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追却长久不语,仿佛陷入沉思。这时林中又有了轻微响动,不等反应,苏追就看见眼前树木如倒带快速闪过,他转瞬被宿九州带到最高的树尖上。
透过树木和叶子的间隙,能模糊看到来人。
一个是妙莲华,一个是宁卓。
妙莲华年逾千岁但容貌极艳,而宁卓说是半妖出身,却长久被佛门诵经声熏陶,一身布衣,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很不相称。
更别说妙莲华此时还以长辈自居。
风声将细碎字眼带到苏追耳中,他听得模糊,但能猜出来,此时进行的对话,大概就是妙莲华让宁卓离开竹海寺,回归法宗,而宁卓不屑一顾之类的。
“听不清楚吧?”低沉男声挠在苏追耳侧。
宿九州用指尖轻轻点他耳垂,微凉的触感,一碰即分。
灵气输入,苏追立即耳聪目明,对十几米外发生的事情,能听得清、看得清。
那底下,妙莲华正横眉倒竖:“宗亚禅师对你恩重如山,他带着你在身边那么多年,这最后一次,他用命渡你,你还不知道醒悟?”
宁卓却是低笑一阵,讥讽回道:“那宗亚一辈子为你诵经你又不知道吗?他天劫时取走刹陀裟去帮你守灵脉,以至禅宗遭灭门之灾,你装聋作哑就罢了,现在还要风光引我这个凶手回法宗,妙莲华啊妙莲华,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妙莲华要以少主之礼迎他回法宗,”宿九州说,“他不肯。”
妙莲华面无表情:“那是禅宗借给法宗的,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天火会那么快来到禅宗——”
宁卓:“这话你不如留着下去说——”
“妙莲华扇了他一巴掌,”宿九州说。
那一巴掌很大声,林中鸟雀飞散。
“……”苏追小声说:“我知道。”
不用剑宗宗主这么大牌的解说员。
宁卓倒退了数步,背抵靠在竹子上。
他捂着左半边脸,低着脑袋,阴鸷的神情藏在暗处。
妙莲华有点后悔。她是想带宁卓回法宗,本意是好言相劝,但到现在这个场面,她也没办法。她刚要出声,却听宁卓轻轻嗤了一声。
宁卓端正站好,抬起头来,脸上竟然有着微笑。
“妙宗主,多谢美意,不过宁某在禅宗一天,就是禅宗弟子,没有去法宗的道理。”
“既然宗亚大禅师圆寂,那么我会秉承其遗志,将禅宗光复发扬。”
妙莲华皱起眉来。
宁卓双手合十,向她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妙莲华自然要追,身法灵巧的上前,一手搭在宁卓肩膀上。
却是“滋啦”一声,手心像上了铁板的烤肉一样血肉模糊。
她嘶声后退,再抬头时,宁卓已然跟来寻找他的僧人汇合,那僧人回过头,“呸”了一声,旋即拽着他走了。
妙莲华情绪不好,发泄似的往旁边拍了一掌,只听树木折断,发出闷响,而她像个碰上叛逆继子无能狂怒的后妈。
两道身影轻巧落地。
一人意味不明:“你还挺会挑树。”
妙莲华抬起头来,略有些尴尬,低声说:“宿师兄。”
这一声出来,却不是禅师死亡当晚那种敬畏,而是一种没有距离感的失落。
苏追侧目。
宿九州接着说:“也很会管教弟子。”
配合他那张冷脸,短短两句话,自有一番冰镇的奇效。
妙莲华不再往下说,神情沮丧。
过了一会儿,宿九州叫她伸出手来,妙莲华以为他要给自己治伤,有些感激,但宿九州转头说:“你来看看。”
苏追去看。
“是吗?”
“是。”
两人打哑谜似的,听得妙莲华满腹疑问。
两人也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
还是妙莲华不甘心,说:“宿师兄,能否把宁卓的事情交由我,你就暂先放他一马。”
“为何?”
