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被瞎子宝贝了几十年的 “小黑”,早被解雨臣翻来覆去改装过无数次 —— 从发动机到车身部件,几乎已找不出半分当年的旧模样,可瞎子依旧宝贝得紧,总说 “老伙计有灵性”。
此刻,这台 “半新不旧” 的吉普车正碾过漫天黄沙,朝着地图上标注的 “兰措村” 驶去。车窗外,黄沙卷着碎石子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目之所及尽是裸露的黄土坡,连棵像样的野草都少见,一派荒芜苍凉。
驾驶座上,瞎子歪着脑袋,墨镜滑到鼻尖,呼吸绵长,竟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瞎子,换我来开,你歇会儿。” 吴邪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他伸手推了推瞎子的胳膊。
瞎子猛地惊醒,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随即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把车停在路边。他推开车门,晃了晃有些发麻的腿,朝着远处的土坡走了几步,撒了泡尿,才叼着根烟晃回副驾驶,一坐下就又开始打盹。
“还有多久能到?” 后座传来灵儿的声音,她侧躺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倦意。
瞎子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声音含糊却带着安抚:“快了,安心睡,到了我叫你。”
灵儿轻轻 “嗯” 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靠垫里,没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沉睡。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她被晃得惊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车窗外早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车灯劈开两道微弱的光,照见前方坑坑洼洼的土路。又颠簸了几分钟,小黑终于在一栋老屋前停了下来,引擎熄灭的瞬间,周遭的寂静显得格外突兀。
三人陆续下车,夜风卷着沙尘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眼前的老屋破败得不成样子:土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的黄土,屋顶的瓦片缺了大半,几根朽坏的木梁歪歪斜斜地支着,连扇完整的窗户都没有。周围没有半点灯光,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瞎子,你确定是这儿?” 吴邪皱着眉,伸手摸了摸身旁的土墙,指尖沾了满手的灰尘。
瞎子叼着烟,点了点头,烟蒂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红光。
“可这地方…… 连个人影都没有啊?” 吴邪又追问了一句,语气里满是疑惑。
瞎子低笑,伸手勾住吴邪的肩膀,带着几分戏谑:“年轻人,沉住气,我们要找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吴邪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灵儿 —— 她正靠在车头,双手抱在胸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的环境。他走过去,打趣道:“清河,你这模样,越来越像小哥了。”
灵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像?或许吧!”
吴邪也笑了,靠在车头和她并肩站着,朝着站在破屋门口的瞎子喊道:“瞎子,里头能看到什么吗?”
瞎子没有转过身,只淡淡道:“有人来了。”
吴邪和灵儿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朝瞎子走去,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瞎子面对的方向。但黑漆漆的屋门像个无底洞,连点微光都没有。
“什么都没……” 吴邪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顿住了。只见破屋深处,一盏红灯笼慢悠悠地飘了过来,灯笼的光在黑暗中晃荡,透着几分诡异。
灵儿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直到那红灯笼飘到近前,才看清灯笼下站着个老者:脸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头发花白得几乎全白了,背也驼得厉害,若不是那熟悉的声音,她根本认不出这人是谁。
“黑爷,灵姑娘,好久不见。” 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
“铁嘴,好久不见。” 瞎子笑应道。
“八爷!” 灵儿终于反应过来,惊讶地喊出了声。当年她见齐八爷时,虽也显老,却远没有如今这般苍老,几十年的光阴,在普通人身上真的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齐八爷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吴邪,缓缓道:“你来了。”
吴邪点头。虽没见过齐八爷,却也不惊讶。若不是齐八爷那一卦,他或许永远不会卷入九门的迷局,今天更不会来这里寻找齐羽的下落。
齐八爷提着红灯笼转过身,“三位,随我来吧。”
三人跟着齐八爷走进破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穿过前厅,又往前走了三四米,一扇双开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没有任何匾额,也没有悬挂灯笼,只有厚厚的灰尘覆盖在门板上。
踏进门槛后,齐八爷反手将门关上,屋里瞬间陷入更浓的黑暗,他提着灯笼,领着三人穿过深深的院巷,巷子里没有灯光,吴邪和灵儿只能死死盯着脚下的路,生怕踩空摔倒。走了约莫三分钟,穿过三道长门,终于进到了一间堂屋。
堂屋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积了层薄灰,八仙桌背靠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图案歪歪扭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灵儿正想开口询问,吴邪突然大叫起来,声音里满是震惊:“这画上的人,可是我?”
