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确实是掌柜招来行骗的,对什么怀山派的计策一无所知。
可掌柜却大惊失色,哆嗦着腿。
杨雁歌的眼神冷冰冰往他脸上一扫,松开老道士,漫不经心地擦着刀,“看来我猜对了啊?怀山派只告诉你们杀我有赏,没说我为什么会从这里经过吧?”
见掌柜颤抖着说不出话,她的脸骤然寒了,“我去天音宗这件事,药谷和天音宗都知道。你们猜猜,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事,怀山派是保你们,还是保他们自己?”
自从拿出天音宗符牌后,尹云晖也在盘算着今夜的情况。此刻见杨雁歌点了身份,他心知别无他法,装作惊怒道:“你们竟然是想杀人?她是天音宗掌门亲自召见的人,你们可知道杀了她的代价?”
这群人活在三合交界,多少听见过刀宗晶石的事情。再一扫杨雁歌身后的雁翎刀,掌门的脸色彻底白了。
难道就是这姑娘?
不,不行。他若动了手,就会卷入两大宗门的争斗,这可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对不起对不起......”掌门连忙道,“我们没有那些想法,绝对不敢有那些想法啊道长......”
杨雁歌这才收了刀,见正要回屋,忽听尹云晖道:“阿雁。”
她有些惊奇地转回头:他刚才叫自己什么?
尹云晖正在盘算着今晚的事情,丝毫没注意到称呼的不对劲。他用手掩在唇上,耳根微红,不怎么自在道:“我的屋里......还有一处隔间。”
*
此事闹得太大,杨雁歌总担心会再生事端。尹云晖一开口,她也顺势答应了。
只是她没想到,尹云晖真的会同意。
好在,这隔间有一道推拉门掩着,还算是隐蔽。杨雁歌想了又想,忍不住对尹云晖道:“往后几日,我们都要住客栈吗?”
“在外面只怕更危险。”尹云晖摇头道,“客栈的掌柜大都以生存为目的,不会像剑庄那般听信于怀山派。这一带的势力纵横交错,无论是八大宗门哪一个的弟子,他们都不敢得罪,因此怀山派只能靠重金收买,无法严令他们杀你。”
但这毕竟在风口浪尖上。离开怀山界时,杨雁歌最好不要与尹云晖离太远。
也就是说,二人最好像今天一样,住得近一些。
尹云晖对这个提议十分犹豫,“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的刀拿走。这样......”
杨雁歌提起包裹,不怎么在意地去了里间,“算了。和其他的相比,还是活命更重要。”
她拉上了门,不多时,里间便传来了洗漱声。
除了这道连锁都没有的门,她似乎并不在意尹云晖是男是女,是人是猪,只将他当成了一个动物。
尹云晖的犹豫渐渐转为了惊诧,“你......不怕我做出什么吗?”
“你会对我下毒吗?”隔着水声,似乎都能听见她的笑,“要是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没什么可怕的,除非那人能从我刀下走过十招。”
她的刀很快,快到她根本不用担心什么越界的问题。
她也并不在乎旁人会怎么看她。脸面,身份,甚至性别,在她身上仿佛并不存在。她可以毫不顾忌地开他们的玩笑,说令他们震惊的话。
尹云晖心绪复杂地坐在了床上。
他一直以为她是装出来的。原来,她是真的谁都不在意啊。
............
在客栈闹了这一出后,果然一夜无事。
两人不敢在客栈吃饭,等到次日午间,却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饿了肚子。
二人只好在河边野炊。
尹云晖去河里抓鱼,嘱咐杨雁歌不要乱走。
杨雁歌往火堆里扔着枯树枝,盯着火焰发呆。
忽然,她的耳旁传来了哭声:“大人,我真不是自己想逃的大人,我、我还有老婆和儿子,我......”
“我也不想要你命啊,可惜我还有伟大的事情要做。你说,一个开天辟地的杰作和你妻儿相比,谁更重要?”
这些声音离他们并不远。杨雁歌本想灭了火焰换处地方,又怕尹云晖找不到她;本想装作没听见,可那哭声太过吵闹。
她不敢惹是生非,干脆堵住了耳朵,谁料半空降下一只白隼,扑向她翻开的包裹,叼走那无脸神像的脑袋飞走了。
杨雁歌大吃一惊,连忙摸索过去,只见白隼立在一白袍公子肩上。这公子正握着折扇,将一满身是血、受了毒打的男子踩在脚下。
男子眼睛中充满恐惧,手足并用地倒爬到树旁,见自己退无可退,嘶吼着:“可是你骗人!你只说让我来做工,没说要把我丢进池子里面!那、那里面全都是虫子……”
杨雁歌见白隼的喙中不见了小神像,正思考那脑袋去了何方,头上忽然传来阵锐利的凉风。
她敏捷地向左一滚,见那飞镖笃笃地扎在落叶。再一抬头,自己已经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目光中。
白袍男子轻笑道:“瞧瞧,还有偷听的小鬼。”
“不是我想偷听,是你的游隼抢了我的东西!”
也不知是因为被发现,还是因为被卷入其中,她不甘心地哎了一声,拍着屁股起身。见那无脸神像的脑袋被男子握在手里,杨雁歌眼睛一亮,笑道:“这位公子,那小神像是我的,可以把那东西还给我吗?”
