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刹那间敞开，现实温度无味，平淡寂静的场面，却随着梁喻的心理状况而变得扭曲。

“来了？”陈则言的语气无力，更是长吁短叹。

梁喻愣了半天，恍恍惚惚地回了句“嗯”。

陈则言没多嘴，站起身走向前，将门锁上，“过来，跟你说件事。”

梁喻颤颤巍巍的跟了过去，心底上早已慌凉透顶。

“GHL联赛的事情，想着给你带了热度多，就想多去别地发展发展。”陈则言说话语气不大，更像是跟老板谈生意。

“昨晚，有几百个训练营战队找我。”陈则言语重心长地说：“想让你去他们战队，立立名声。”

“其中VC训练营态度诚恳，给了资金，让你去他们那特训两年。”陈则言说着，逐渐开始发颤，说：“我想借这个机会，带你去历练历练。”

半句不提到梁喻，更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VC训练营，人才多，技术高超的也多，对你而言帮助很大。”陈则言接着细讲，可一直都是低着头偏开梁喻望过来的视线，“像你这个年纪的成员也多，容易打成一片。 ”

几句话下来，梁喻没吭一声。

跟前几日Frulk因Wua的事生闷气一样，无精打采，颓废消极。

梁喻不敢相信至今发生的一切，明明自己刚拿完奖，为中国队与FMG争夺冠军，难道不应该是庆祝吗？陈则言这些话是什么概念？赶自己走吗？

恍惚间，空白点画面渐渐变得浑浊，逐渐至黑。

疯人院的枝丫常常被风吹荡，没有叶脉，却是片枯树。一风一吹，就吹走了梁喻的六年。

他偶尔做梦会想起，自己在疯人院认识一女孩，个子比他高半梢，叫梁薇。很惊奇与他同姓，但那女孩也是个疯子。

也别的疯子有所不同的事，她不会像野兽一样撕扯人，逛荡四周，更是经常待在片暖阳下，绘油墨画。

梁喻略想起自己见过那副画的模样，丑陋至极。

与女孩的行踪天差地别，也让人认定是装的。

可就是这么个女疯子，给了七岁的梁喻最纯真的陪伴，一遍又一遍地清醒着梁喻，没让他成为疯子。

她也算是半个寄养家庭，她的养父很忙，休息日才能接送。梁薇时常跟梁喻说起外边的事，立下过誓言：我会带你出去。

然而好景不长，她与养父离开疯人院的那次，出了车祸。

等梁喻得知事因后，半夜逃出疯人院，摇摇摆摆地流浪在大街。不知以这种形式过了多久，他偶然找到梁薇埋葬的墓地。当时是冬季，梁喻跪在坟前整整六个小时，抱着被失声痛哭，哭诉着这六年来的经历。

“梁喻。”陈则言的叫唤将梁喻唤回现实。

他颤微眯着眼，低着头，阒然听诉陈则言接下来的话。

“梁喻。”陈则言咽在心里的话迟迟不脱口，像是有一堵墙，阻断二人之间。他将那份签好字的合同推到梁喻跟前，是与VC训练营的合约。

梁喻失神难耐，瞭望过去。可笑，硕大的纸张，密密麻麻无数个的正黑字体，却没有一个空是填写参报者是否愿意，或是签名。

底下就两空，一是主办方的命，二是委托人：陈则言。

梁喻没敢多看，收回目光的时候，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敏感打断。哪怕是微微动下嘴唇，鼻间就传来心酸。

陈则言紧接说的，都是些关于VC训练营必要的事。十几句当中，说不出一句问梁喻愿不愿意。

细想也能明白，要答得是不愿意，自己说这些都是白忙功夫，还要跟主办方解释这解释那的。

临走前的几句也都是一个意思。

等到陈则言的一句：“先去训练吧。”落下后，梁喻才终于忍不住，眼神恍惚地厉声道：“陈则言，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陈则言没吭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陈则言。”梁喻眼眶湿润了一大半，声音沙哑，缓缓道：“我明明已经拿到了冠军，我三天三夜都在紧绷的备战，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哪里。”

陈则言淡淡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梁喻痛声喊道：“那你为什么要送我去什么训练营！”

这一喊声令陈则言有所震惊，可紧接着梁喻又道：“我在这都没有待够两年，你又马上让我去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地方历练，你别以为自己说几句好话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

“陈则言，是你亲手将我接回的FMG，是你亲口说签我一辈子的。”

陈则言顿时不知所措，就这么愣在原地，望向梁喻红润的眼角，也不知道怎么哄。毕竟事头事尾都因自己而起，到这时候自己又能插嘴什么？安慰他后让他再去？

僵持不知多久，梁喻含泪选择愤然离去。

训练室内，Tosae不断追问，“Frulk叫你干嘛？Seven……。”