齐八爷摇了摇头,放下灯笼,伸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昏黄的烛光瞬间照亮了小半间屋子:“是齐羽。坐下说吧。”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下,吴邪刚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八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八爷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你们已经接近真相了。但你们要找的,不只是一个组织那么简单。我算卦这么多年,九门每次的行动,都能被他们精准预测、牢牢掌握,所以我一直怀疑,这个组织的背后,有一位比我更厉害的算卦高人。”
“比您还厉害的人?” 灵儿惊讶地问道。在她心里,齐八爷的算卦本领早已是顶尖,竟还有人能超过他?
齐八爷点了点头,“是。你们随我来。” 他站起身,提着灯笼绕到堂屋后面。
吴邪和灵儿、瞎子跟上去,刚转过拐角,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地上挖了个长方形的坑,约摸半米深,坑里平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四肢都被手腕粗细的黑铁链拴着,铁链深深嵌进皮肉里,坑的四周点着几十根白蜡烛,烛光摇曳,将男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瞎子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这仪式的用意 —— 这是给死人用的镇魂仪式。
“齐羽。” 灵儿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发颤。
吴邪彻底愣住了,双脚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匀。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眼前坑里躺着的人,眉眼、轮廓,甚至连嘴角细微的弧度,都和他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真的就是另一个 “吴邪”!可这人是齐羽,是那个让他从小活在阴影里、被卷入九门迷局的 “替身”。
他明明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齐羽,却觉得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见到过他很多次了。仿佛在无数个深夜的梦里,在爷爷留下的泛黄笔记里,在格尔木疗养院斑驳的墙壁上,他早就见过这个人无数次。那些从小到大被刻意安排的轨迹:学的东西、走的路、甚至连偶尔的习惯,都在循着齐羽的影子生长。
“有人在找他。” 瞎子突然开口,语气凝重,将吴邪从恍惚中拽了回来。
齐八爷看了瞎子一眼,点头道:“就是那个组织背后的高人。” 他蹲下身,将一根快要烧完的白蜡烛移开,换了根新的点燃,动作缓慢却熟练,“这个仪式,是为了锁住他的魂。人死后,尸体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点一晚白蜡烛,灵魂就能进入轮回,尸身下葬。可齐羽的灵魂无处可去,尸身也不能下葬,我只能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点一晚白蜡烛,用这仪式掩住他的气息,让那人算不出他的位置。从卦象上看,他就像从没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
齐八爷站起身,继续道:“当年,齐羽带着一块不完整的瓷盘从格尔木疗养院逃出来找我,磁盘看似不规则,其实是六十四卦中的兑卦。”齐八爷说着眼角余光扫了眼瞎子,带着几分心照不宣。
瞎子微微颔首。当年他正是从磁盘断裂的纹路里辨出兑卦,才顺着卦象算出被齐羽带走的另一半,在中原的西方。
“齐羽消失后,那个组织就四处找他,直到你的出现。” 齐八爷的话又落回吴邪身上,眼神无奈又惋惜,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愧疚,“不得不说,你爷爷当年的计划,确实起到了很大的迷惑作用。到现在,他们还以为,你就是获得长生的齐羽。”
吴邪心中五味杂陈,他本应该要恨齐羽的,可看着坑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毫无生气的脸,眼眶却无声翻红,“八爷,齐羽他…… 他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吗?”
