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宿九州打坐疗伤更勤了,无论什么时候,苏追往客厅一瞟,都是这尊佛在那儿。

偏偏他家客厅家装风格很居家,沙发是糯白的云朵沙发,地面是浅胡桃色实木板,扶手位上摆着洋牡丹,宿大宗主往那儿一坐,画风非常混乱。

城中的白房子越来越多,几乎每隔半小时,都会有新的魂灵飘进来,原居民会在街道两旁迎接他们,与他们互称兄弟姐妹。

苏追算了一算,一个上午,多了十八条魂。

外界对极乐世界的封锁必定是在紧密进行,但人心难以控制,思想的芽一旦发出,没有阳光也会肆意生长。

而比这更紧迫的,是与他们一起进来的人。

第四次欢迎仪式的时候,苏追通过窗户向外看,在夹道欢迎的居民里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和他一起进来的道盟人,一个法修、一个丹修。

两人已经几乎被同化了,脸上安详的笑像是复制黏贴,脑中没有自己怎么进来又要怎么出去的记忆,而是默认自己属于这里。

发现这件事情的不止是苏追。

妙莲华第一时间召集了同行人,点了点数量,发现已经少了三分之一,而这还在场的三分之二,也有很多人出现了记忆混乱,她的几名弟子甚至称呼她为大小姐。

妙莲华神情动摇。

苏追跟着宿九州在旁看,捕捉到她脸上的细微变化,心说这位法宗宗主也危矣了。

众人尽散,苏追向宿九州道:“你伤还要多久好?”

宿九州如果是全盛修为,一眼就能看穿神域核心,找到破解方法才对。

“五日。”

五天,来的最早那批魂魄恐怕会被吸干了。

苏追没有吭声,与他一起走了回去。

尸生胎还是乖乖小孩的样子,背着书包,抓着书包带,在门口等他们。

尸生胎每天只重复下学、母亲抱他进门这一个场景,大脑存量比小灵通都低。

苏追抱他进屋,调侃:“其实我缺个女儿。”

尸生胎立马长小辫子。

苏追失笑。

他将这小东西带进儿童房,关起了门。

宿九州的视线落在紧闭的门板上。

接着,里面开始讲故事了……他继续疗伤。

入夜,极乐世界的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今夜月光惨淡,浓云密布,遥看上去,月亮有几分淡红。

黯淡红光洒在白屋子房顶上,把房屋也翻了个颜色。

房屋之中,沉睡的居民面色不安,翻来覆去,床底的血泊蔓出,鲜红刺眼。

他们的房屋内饰在消散,一个个极恶梦境降临。

城中一处房顶上,清瘦的年轻男人站立着,任风将衣服吹鼓。女童坐在他肩头,脸上的笑容天真稚嫩,却将源源不断的浊气注入他的身体,进而发散到整个领域。

此刻他们是噩梦之主。

神域顶部的美丽星空穹庐在轻轻的摇晃,那是缺少灵魂之力的供给,而导致的界面不稳定。

宿九州飞身上来,站在苏追身边,面色沉沉:“你在做什么?”

苏追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他身上浊气已被宿九州清除干净,但尸生胎对他来说,是个压缩超大型能量储存器。

宁卓之心是神心,他的眼也是神眼,宁卓可以制作极乐境,那他也可以做极恶境。

他设计出一个噩梦,勾动人内心最恐惧害怕的回忆,这份回忆与极乐之景交织闪回,反复之后,人们就会在心理上混淆二者,最后破妄。

“这样的方法,他们醒来后,仇恨堆积于心,将你当做必杀的仇人。而你自己,集中这么多怨气,难道不会被影响?”