看着梁喻泪流满面的回来，Tosae顿时给吓住了。

“Seven？你没事吧？”Moeda见梁喻颓唐的脸色过于担心，问：“Frulk怎么你了？你说话啊。”

梁喻擦拭着脸，没言一语，只是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回到座位，若无其事的接着训练。

【小梁神怎么挂机了？】

【怎么个事啊？站着给人家当靶子。】

【是不是玩累了？】

【屁啊，这才第一局！半小时都没有。】

【Seven怎么了？状况不对啊。】

【楼上怎么知道的？这玩得不是挺好的吗。】

方才发生的事，梁喻跟做梦一样，回到游戏也没心情打，直接选择退出。

回到大厅却又感到后悔，于是又开了游戏，回到直播间把麦克风关了。

梁喻迷茫不断，打完又开了下一局，打了半小时，淘汰数22，稳定发挥。第三局，四十多分钟，淘汰29个。

梁喻这么消极得训练连午饭都没吃硬生生塞了几颗糖，陈则言也没像从前那般给他点外卖，处理VC训练营的事。

他深知很对不起梁喻，却又不想让梁喻一步步跌入深渊，自己则是袖手旁观，无从插手。

陈则言给张姐发了通讯，让她暂先停了梁喻所以的账号与联系。嘴上说是加以防护，可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就是防止梁喻逃跑。

夜晚时分，梁喻还在训练室加训。陈则言通过飘窗观察，不难看出他的伤心绝望，但远比几年前的自己差距太大。

陈则言轻叹一口气，拿出手机查看微博与更大平台的信息。

在GHL联赛的官方评论，及为Seven夺冠的欢呼视频下，消退了前几日的热闹，如今都充满骂声。

【来个小孩打GHL，现在赛制门槛都这么低了？】

【笑死我了，这简直就是侮辱游戏服！】

【要真这小孩这么厉害，要这么多游戏主播干嘛。】

【FMG招生这么低啊？我也来啊，我上个王牌，招不招？】

【屁大点顶多是个小学生，毛都没长齐！】

【6了6了，整个外服队让着这小屁孩。】

【就是，要不是他们一冲而涌，Seven能拿第一吗？】

【搞笑，怕不是Seven跑半个地图都找不到一个人。】

理智粉也只占5%。

【瞎说什么！Seven厉害你们就喷，新业务给人修马桶啊？】

【你们傻*是不是？Seven为中国队拿了冠军，你们反倒帮外国队说话。】

【中华传统人民，怎么就教出你们这种垃圾玩意。】

【真是丢中国人的脸。】

【什么话！绝地求生也是外国游戏，中国人玩外国游戏，这不可耻？】

【Seven的称呼也都是英文，侮辱中华汉字！】

【真要问问Seven全家，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们就接着帮狗梁说话，小小年纪就成天打游戏，怪不得没人要。】

翻看到这，陈则言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想起梁喻无论是赛前还是赛场上，他都是最刻苦的，最勤奋的那个。

自己的成绩得不到体面，给别人骂得狗血淋头，换谁都生气。

陈则言明白，梁喻的处境，他也为此同情却又只能以一种令人痛恨的发生去保护他。VC训练营的看管严厉，没大问题就进不了闲人。

陈则言在键盘上敲字，发出去的前一秒，张姐发来信息。

[张姐]:Seven的解决完，你也不能莽撞。

迟疑片刻，陈则言将消息栏的字一个个撤回，坐等待闲，放下手机。他从抽屉里掏出一瓶眼药水，摘下眼镜，每只眼各滴两次。

自己的做法是让梁喻感到痛恨，甚至对从前所有的崇拜都一网打尽。可他没办法，试着将实情告诉梁喻吗？可他会相信吗？要是将自己的经历也透诉出去，那梁喻又会怎样看待他？跟同情流浪狗一样吗？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播着几年前的经历，风林弹雨，臭骂辱言，轻的让他去死，重的让他滚出中国。

字字句句没有一丝怜悯，是发在自己的一条微博上：

@FMG·Frulk:庆祝自己夺冠，为国争光。

[图片]

图像是一位清俊的小伙，身披五星红旗，挺拔地站立在讲台，高举奖杯，笑容灿烂。

那时陈则言还未近视，跟梁喻这个年纪很像。

可评论区与照片上的人截然不同，评论区一片骂声。

【得意什么？真给自己乐坏了？】

【瞅你这样，FMG让你当队长，值吗？】

【笑死我了，一个冠军而已，真给你牛逼坏了是吧？】

【直播间还说自己很谦虚，谦虚个毛啊谦虚！怎么？装不下去了？】

【长得真丑，撒泡尿照照镜子，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人家那叫让着你！】

【还为国争光呢！摆张聚光灯的找，也不知道美美颜啊？丢人现脸！】

【陈狗真会装，满局开赛32杀，跟开挂一样。】

【挂逼！还有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