“他毕竟是我青依师姐的孩子,当年在昆仑学宫之中,每日放学师姐与您、重华巫使同出同进,一同参与考较、斩妖除魔,如今旧人皆去,只留这个孩子……”
宿九州身形微顿。
半晌,“我以为什么。”
他没有留一丝情面,冷冷的:“原来还是妇人之仁。”
妙莲华面色难堪。
苏追心中有淡淡同情。
妙莲华应该猜出宁卓在禅宗做出这种事情,可能是要捅大篓子,想把他带回法宗护起来。
岂料人家不领情。
完了妙莲华还要继续擦屁股,用这这那那的裙带关系请宿九州手下留情。
苏追从口袋里找出一只小瓷瓶,装着宿九州这几天给他的药,能克制巫毒。
他交给妙莲华。
妙莲华看着他,愣了一愣。
“走,”宿九州冷声说。
苏追只好跟上。
……
苏追在竹海寺一侧追到宿九州,高墙之下,一株红樱寥落,宿九州衣角静静垂下,应该是等着他。
苏追刚到他身边,他抬手,覆住苏追背心。
外人来看,这是一个搂抱的姿势,所以妙莲华及时打住,在远方刹车,赶快闭住了神息。
宿九州却是在对苏追说:“把天璇给我。”
刚才说不要,现在又要。苏追没吭声,放开了灵府。
宿九州的一片神识探入,牵引出天璇。
天光之下,天璇看着和普通兵器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因为天璇此时并没有主人,天璇的神兵之用也没被激发出来,它现在只是一柄趁手的普通剑,能砍砍水果杀杀鸡,闻倦之在里面留下的剑意只够在苏追危险之时激发,还得配合剑心。
天璇入宿九州的手,被他一握,再一挑,华光立现。
宿九州默立,将剑横在身前,道道波光在他周围闪烁,好像有一股气流从天地进入他的身体,再经由他进入天璇。
天璇判若两剑。
宿九州转向苏追,伸手,抚了抚他眼睛。
这个动作他经常做,苏追已经习惯,只是眼睫毛轻扇,依然仰脸看着他。
宿九州道:“这几天,本座为你清理了浊气,又在你眼上覆了一层封印,你能感觉到吧?”
清理干净浊气,所以神思清明;将眼睛加封印,则可以隔离古巫的影响。
但他也所以无法再化用浊气,也就是说,苏追现在真的是一个完全不堪一击的普通人。
苏追动也不动,说:“我知道。”
宿九州将天璇交回:“天璇现在储存了我三分修为,你携带使用,可以自保。”
他的三分修为,能翻山倒海,只要不是什么终极大场面,苏追都能保护好自己。
苏追接过天璇,感受到剑身在轻微发烫。
他收下了,说:“……多谢。”
宿九州不多话,但看他有点拿不动的样子——天璇恢复一半真身,重量已经有大石头那么重,将手点在他眉心,注入了些灵气:“放在剑心里,平时可用。”
苏追低头说好。
片刻,又静声去问:“你真会替我除古巫?”
红缨飘落,花瓣在苏追头上,有些扎眼,宿九州将之摘了下来。
“嗯。”
…………
远处,妙莲华神态惊愕,半天都拔不动腿。
二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她才魂不守舍的回到人群中。
有弟子来叭叭的禀告什么,她却不听,随手抓住一个过路僧人:
“宿九州和苏追来竹海寺查什么因果?”
僧人都对她压着满腹的恨意,理她就有鬼。
仍然是她自己弟子说:“宗主,弟子也好奇了,故而问过,是何因果并不清楚,禅师在那之前就寂灭了,不过这几天,好像苏追都住九天凌寒阁,与宿宗主同出同进,先前长老洪阁带人去控诉,说他涉嫌杀害剑宗以及道盟弟子,都被宿宗主压了下去。”
搞得现在道盟里议论纷纷,传说苏追是剑宗什么先人的转世,可能宿九州要给他封长老、封亲传弟子之类的。
大家对苏追是恭敬异常、羡慕异常。
妙华莲听毕,思索许久。
难道?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羡慕?”她面容古怪。
“是跟别人就算了,跟宿九州……”
她真心实意的长叹:“真是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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