英并未被激怒,笑着捡起那包烟,不知从哪里取出两朵栀子花递给谭果,“吸烟有害健康,我这叫聪明。花送给你,高中部摘的,就觉得高中部的花比初中部好看。”
谭果愣了一下,男孩手捧栀子花,站在阳光下,旁边河水拍打着岸边,溅起层层水雾,氤氲了他们的青春。
谭果察觉耳根有些发烫,接过花转身就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接过来,只是,你,经历了什么?你会杀人吗?
林英站在原地,唇角不自觉上扬。
“对了,我没早恋,官方好学生,别误会。”他还是想解释一下。
谭果初中并不是重点,因为爸爸的人脉,凭借自己成绩才签约了重点中学,也许,这算是爸爸送她的最后一个礼物吧。
本就是一套违规的流程,学校争相挖人才,和大街上带着贝雷帽,墨镜遮住眼睛,躲在报纸背后鬼鬼祟祟的星探有何区别。
Low,太low,不过是对自己教学水平的不信任罢了。
初中的班主任为了尽量留些成绩好的学生在本校,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拦阻他们的报考,减免学费,奖学金等明晃晃地摆出来讲价。
可是谭果毕业后直接去了重点高中,是班主任的漏网之鱼。
谭果依稀记得离校那天,班主任的脸和煤球一般黑,她这背后一刀,捅得竟然有些愧疚,毕竟影响了老师的业绩考核,money没有了呀。
可当踏进校园的第一天,负罪感便全无,从校门到教学楼,有笔直一条大道,两旁都是银杏树,金黄璀璨。往里走,转个弯,全是桂花树,开学正是金秋桂子,芳香扑鼻。教学楼旁边还载了很多栀子花,修得方方正正的,倒是局限了栀子的美。
首先,在视觉和嗅觉方面,她原谅了再次来到这里的痛苦。
自古以来,谭果都有个疑惑,即使她是别的学校考来的,不至于只有她不认识人吧。可是为什么,开学第一天,教室里总是打得热火朝天。
她装作若无其事从窗前经过,斜眼瞅准了里头的空位置,像做贼一般,从后门溜进去,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占据后排靠窗的位置。和以前一样。
景色不错,除了垃圾桶就在后方,随时有不同食物腐臭的味道之外,还算满意。
不对,她这次不能重蹈腼腆的覆辙。她一个成年人,还怕这种小场面社交!再说了,这些人毕竟同窗三年,名字还是叫得出的。直接省去了开学见面,两两相觑,名字卡在喉咙边的尴尬。
谭果怀着狼子野心,装扮成清纯小白兔,单刀直入前面同桌之间的话题,“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叫谭果。”
女生头发很长,松松垮垮用皮筋捆在脑后,桃花眼,小酒窝,浑身散发着阳光。她也是谭果之前为数不多说过话的人。
“我叫余橙,橙子的橙。”
旁边的男生是班里带头挑事的第一人,之前谭果怕麻烦,从未正眼看过他。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短T,刘海将额头遮得严严实实,麻烦精的本色还未显露出来。
“我叫贾琦,我和余橙之前是一个班的,你也是本部初中的吗?”
“我是旁边中学考上来的,没啥人认识。”谭果悻悻笑道。
她今日扎了一个高马尾,八字刘海很满意地修饰脸型,谭果笑的很自信。虽说春天是荷尔蒙的季节,贾琦此时也感受到了旺盛的热情,看得有些出神。
余橙是个热情活泼的女孩,“没关系,以后我们都是同学,慢慢就会认识的。”
“我听说咱们班多来了一个人,也是初中部的,还是班主任的亲戚,有些冥顽不灵,怕别的老师管不住,才临时调到我们班,有背景。”
贾琦以讳莫如深的口吻,小声说,抬头却与来者四眼相对,立马傻笑道:“同学你好啊?”
谭果余光里一片漆黑,顿觉不妙,抬头一看,不是林英又是谁。他耍帅地放下单肩挎着的背包,还是慵懒又戏谑的口吻,“这里有人吗?”
谭果瞬间明白了,所谓的关系户,兴冲冲向两位同学介绍,“关系户,林英,新加进来的那个。”
贾琦有些傻眼,毕竟开学第一天就说别人坏话,还被当众抓包,不是个好事,点头哈腰地说没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谭果之前远远看着这个贾琦,也没有如此狗腿吧。
此时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子,悄悄从后门进来,环视一圈后,觉得还算满意地样子,登上了讲台。无需多言,刚开学的时候,这一个“登”的动作就能震慑全场,可过段日子熟络了,就不尽然了。
“咳咳,”他还是用了这个老套的咳嗽开场,“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班的班主任,我叫林越书,以后交咱们班数学。”
“数学老师当班主任,那得多无趣啊。”底下冒出丝丝杂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每个人都听见,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谭果这里。她想三刀六个洞林英的心都有了。
“呵,林英,坐那么后面啊,求在我的班,就安分些,别耽误了旁边的同学。”
说罢,他还看了一眼谭果。不是,老师您教数学的,说话怎么这么不严谨,什么叫耽误啊。谭果有些愤愤,双手抱胸,做疑惑状靠在椅背上。
林英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欠打样,也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林老师,嘴角亲着一丝浅笑。
班里才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们,非常默契地发出了这三年经常会发出的起哄声。
两人一黑一白,豆花拌酱油,默契十足。林越书拿这个外甥有些没办法,撇了撇嘴,扯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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