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舟想过很多“内鬼”的形象，有被恨意蒙蔽双眼的年轻商人，有被金钱买通的强壮的水手或者工人，有商人们故意安排和工人水手们结婚的蛇蝎美人……

可是李柏舟从未想过“内鬼”是一位老人，常常带着和蔼的笑意对待码头宿舍的每个人。

李柏舟吃过“内鬼”做的饭，在码头餐厅。他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品比格鲁布区那些甜食美味不少。

“内鬼”名叫约克，大家喜欢叫他老约克，因为约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已经出不得海。

老约克是纳西索斯号曾经的首席主厨，他烧的饭菜十分美味，安妮斯顿船长便是从小吃着老约克做的饭菜长大的。

有一年老约克在每年一次的体检中检查出了身体的问题，安妮斯顿船长害怕他出什么事，特意叮嘱了他不要跟着出海。

老约克却坚持说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一定要跟着纳西索斯号出海，安妮斯顿船长拗不过他，还是带着他出了海。

没想到这一出海，就出了问题。

老约克忽然昏倒在了厨房。

在安妮斯顿船长上任后，纳西索斯号每次出航都只会带一个主厨，再由主厨挑选为自己打下手的其他厨师。

安妮斯顿船长的本意是让主厨们得到足够的休息，毕竟厨师的体力不如水手，经过长时间的海上颠簸，厨师需要的休息时间更多。

经过实验，安妮斯顿船长这样的安排确实十分合理，厨师们都得到了足够多的休息时间养精蓄锐，也有更多的时间在昏黑码头的餐厅里研究菜品，拥有充足休息时间的厨师们带着全新的菜品出航，让水手们也能吃到更多种类的菜品，来度过枯燥的长时间航行。

而这次出航也是一样，老约克作为首席主厨，自然是主厨的位置，挑选的其他厨师没有多少出航的经验，基本上只能打打下手。看着晕倒在床上的老约克，听着随船医生的汇报，安妮斯顿船长当机立断，下令返航回昏黑码头。

安妮斯顿船长从来都不拿手下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

于是后来的老约克，被安妮斯顿船长任命了昏黑码头餐厅大总管的位置，不让他再出海了。

——也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在受长时间的颠簸。

李柏舟猜测，正是因为老约克不能再出海，所以老约克对安妮斯顿船长心生怨念，想要拉着整个昏黑码头下水吧？

老约克老了，离死不远了，如果诅咒的代价是生命，他应该会觉得非常的划算。

或许这就是他的作案动机。

法雷尔听过李柏舟的猜测，提出了不合理的地方：“老约克并没有很慌张，你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是十分松弛的，似乎很了解自己将要赴死，多次过来看只是为了保证我们清除魔法阵而已。”

“我个人认为，不能排除他是被利用的可能。”法雷尔说。

李柏舟点点头。

“是我有些片面了。”李柏舟认可法雷尔的想法，“在没有确定的证据前，一切都是猜测。”

法雷尔点点头：“我们继续寻找能够证明任何一个猜想的证据，才好下定论。”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两个人预料之中的走。

在第一个魔法阵即将生效的前一天，老约克自己找上门来，邀请李柏舟和法雷尔去他的宿舍聊聊。

李柏舟和法雷尔对视一眼，跟着老约克走了。

“你们能不能不要清除魔法阵？”刚坐下，老约克便急急地问他们。

为了避免昏黑码头人们的恐慌，这些魔法阵的用途并没有告诉大家，只是告诉大家魔法阵需要清除，因为有些影响美观。

昏黑码头里的人都是工人和水手，对魔法阵没有研究，因此得到消息后也依旧是和原来一样，平平淡淡过着每一天。

老约克此时找上门来，实在让法雷尔意外。

“老先生，您可以说一下为什么吗？”李柏舟很是好奇。

为什么老约克要在魔法阵生效前找过来？

李柏舟并不觉得老约克有找过来的必要。因为还剩下一天，这个魔法阵就可以启动了——然后恶灵就会吞噬整个码头宿舍，魔法阵也会吸干他的生命。

老约克将眼镜拿了下来，用衣角擦了擦眼镜。

“在好几个月前，有人找到了我，告诉我，有一种魔法阵，可以让大家未来出航都平安归来。”

“但是代价是，我要付出我的生命。”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在他脸上的皱纹与沟壑中穿行。

“我老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牺牲我来换取所有人的平安，是最划算的，”老约克叹了口气，“因为我留在昏黑码头也没用了。”

“我三十多岁，还是青壮年的时候，我就在为阿利萨家族做事了。”

“阿利萨家族历代的家主都没有魄力与手段，经常唯唯诺诺、向其他区的商人低头，不断让利，直到安妮斯顿小姐长大了。”