未料挨打的男子匍匐着上前,抓住她裤腿哭叫道:“女侠、女侠救命啊!这易公子以做工为名,要将我扔到满是毒虫的池子里,让我生生被咬死!”
说罢,他一狠心补充道:“我、我还有万贯家财,只要你肯帮我,这些钱都是你的!——全都是你的!”
男子也不管她听不听,闭着眼,面露痛苦地继续:“这易公子不是人!他养的那虫子……长的像蜈蚣,站起来比两个人还高,身侧长满了人手……啊!!”
白衣公子不知何时上前,用靴尖碾住他的脚,碾得男子哀嚎出声。
他笑问:“你知道我的宝贝都是秘密吗?看来你不仅想下地狱,还想多带一个人啊。”
说罢,他靴尖用力,杀意毕现地看向杨雁歌。
杨雁歌满脑子都是夺回自己的小神像,对这二人的恩怨并不感兴趣,“公子,可不可以把泥人的脑袋还给我?我会立马离开,绝不干涉你们。”
白衣公子眼睛一亮,“你也觉得我有一个迷人的脑袋?好......我见识了这么多人,头一次见到懂我的!”
他也不管杨雁歌的神情,一脸大喜地松开脚,把男子一踢,扔给他一柄刀,“来,我给你个机会。你和这姑娘比试比试,赢了我就放了你!”
“这、这……公子……”
“少废话。当年放倍贷打死别人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公子旁的侍卫冷笑道,“刚来水月宫的时候,你可牛的很呐,到处说自己借出多少多少倍贷,怎么,赌完了钱,轮到你的时候就不乐意了?”
杨雁歌本不想出手,可侍卫不准他退后。男子只好咬紧牙,跌跌撞撞地冲上来了。
这男子只学了些拳脚功夫,杨雁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
他捂着脸痛呼,“公子,我错了公子......”
“行了,带走吧,扰人兴致。”白衣公子懒得看他,却好奇地看向杨雁歌,“你这刀法倒新奇,不是八大宗门的人?”
“天底下又不只有八大宗门啊。”
“但却不见得比八大宗门弱。这种未被八宗驯化的习武之人没准是更干净的饵料......”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后,笑盈盈道:“姑娘可是对我饲养的‘巨蜈’感兴趣?不如随在下看一看?”
杨雁歌正要说话,一双手匆忙把她一拉。
尹云晖见火堆旁没了人,觉得不对,过来看见易柏,简直大惊失色。
他几乎把她的头摁倒膝盖,一起弯着腰道歉,“多谢公子好意,我们有要事缠身,就不多叨扰了。”
易柏看见突然闯出的尹云晖,一脸愠色,像是精心准备的宴席被猪拱了,“谁问你了?这位慧眼独具的姑娘,你可愿随我去水月宫?”
杨雁歌只想要那无脸神像......可她只好随尹云晖道:“我、我们还有要事缠身。”
易柏颇为惋惜地道了句“好吧”,敛笑道:“那易某便与姑娘有缘再会。不知姑娘可否留下名姓?”
杨雁歌点头:“好啊,我叫杨——”
尹云晖:“她叫鸭蛋。”
杨雁歌:“......”
尹云晖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拱手,“穷酸小民,落魄师门,实在不好说出来玷污了易公子的耳朵,望公子见谅。”
穷酸?落魄?
易柏尖尖地笑了几声。
他挥着扇子意味深长地扫了她几眼,抬起手,“你想要这个?”
杨雁歌正要点头,却见他将手合拢,揉捏了几下,竟将那无脸神像捏成了齑粉。
她的双眼陡然睁大,抬起头,正对上易柏兴奋的目光。
“对,就是这种眼神,你果然生气了。”他高兴地笑了两声,摇着扇子朗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走了,有缘再会。”
杨雁歌在乎的事情不多。
但她一直对这无脸神像奉若瑰宝。在易柏碾碎它的刹那,她仿佛听见了一句声音:你连一尊神像都护不住,神为什么要帮你?
她喉中一堵,拔刀就要上前,被尹云晖紧紧拉住衣服,“别去!”
“让开!”她气恼得要甩手,又被尹云晖抓住手腕,听他紧张地低声道,“你难道不想活了吗?”
至此时,杨雁歌才闻到一股血气。
沿着气息看去,方才向易柏跪地求饶的男子,身上已经爬满了毒虫,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不是好招惹的。”尹云晖低声道,“他是水月宫大弟子易柏,人很怪,且有些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水月宫是八大宗门中最毒的一支,依靠制毒起家,连天音宗人都不敢多得罪。他们和天音宗不亲近,却亲近怀山派,日后见了他一定要躲着些,尤其不要欠他的人情,知道吗?”
“可是他——”杨雁歌朝易柏走远的身影一指,“他毁了我的——”
“我给你做。”尹云晖低声宽慰着,“我之前说我会捏这些小玩意,你忘了吗?别气了,我会给你更好的。”
“那是我亲手做的......”
“我可以教你,你教我看生辰,算是扯平了。”
莫名其妙的,杨雁歌竟然被哄得气息顺了很多。
她也知道不该多生事端,平复了呼吸问:“那欠人情会怎么样啊?”
尹云晖的神色渐渐变得古怪。
“我有位朋友,走投无路时请求易柏收留。后来......”他声音越说越低,像是见了鬼一般,“后来他答应会永远收留我的朋友,就把他的皮撕了下来,做成字画,永远贴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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