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日头升得早,高二(1班)在教学楼最高层,早自习结束的铃声才刚响起,阳光就已经把整个教室照得热烘烘。
下课铃唱了一句,有个身材魁梧的胖子冲刺到后门口,朝着第一排正中间的方向大声咆哮:“吃啥吃啥!快快快!”
“我俩包子,他花卷,再带瓶饮料!”
“得嘞!”
蒋浩瀚一个灵活转身,教室门像为泄洪开启的水闸,瞬间冲出去十几个大高个,留下个子小的挤在身后怨声载道:“蒋浩瀚!你又堵门!”
“不赌不赌,老师说了,远离赌博珍爱生命!”蒋浩瀚的话中气十足,在走廊里还起了回音。
那小个子无语:“靠!给我也带两个!什么都行!”
人走得差不多,教室里恢复安静。
就剩下第一排两个男生,一个坐着把原本朝向后门的头转了过来:“哈哈哈,蒋哥能把人气死。”
另一个趴在桌子上,没有回应。
“诶,还睡呢?起床吃饭了。”程海峰推了一把正埋头趴桌的人,收回的手被衣服沾湿,黏黏嗒嗒。
“嘿,嘉扬你这衣服没干就往身上穿啊,这么不讲究。”
他随手在自己校服外套上擦了擦,正准备继续喊醒趴着的人,突然——
“嘭!”
深绿色的铁门年深日久已经长出铁锈,猛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吓得程海峰心脏砰砰直跳:“我靠!死胖子你不能小声点儿,老子差点儿英年早逝了。”
“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快?也没看见早饭啊,被打劫了?”
蒋浩瀚跑得着急,靠在门上喘气平息了好一会儿,话音带着哭腔:“完了!峰子!完了啊!”
程海峰从没见过蒋浩瀚这幅仓惶的模样,他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嘉扬,嘉扬掉河里了。”说完话,蒋浩瀚滑倒在地上,丧眉搭眼的。
“你放什么屁!嘉扬不是在这儿趴着吗?”
“什么?不可能啊!我路过办公室的时候亲耳听到的,老袁在打电话,他说嘉扬掉河里了。”
“放屁,你自己过来看!”
蒋浩瀚听见这话撑着门站起身,朝程海峰说的方向望去,桌子上果然趴着一个人,身上的深蓝条纹校服看起来颜色比平常深得多,确实像是沾湿水还没干的样子。
再仔细一看,趴在那儿交替摆放的双手露出来的一部分皮肤白皙,骨节分明,手腕处有一串檀香木呈棕褐色,正安安静静的斜挂着。
那是丁嘉扬前两天过生日时,他和程海峰一起凑钱买的。听别人说檀木手串能给主人带来好运,两人省吃俭用大半年,终于赶在初夏来临前戴在了好兄弟的手上。
“诶嘿!还真是,吓死我了。”
蒋浩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挂着笑,重重往丁嘉扬头上一拍:“老子腿都吓软了,你还睡呢!”
……
按理说蒋浩瀚这巴掌力道不小,睡得再沉也该醒了,可丁嘉扬还是趴着,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么在丁嘉扬身边站着,一左一右,面面相觑,半晌都没出声。
程海峰先反应过来,骂了一句:“不会吧。”
“丁嘉扬!”程海峰扯着丁嘉扬的胳膊把整个人提了起来,后者就这么耷拉着脑袋,程海峰手上的劲儿稍微一收丁嘉扬就摔倒在他身上,毫无生气。
“丁嘉扬!丁嘉扬!”
程海峰忍不住越喊越大声,抓着桌角的手掌青筋暴起,蒋浩瀚赶紧把人接了过来:“峰子,峰子!你别急,我感觉嘉扬还有气儿。”
程海峰没再接话,他稳住手,伸出食指准备试试丁嘉扬的鼻息。
“啊嚏!”
鼻子发痒,丁嘉扬朝前猛打了个喷嚏,抬起头刚好对上一只发红的手正指着自己,余光往后看,是一双充血的眼睛。
他揉揉鼻子,猛吸了两口气:“干什么?”
“苍天啊,你吓死哥了!”
一句话在耳边炸开,周星栎这才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个男生,又高又壮,他用手架着自己胳膊,满头大汗。
周星栎看看扣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后面的人,问:“你是谁啊?”
“丁嘉扬,你逗我们俩玩儿呢。”蒋浩瀚松开他,扯来凳子一屁股坐下去,抹下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继续说:“老子差点儿被你吓出心脏病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谁是丁嘉扬?”他停了停,接着说:“是你们俩救了我?”
那俩不吭声,周星栎快速扫了一圈四周:用白粉笔写着高考倒数计时的黑板,框线斑驳;讲台上有一沓试卷摆放整齐,裂了一角;墙壁有两幅名人名句井然有序,底下的白墙灰落了一地;看来,自己现在正在一间高中教室里。
而且还是一间破破烂烂的高中教室。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从海里来到这儿,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
“是你们救了我?谢谢。但我不是什么丁嘉扬,我叫周星栎。”
程海峰半躺着靠在墙壁上,眼睛闭着,气虚得说话都像是飘在空气里:“滚,谁跟你玩儿cosplay,试卷拿出来你抄,老子现在抖得笔都握不稳!”
“没错,峰子说得没错,平时就是太惯着你小子了,简直把咱俩当狗吓啊!”
