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块宛如真空般突兀的区域中间，无数条白色的触手蠕动着缩回了面罩之下，但那个穿着作战服的东西并没有如两人所希望的那样倒下。

咕叽，咕叽。

一阵古怪的声音从作战服内传出，紧接着，那身黑色的衣物上出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突起，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地面的积水荡起一圈圈涟漪，那些黏附在柜台、地面和柱子上的黏液如同活物般爬进水中，大片污浊的白色朝着这里飞速汇聚而来。

随着黏液的汇集，本已消散的雾气迅速聚拢了过来，能见度在几秒内就再次降了下去。

瓦伦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马修只看了一眼就不得不继续应对她刀刀致命的攻势，他边横刀格挡边对着祁澜大声提醒：“不要靠近吸水包一米范围内的区域！”

祁澜就地起身，趁着视野尚未完全被雾气吞没，踩着满地积水和黏液几步上前，对着那道模糊的黑影连开两枪。怕不保险，他又反手抽出一把战术短刀，朝着面罩的方向飞掷了过去。

泛着寒光的刀刃如同一道闪电撕开翻涌的雾流，紧跟在子弹后面贯穿了那颗黏液堆积成的面目模糊的头颅。

祁澜紧盯着那道黑影，飞刀脱手后，他就立刻拔出腰间战术刀，把刚爬上作战靴的黏液尽数削回了水中。

那道黑影在雾气中摇晃了一下，随即如同熔化的蜡像般轰然垮塌，大滩凝胶状的浓稠液体从残破的作战服下淌了出来。

水中的黏液停止了流动，祁澜朝着黑影倒下的地方走去，脚下碰到了一块被黏液腐蚀的黄色胶带。

这块胶带很新，应该是瓦伦娜身上的。他和马修的捆绑没有问题，是那个被杀死的东西帮她挣开了束缚。

他俯身拣起躲避触手时扔到地上的强光手电，这时马修也从另一侧走了过来，将一把枪递给了他。

“你的身手可真不像个接线员。”

和几乎全身湿透的祁澜相比，马修的状态要好得多，至少防护服还算完整，作战服也没有被黏液腐蚀出满身的破洞。

“可能是我比较爱锻炼吧。”祁澜注意到马修的枪还好好地插在腰间枪套里，这把枪大概率属于瓦伦娜，“没拦住？”

他接过枪，退出弹匣看了一眼，里面的子弹排列整齐，一颗未用。

“没有，她往那个方向去了，”马修朝雾气里的某处指了指，“通往二层的楼梯间。”

祁澜并不感到意外，马修和他不同，毕竟是熟识的队友，和瓦伦娜交手时总有所顾忌。他道了声谢，把弹匣换给自己的配枪，然后将枪装进了背包。

两人走向那件破破烂烂的作战服，在快要接近掉落在作战服旁的吸水包时，马修制止了祁澜，用长刀将这些胀成球状的小包挑到了几米外的墙跟处。

祁澜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好奇：“靠近会有什么影响吗？”

“现在影响可能不大，但往后就说不准了。”见识过祁澜的实力后，马修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这些吸水包只能吸收雾气里的水汽，却无法进行中和。时间一长，它们本身就会成为类似雾气的异常来源，并且由于水汽高度集中，引发的影响会更加严重。”

“手册上的距离，就是情报分析部根据之前的任务资料分析出的影响范围。”

绕过缓慢淌开的浓稠液体，他们将强光手电照向那件失去黏液支撑后显得有些单薄的作战服。这件用料特殊的黑色服装被撑开了许多道口子，用长刀挑起后，内里空空荡荡，除了粘着衣服的大量白色胶状物，连一块尸骨都没有，就像里面的人彻底融化了一样。

一块银色的吊牌从作战服里落了出来，马修将吊牌翻开，在沾满黏液的证件照下面，还能看到1609的工号。

“另一个六队的兄弟。”

或许是想到了情况不明的扎克，他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祁澜注视着吊牌上那张被黏液覆盖的证件照，半透明的浓稠液体下似乎有一些细密的划痕。他将枪放回枪套，抽出一把刀刮去表面的黏液，边刮边问道：“你们平时执行任务，都不带纸笔吗？”

在二楼的时候，马修是用刀刻出的标记。那把刀有些特殊，刀尖细长锐利，坚硬的地面在刀下就如豆腐一般，刻痕里还泛着淡淡的蓝光。

“这种环境下，任何纸张都会被泡烂，油墨也会被黏液分解腐蚀，只有特制的刀才能长久……”