“我一直为安妮斯顿小姐准备食物，”老约克回忆起了往昔，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窗外。老约克住在1号楼，1号楼离昏黑码头最近，老约克坐在桌子前，就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海，“一直陪伴着她，直到她成为了船长。”

老约克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回到安妮斯顿小姐变成安妮斯顿船长的那一天。

水手和工人们把她搞高抛起，用络腮胡扎她的脸蛋。约克微笑着站在旁边感叹：“哎呀，我们的小姐也变成船长啦！”

安妮斯顿从水手和工人们的中心下来后，向约克走来：“约克伯伯，我想邀请你做我们船队的大主厨！”

“我最喜欢吃你做的饭菜啦！”

老约克老了，可是他还记得那天安妮斯顿亮晶晶的眼睛，咸湿的海风气息，工人们和水手们互相打趣着，整个昏黑码头和谐而融洽的氛围。

老约克不会忘记这些的。

当时还是青年的约克答应了安妮斯顿，于是约克成为了主厨约克，又在十多年的漫长时光中成为了首席主厨老约克，跟着安妮斯顿和纳西索斯号出了一次又一次海。

后来老约克的身体不行了，眼睛看不清楚，戴上了眼镜；身体也快要不行了，竟晕倒在纳西索斯号上，害得安妮斯顿船长为了他专程返航回了昏黑码头。

老约克很愧疚。

老约克想，时间真的是一个很残酷的东西，它带走了很多很多，而被它带走的都回不来了。

老约克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了，于是在别人找到他，告诉他魔法阵可以祝福昏黑码头的所有人出航平安的时候，他便按照那人说的去做了。

他把魔法阵刻在了码头宿舍的每一堵墙上。

他想要用自己最后一点生命，给昏黑码头换来一个光明的未来。

听完老约克的故事，李柏舟有些难过。

他低着头，情绪十分低落。

……又非常气愤。

是什么人会忍心利用一个风烛残年的、一心为了昏黑码头的老人？

李柏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把真相告诉老约克了。

这些魔法阵根本不是祝福，而是诅咒，该如何开口，李柏舟不知道。

法雷尔揽着李柏舟，拍了拍他的背。

法雷尔心里也不好受。

老约克对昏黑码头的爱太过于纯粹，不含任何私心，所以那些残酷的真相法雷尔觉得实在难说出口。

可是因为残酷，就要剥夺老约克的知情权吗？

老约克看两人不说话，有些着急：“你们可以不铲除那些魔法阵吗？”

李柏舟和法雷尔对视了一眼。

李柏舟艰难地开口：“老人家，你被利用了。”

“那些魔法阵根本就不是祝福的魔法阵，它们是恶毒的诅咒。”

老约克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柏舟，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诧。

“昏黑码头水手们和工人们常常倒霉，也是这个魔法阵的原因。”

老约克几乎要昏过去。

——诅咒！

怎么会这样呢？

他用自己的生命，给整个码头宿舍下了诅咒吗？

老约克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沉重，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如何。

他颠勺切菜都稳稳当当的手开始发抖。

“那，”老约克问他们，“那那些魔法阵怎样才能清除呢？”

法雷尔如实告诉了老约克。

除却净化仪式之外，只有设置魔法阵的人死了，才能彻彻底底地清除魔法阵，除了这两个方法，其他的方法并没有可行性。

“不过别担心，老人家，”法雷尔说，“我们快要清除干净魔法阵了。”

老约克浑浑噩噩地点点头。

李柏舟和法雷尔相互对视一眼，准备给这位老人一些肚子消化的时间。

两人起身，法雷尔向老约克告别：“那老人家，我们先走了。”

老约克朝他们挥挥手，表示了解了。

“对了，”老约克说，“代我向安妮斯顿小姐问好。”

李柏舟回了头，对上老约克那双灰色的眼睛。

魔法阵生效的第一天，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阳护阵应该生效了，”李柏舟说，“看来是有用的！”

法雷尔点点头，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直在跳。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是大魔法师，虽然不是转职的元素魔法师，可因为能力优秀原因，法雷尔依旧对于周围元素的变化十分敏感。

法雷尔感觉今天的元素变化有些大，伴随着自己不好的预感，他和李柏舟出门检查阳护阵的运行情况，却发现所有的魔法阵都消失一空。

林恩也在魔法阵周围，法雷尔走过去，发现林恩正在碎碎念。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呢……”

一夜之间突然消失？

法雷尔忽然想到了什么。

法雷尔看着光滑的墙面，毫无原本魔法阵刻印的痕迹。

“卡德蒙，我们去老约克的宿舍看看。”

李柏舟朝他看过来，法雷尔知道，他也想到了同一点。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微风从码头宿舍的小道中穿行，法雷尔和李柏舟伸手推开了老约克虚掩着的门。

法雷尔：有点严肃，不想说话

李柏舟：可是你已经说了呀

法雷尔：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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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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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代我向安妮斯顿小姐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