苏追道:“这是最快的方法。”

他上前一步,从半空中降落,宿九州只能跟上。

两人落到住处的门前。

“我可以进吗?”苏追问。

宿九州率先推门。

屋内,已经不是温馨的小屋,而是高处不胜寒的九天凌寒阁。

苏追施法时不在此局之中,所以这里现在是宿九州一个人的极恶梦境。

苏追看着这雾气浮动、秩序井然的地方,略觉奇怪。

其他人的梦都传到了苏追脑海里,那些东西都无比血腥、悲凉、恐怖,没有哪里像宿九州的噩梦一样干净。

宿九州自顾自向里走,来到庭院,院中梨花树下,有一盘棋局,下了一半。

“来,”他落座,静静看着苏追,“与本座对弈。”

苏追执黑子,环看这一局棋,发现两边都是高手,静思片刻后,才落下一子。

宿九州道:“我几岁时就在凌寒阁,仙尊经常闭关和云游,只把心法书籍丢下给我,想起来了才来一趟,检验我功课,并下一子。这盘棋现在下了九十八子,应该是我二百八十岁的那一年。”

这一年他已经将太上剑诀练到忘我一篇,正式抛却七情和五感,观花而无颜色,闻美食而无香,对世上所有东西都不动念、不起心。

他在这个境界困了八十年。

这八十年,他一个人在凌寒阁,独自看日夜轮转,松树上堆了雪,又融化,发出新芽,如此往复。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洞和孤寂。

——所以这是一个以空洞、孤独为底色的噩梦。

“是否有些无趣?”

宿九州落下一子,“从前有一只魅,好好的修炼不干,想要勾引本座,它偷到宝镜,窥到了这一段回忆,制梦想要乘虚而入,最后因为在这里太无聊,崩溃的跑了。”

苏追:“……”

“宗主位高权重,有过不少这样事情吧?”

“怎么,拈酸吃醋?”

苏追摇头:“宗主既然走出来,便是破了忘我境,到了更高境界,您心中无任何私情,对着一块石头,我为何要吃醋?”

苏追下了一子。

宿九州执子不落,似笑而非:“哦?可本座落入极乐境,却和你在过家家,难道不是心中惦念着你——”

眼前忽然一黑,一只柔软的手覆盖他的眼。

苏追倾身,轻吻在他唇上。

宿九州完全静止。

梨花飘扬,白色的花瓣落在他们头发上、肩头、棋盘上。

两人一坐,一站。

八十年时光仿佛流水,松树的芽生长、壮大,成为新枝,又变大了几圈,凌寒阁上的云雾沉沉浮浮,棋盘上的子黑白变换,一直崭新。

宿九州伸手去,扶住那一段腰肢。

不知多久,苏追轻轻离开,垂眸沉静的注视他的眼睛,“宗主,可有一丝喜欢?”

宿九州顿了一顿,声音低沉,懒懒道:“太快了,本座还没感觉到。”

苏追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借力站直,拉开距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敛首道:“宗主,若您有一丝喜欢,此境应当已破,这是我设计的,我清楚。”

如果生情,这段以“孤寂”来支撑的噩梦就不会再继续,噩梦被破解,事主会进入下一重噩梦,他们周边的情景应该变化。

宿九州坐立良久。

他说:“这样。”

苏追皱了皱眉。

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宿九州有一些怅然若失,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尽管如此,本座承诺过的事情,不会食言。”

苏追微笑看他:“正是因为宿宗主承诺,我才敢这样使用浊气,将大家的怨气集中到我一个人身上,您会保护我,对吧?”

四目相望,宿九州颔首:“是。”

“那就好。”

苏追起身,侧眸看向云海深处:“蛇已经出洞,我们走吧。”

周围场景变化,浊气收拢,脚底的地面变回现代化的木质地板。

大门被人敲响,声音错落,带着奇怪的韵律。

开门后,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僧人,他与苏追、宿九州打了照面,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两位施主,上次一别后,竟是此多波折,实在有劳二位了。”

屋内的灯光透过缝隙,成束照在僧人脸上,眉心一点红色朱砂,容颜妍丽。

“宗亚禅师,”苏追礼貌的回礼,“不必多礼,您带路吧。”