他俩一唱一和,默契非常。
周星栎听出来,在场的三个人关系很好,包括“自己”。
他有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冒了出来。
“你们有镜子吗?”周星栎心脏狂跳。
“没有。要镜子干什么?”蒋浩瀚呼吸平缓了很多,嘴上说着没有,眼睛还是在乖乖地到处搜索。
周星栎没心情理他,往下一蹲开始在桌柜里翻:“有用。”
程海峰从后桌笔袋里翻出来一个不锈钢做的三角尺,转到没有刻度的一面递了过来:“就知道顾着你那张脸,喏,这个也能看。”
周星栎接下握在手里抓住,心跳声直冲大脑,耳边跟装了扩音器似的,声音加大立体环绕,他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在伸手向上的一瞬间睁了眼。
我*!
三角尺清晰地映照出一张陌生男性的脸,虽然看起来跟自己年龄差不多,都是十六七岁,但是尺子里的那个眼袋堆着,特别明显。五官长得不错,眼睛圆润柔和眼神阴郁,最重要的是,周星栎完全不认识倒影中的这个人!
穿越?重生?游戏npc?还是到了阴曹地府?阴曹地府也这么亮堂?阴曹地府也高考?
周星栎越想越离谱,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也不知道哪一种情况会更好,事发突然,他脑子发蒙。
程海峰看着面前的丁嘉扬脸色突然煞白,活像白日见鬼。他给蒋浩瀚递了个眼神,蒋浩瀚瞄瞄程海峰,又瞄瞄丁嘉扬,最后撇撇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程海峰拍拍周星栎肩膀:“蒋哥听人说你掉河里了,怎么回事?”
“是啊,嘉扬。你这神神叨叨的,不会是磕着脑袋了吧?”蒋浩瀚伸个脑袋也望着周星栎。
听这意思被他们喊着丁嘉扬的人也掉水里了,那自己这是,穿越?
周星栎只觉得脑子超载到要爆炸,他搓了一把脸,低声暗骂了句:“我操。”
程海峰和蒋浩瀚这下是彻底懵了,认识丁嘉扬快六年了,别说脏话,就是平日里的聊天他都很少开口。最多就是问到他了,他必须回答的时候会说几句,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是言简意赅,能省则省。
可刚才,他却说了句‘我操’。
旁边两人四目相对,眼里全是疑惑:丁嘉扬骂脏话的反常程度不亚于哑巴开口唱rap,所以,他这是遇到多大的事儿了?
三人心思各异,都没有再出声,气氛开始凝重。
一声轻叹,程海峰没有再过多纠结,两下脱掉自己的外套扔在桌上,接着就要伸手去拉周星栎的校服拉链。
“干什么。”周星栎几乎瞬间侧身躲开了程海峰,防备之意不言而喻。
程海峰像是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手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伸也不是:“你衣服不是湿了吗?穿我的,别感冒了。”
“不需要。”
周星栎答得干脆,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人眼神里转瞬即逝的落寞。
场面尴尬,蒋浩瀚拿着校服往周星栎身上披,贱兮兮地打起了圆场:“哎呀来来来,穿我的穿我的,你这宝贝脑袋冻坏了是不行,我跟峰子高中这三年可全靠它活啊!”
周星栎直接推开毫无耐心:“我说了不要,能不能别他妈纠结衣服了?大夏天的还能冻死啊?”
教室里已经有三三两两吃完早饭回来的学生,被他这一吼引得纷纷朝此注目,感受到这些眼神,周星栎闭眼吐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才继续说:“对不起。我们先来理一理现在的情况,行吗?”
“嗯。”另外两个人几乎同时回答。
“好,你们现在看我,是什么扬的脸,对吧。”
“丁嘉扬。”
“好,你们现在看我,是丁嘉扬的脸,对吧?”
“嗯。”
“但其实我不是丁嘉扬,我是周星栎。”
周星栎看着面前的两人表情变来变去相当精彩,就是没有一点儿信他的意思。
“唉,算了,你们说丁嘉扬掉河里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知道,你没跟我们说啊!”蒋浩瀚答得认真,周星栎看他好像在看傻子。
“我说了,我不是丁嘉扬!”周星栎一拳捶在桌子上:“我是穿越过来的!穿越!穿越懂不懂?”
这下换成另外俩人看他好像傻子。
周星栎无从解释,倒在桌子上疯狂叹气。
穿越剧里的逆袭爽感呢?他怎么丝毫没有?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眼镜男抱着书突然开口:“丁嘉扬,禹老师喊你去一趟办公室,马上。”
“吓我一跳,去干嘛啊?”蒋浩瀚反问。
“是禹老师找,不是我。”言下之意我怎么知道,不要问我。
眼镜男脸型瘦削,黑框架在眼睛上,占了三分之二的脸,剩下三分之一全是厚刘海,他回头说话时周星栎看了他一眼,感觉他没什么生气。
“去吗?我陪你一起。”程海峰起身准备走,周星栎愣着没动。
“怎么了?”
周星栎压根儿不觉得程海峰是在跟他说话。
所以,他毫无反应。
程海峰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嘉扬?”
丁嘉扬的位置靠过道,程海峰靠墙。周星栎不动,程海峰也出不去。程海峰一直盯着他等他的反应,他只好侧着身体让了一点空隙给程海峰,示意程海峰先走。
算了,管他是什么,先跟着看看再说吧。
程海峰路过蒋浩瀚身边时,摸了一张百元钞票:“蒋哥你去小卖部给咱们一人拿一桶面,我俩的等我们来了再泡,不知道老禹又要啰嗦多久,你先吃。这顿我请。”
“行,去吧,卷子我一起抄了。”蒋浩瀚起身殿后。
“名字别抄。”程海峰好心提醒。
“滚,老子又不是傻子。”
丁嘉扬成绩优异,老师找他时有发生,从没有过需要人陪的时候。
而这次,程海峰直觉他需要走这一趟。
到了楼梯口,三人分别而行,老禹办公室跟他们教室距离很近,都在同一层,对于这个设计,校方美其名曰:方便老师能够迅速应对任何意外事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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