齐八爷拍了拍吴邪的肩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齐羽的过往。
“那是 1963 年的事了。我上街买东西,遇到个约莫三岁的小乞丐,他抱着我的腿乞食,眼神亮得很。我一看这孩子,就觉得和我有缘,便把他收养了,取名齐羽。我教他算卦的本领,这孩子自小聪慧,天赋异禀,很多常人看不懂的卦象,他看一眼就能明白。我们这行的人,命薄,我也没打算娶妻生子,一直把他当亲生孩子看待。”
“1967 年,佛爷清洗九门,我怕齐羽受牵连,就拖人把他送走了,他才免于一死。后来黑爷救了我,我就带着齐羽隐居在一个小村子里,本想就此安稳过一辈子。可你出生后,你爷爷抱着你找到了我,说想让你脱离九门的体系,为你取名‘吴邪’—— 取‘无邪’之意,盼你一生平安。”
齐八爷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惋惜:“当年那一卦,其实是齐羽给你算的,卦象显示,你是九门的破局之人。于是,你爷爷就提出了‘替身计划’,齐羽的骨相和你有几分相似,这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自己也愿意卷入这个局,于是彻底改变了容貌。或许是为了报答我,或许他早就算出了自己的命,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落得个不能入土为安的下场。”
白蜡烛的火光映在齐羽的脸上,他的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得像纸,没有半点生气,只有铁链还在证明他曾是个活生生的人。灵儿看着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比起格尔木疗养院里变成禁婆的霍玲,齐羽至少还保留着人的模样,可这份 “体面”,却来得如此凄凉。
堂屋里一片寂静,没人说话。良久,齐八爷才开口,声音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走之后,没人能再护着他了。七日后,我会把他挫骨扬灰,不能让他的尸身落入别人手里,更不能让他危害人间。这么多年了,九门的人还是没能逃出这个漩涡…… 你们,停止调查吧。”
“我不会停下来的。” 吴邪猛地握紧拳头,声音带着决绝,他再也忍不住,转身冲出了屋子,站在漆黑的院子里,眼泪无声地滑落,夜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七日后,天刚蒙蒙亮,吴邪抱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登上了兰措村后的高山,灵儿和瞎子默默跟在身后。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吴邪打开骨灰盒的盖子,刚要说话,一阵狂风突然呼啸而来,直接卷走了整个骨灰盒,灰白色的骨灰洋洋洒洒地随风飘散,落在山间的草丛里,落在远处的土坡上。
“齐羽,安心地走吧。” 吴邪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他在山顶坐下,目光望着远方,久久没有动。
灵儿拍了拍瞎子的肩膀,轻声道:“你陪着他。”
“你去哪儿?” 瞎子问道,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
灵儿没有回答,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齐八爷的院子里,烟雾缭绕,他坐在一把小竹椅上,手里拿着些旧物 —— 有泛黄的卦纸,有磨损的罗盘,还有一个小小的银锁,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扔进脚下的铁盆里,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灵儿快步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语气坚定:“八爷,教我算卦吧!”
齐八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她,愣了几秒,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沉重:“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叹了口气,“自古,窥探天机的人,都没有善终。灵姑娘,你还是不要踏足这行的好,停止调查,不然,会有更多人死去。”
“可是,背后的那个人还没找到!就算我们不抗争,难道就不会有人无端死去吗?” 灵儿反驳道,眼神里满是倔强。
“我的能力,不足以揪出那个人。” 齐八爷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力。
“我想试试。” 灵儿没有退缩,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齐八爷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烧东西。灵儿也不催,就蹲在一旁陪着他,直到铁盆里的火焰弱了些,她才又开口:“八爷,我是山鬼,和人类不一样。也许,我能揪出背后的那个人。”
齐八爷终于抬头,看着她道:“当年我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份。你的卦象,和我第一次见你时相比,已经变了很多!命运这东西,大势虽定,可中间有很多选择的空间。现在的你,虽然磨难多,至少结局是好的。其他陷在局里的人,就算死了,也是各自的命,与你无关。你若执意要踏足,或许真能挽救一切,但我不敢保证你的结局。”
“结局……” 灵儿低声呢喃。
“你的小哥,还在等着见你吧?” 齐八爷看穿了她的心思,一阵见血。
灵儿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齐八爷继续道:“赌上你自己,我知道你不害怕。可他呢?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结局,会影响他?”
灵儿沉默了,她看着铁盆里最后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张家人的命,我算不透,卦象上看不到他们的未来。他或许不会死,可你若出事,他会怎么样?” 齐八爷说着,端起铁盆,蹒跚地走到院外,把灰烬倒在墙角。
等他端着空盆回来时,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重新坐回竹椅上,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院角那棵枯槁的老槐树上,像是在回忆什么。沉默了几秒,又才缓缓开口:“我日子不多了,没法教你算卦……”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斟酌措辞,随即又补充道,“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至于他愿不愿意教你,就看你的运气了。”
“谁?” 灵儿连忙追问,眼神里满是急切。
齐八爷脸上露出个慈祥的笑容,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像是在无声与某个没露面的人对视。
“这个人,一直在你身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