三人行在路上,两侧房屋的房门打开,里面的人依次走出来,站在路边,都是恍然梦醒,目光复杂的盯着主路上的三人看。

慢慢的,有人跟了上来。

先是几名从噩梦境中醒来的道盟人,妙莲华发现极乐境对人的精神侵蚀后,就把他们聚在了一起,现在其中许多人已经想起此行的目的。

再是数名僧侣,来自竹海寺。他们最先加入宁卓,听宁卓关于极乐的阐述,加之道盟处置不公所带来的仇恨,故而佛心动摇,魂灵进入此域。

还有许多普通人。

但那些普通人并不是全程跟随,而是走到半道,受宗亚指引,来到河边。

他们在河边低头,看清澈河水中的自己。

或疲惫或茫然,脸上有一道道的痕迹,不完美,是真实的自己。

我即为我,照见真我。

和解,接纳,得到平淡的喜悦,才是极乐。

普通人投入河中,一束束光飞出去,离开了极乐域,回到真实世界中。

白色房屋消散,但在那之后,以神庙为中心,蚕丝爬满边界,其中的心脏开始震动,将神力输送出来。

原地余下宗亚、宿九州等,还有竹海寺僧侣。

众人不发一言,齐齐朝正中走去。

神庙前方,横贯了一条黢黑的河流,里面流淌着残肢、头颅、血肉,大家必须渡河才能进入神庙。

苏追垂眸一瞥,一只羚羊被开膛破肚,在自己前方缓缓流过,小羚羊只剩骨架,紧随其后。

气味太差,他有一些反胃。

一个丹修给大家发丹药,含在口中可以祛除臭味的影响,但到苏追时,有些畏惧的躲过,去给下一个发了。

因为尸生胎这个崽子,跟在苏追的身后,一路走一路捞着吃,谁看了都不会想接近。

那河流看着并不宽,但到他们渡时,才发觉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这些残肢反反复复的出现,像一个个挥之不去的恶念,总在你以为它已经消除的时候再次出现。

苏追等走了一段,停了下来,回头看——

妙莲华捂着嘴,正在吐。

在她前方,一个女人被吃了一半,两米多长的四足野兽伏在她的身上,背后插着一把斧头。

在其他人也回头之前,宿九州挥出一道屏障,隔开大家的视线。

法宗大师姐青依仙子,惯来最是心软,学艺时就是所有人的大师姐,谁与谁吵了架、谁受了谁的欺负,她都管。她有时候啰嗦到有点婆妈,别人不爱听,那这时她的两位好友,重华巫使、宿九州仙尊就会发挥武力,让人不听也得听。

法宗宗主继位之前,例行要去人间行走历劫,她在大荒救下一只被封印了许多年的戾兽,悉心照料感化,经过种种波折结成道侣,辞去宗主之位,诞下半妖婴儿,隐居山谷,一家和乐。

有一年过年,妙莲华去找他们玩,却发现山谷妖类聚集,亢奋异常,她推开那间瓦房的门,见到了戾兽正在啃噬女人,只有半人高的小孩满目血红,拿起墙角的斧头,对着父亲的背砍了下去。

青依之死震动修界,妙莲华将戾兽以剥皮抽筋的方式杀死,聚集谋事的妖族全部歼灭。

以宿九州、重华、妙莲华三宗主为首,道巫两门对妖族斩尽杀绝,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浩荡清洗活动持续了上百年。

至于捞出的那个半妖孩子,一直被放在禅宗教养。

隔着衣物,一只手扶上妙莲华的手臂,轻轻一声“节哀”传到她耳中,那声音一晃千年,隔着许多时光重叠在一起,回声密密,织入心房。

妙莲华怔然抬首,只见宗亚禅师近在咫尺。

他收回手,双手合十。

“你……”

宗亚却已经后退。

他、几名竹海寺僧侣就地坐下。

肮脏的河水淹没他们膝盖、半身。

他们阖上双目,任浑浊之物从身上漫过,把血肉都腐蚀的干净,

他们嘴唇开合,只管念着度化的经文。

柔和的风从他们身上过,吹拂着河流,泛起清漪。

苏追:别人的ppt都能点翻页,就你这页ppt点不动,说明你心里没有我。

宿九州:有道理。

我:大哥,你压根就只有一页ppt,没看见我都给你撒花了吗。

ps最近的剧情是奔着刀去的,我脑子里脉络很清晰。但回看了前面第一个副本,的确是有些杂乱,因为当时自己也乱,写完这卷以后我会回头删除和改动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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