马修说着就沉默了，随着黏液被一层层削去，那张证件照上出现了星星点点、极为微弱的蓝色。

几行笔迹歪斜的刻字落入了两人眼中。

“交流或靠近……都会产生影响，攻击，敌我不分……子弹作用有限，胶带失效……”

“不要去服装区，三楼更糟……它们在学习，小心……”

后面戛然而止，甚至“小心”这个词都显得极其粗糙扭曲，似乎刻下这个词的时候，这名队员残存的理性已经到了极限。

按照西蒙之前口述的地图，服装区在二楼另一侧。他们为了找到瓦伦娜，上楼后就直接去了食品区。祁澜将服装区的大致方位在脑海中复原，发现那里和出现红光的地方离得很近。

三楼主要售卖日用百货和各种家电，由于哈洛特百货中心的自动扶梯采用错层布局，通往三楼的入口和二楼的出口不在一个地方，他们上一次去到二楼时，没有人察觉出三楼存在异常。

祁澜刚将刻字看完，就感到一阵劲风对着自己脖颈袭来。他猛地提刀横挡，手上的宽刃战刀瞬间与一柄斜向挥砍来的长刀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手腕被震得发麻，他抬头看去，马修的脸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衣领处那道被瓦伦娜割开的口子似乎同时渗出了鲜血与黏液。

他的目光在一种怪异的清醒与疯狂间交替变换，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人形阴影出现时，祁澜第一时间注射了深蓝色针剂，但马修显然没有，这就导致他在受伤没有祁澜严重的情况下先一步出现了异常。

见马修想要收刀，祁澜立刻松手沿着刀刃往上钳制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扔掉手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包里抽出一支深蓝色针剂给他注射了进去。

大约过了一分钟，马修脸部的抽动消失了，目光也恢复了正常。见祁澜没有出事，他略微松了口气：“我们接触到的应该是由瓦伦娜和这名队员造成的次级影响，真正的异常源头还在楼上。”

祁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回二楼？”

整个一楼雾气缭绕，或许是针剂的效果在随时间减退，也或许是百货中心的异常在持续加重，视野里受损严重的柜台又开始扭曲变形，那些黏液也变得蠢蠢欲动。

对讲机始终无法使用，要想把工作证上的信息传递给西蒙一行人，就必须重新上楼。

需要的内容都了解得差不多了，祁澜没有冒险的打算，但他很清楚，以一楼的这种状态，想离开百货中心恐怕没那么容易。

两人在原地检查了伤口和作战服的破损情况，简单包扎后，取出黄色胶带把所有的破漏处封了起来，接着就准备从瓦伦娜离开的楼梯间前往二楼。

厚重的雾气遮住了光线，大厅深处的这片区域一片昏暗。祁澜和马修背抵着背，各自警戒着一侧，谨慎地朝前走去。

雾气里，那些被手电的光晕勾勒出的影子就好像某种蛰伏的活物，随时会撕裂空气向前扑来，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轻而迅速。

接近楼梯间时，空气里潮湿的腥味变得明显，地面被层层覆盖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大量黏液从充斥着雾气与黑暗的楼梯深处淌落，堆积在入口处，几乎令人无处下脚。

被积水浸透的衣物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祁澜将手电光照向那个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入口，听见马修低声道：“你的推测可能是对的。”

这些黏液，明显是洗手间里杀死六队队员的那个东西留下的。

两人没有犹豫，踏入了高至小腿的黏液当中。

这些黏性极强的液体附着在作战靴上，拉出了一条条长长的、腥臭的细丝，感觉就像陷进了一片淤泥，每一次抬腿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他们进入的仿佛不是百货中心的楼梯间，而是某个位于深海之中的巨型生物的巢穴。

和电话里听到的情况不同，祁澜没有看到一具尸体，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胶质般的黏液，被大量鲜血浸泡成暗红色的黏液。它们淤积在台阶上，黏附在墙壁上，又从天花板上丝丝缕缕地淌落下来，好像连空气都变得腥臭而黏稠。

但他脚下分明感受到了皮包和公文包的轮廓，在堆积如小山的半透明胶质深处，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絮状的衣料。

一个念头在祁澜脑海中浮现。

死在这里的人，可能都在那个东西上楼时融化了。

他们艰难地走到楼道拐角的平台，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声音。

是人？还是……“它们”？

祁澜和马修同时取出配枪，加快了脚步。

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似乎发出声音的东西也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

手电光陷入白茫茫的雾气，走过的台阶一级级增加，眼前却依然是遍布楼道的黏液。

最后一级台阶。

雾气里隐约出现了几个货架，但依然没有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