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歌不知道白骨兵的实力,轻皱着眉,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她想:“我学的是外功刀法,会的也只是外功。梧灵所教的东西,会不会和师父所传的刀法冲撞?”
她和唐暄学习的刀法,名叫《破云九式》,与《撼海七诀》《经天十式》以及两部失传残篇并称为云唐刀宗的五大绝学。
正如“十里乡音各不同”般,各地的刀宗,也早已不同。
云唐刀宗没落后,刀谱残缺,各方都只能依据残谱自行发展。就连传下来的《破云九式》也是残本,第八、九式至今下落不明。在百年的发展之后,剑门刀宗当年以保全为目的,招式侧重于一对一;扬刀门有天音宗奠基,倾向于辅助;像符薪这样生存于妖界北境的,则要更开阔,是实打实的列阵拼杀。
《破云九式》只留了七式,杨雁歌只学到第四式。
第一式名为“白云出岫”,是最简单的刺刀、挑刀、挥刀三连招。
第二式名为“北斗悬锋”,是刀腿结合的功法,配合刀宗的“七星步”踢击敌人下盘,形成上下合击之势。
第三式名为“风起云破”,讲究一个快、准、狠。此招酷似符薪对付心魔时划出的那道“十”字,但极其依靠内力。杨雁歌通常保留三分力,以备变招。
第四式名为“青龙啸月”,专用于一对一的打斗之中。所谓“青龙”,即运刀时的刀气,其强弱也与内力息息相关。
杨雁歌便卡在了这里。
她的内力要用来藏妖气,哪怕有机会突破,也不敢轻举妄动。
梧灵道:“《破云九式》虽然是人界刀法,最初却是传习给妖族弟子的。从第三式开始,内力会起到越来越厉害的作用。你若不突破第五式,后面的招式就更无从谈起。”
第五式名为“惊雷开山”,古籍记载的这一式,需要将内力灌注到刀上,比第三式要更快、更狠。据传“惊雷开山”一式落下时,不见刀光不见人,只见林木摧毁,满地黑痕——当然,这也是修炼到极致的状态。
从第五式之后,则是内力越强,上限越高。
第六式名为“天墟折影”,一刀斩出,如千刀落下,能在不同位面斩出刀气。
第七式名为“荧惑守心”,至此境地者,干扰的就不仅仅是对方的招式,而是气息。
世人皆知内功与外功的区分,是内功更擅长扰乱内息与心态,外功更锐利。但万千功法都是殊途同归,及至“荧惑守心”一式时,刀亦可以达到音律的效果。
往后杨雁歌便不知道了。
这九式,与人的功底息息相关。如果内息不稳,功底薄弱,越往上走越容易反噬,挥出一招可能徒有其表,毫无威慑。
她如今卡住的正是第五式,“惊雷开山”。
招式都会,但引渡内息的法子,杨雁歌总是有保留。
梧灵仿佛看出了她在害怕什么,“你放心,在这里练功并不会被外界发现。”
“那我以后还能在这里练吗?”
“要看你的天赋。这种地方除了被我引渡,就只有睡梦中能到达。”梧灵道,“闲话少说,你试着把意念附着在刀上,我看看你到什么程度了。”
“意念”。
这个词,杨雁歌听过,但一直没体会其深意。
她迎敌时,依傍的都是身法和力度。如今在神识中,终于有机会静心冥想。
几次吐息之后,她察觉到了一束光点。
随着意念的集中,光点越来越广阔、明亮。它比太阳还耀眼,仿佛是万物生长之初的火焰,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朝那团“火焰”投注了全部的精力,终于见到“火焰”分出白色的枝杈,一点点朝自己延伸而来。
这就是“意念”吗?
杨雁歌一勾小指,如勾住藤蔓般,将那白色的光芒覆盖在自己的刀上。
梧灵点点头,“是这样,打败它。”
她睁开眼,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白骨上,将刀猛然一挥。
如同劈开混沌般——
附着妖力的刀在空中划出凛冽的杀气,一击便将白骨兵化为齑粉。
——居然,这么厉害?
“会运用内力的人,和会刀法的妖,都比一般的习武之人厉害。”梧灵道,“但妖力难以驾驭,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妖并不多。”
杨雁歌欣喜万分,“那我若练成了,岂不是能大杀四方?”
“你还是先把第五式练会吧。”梧灵幽幽道,“记得我说的另一个魂灵吗?她叫符薪,已将《撼海七诀》都研习透了。”
《撼海七诀》与《破云九式》不同。若说《破云九式》是针对一对一的打斗,《撼海七诀》面向的则是大规模战斗。这两者都侧重于人、妖、魔三者之间的战斗,而《经天十式》,才是真的杳无音讯。据说《经天十式》由司晏所写,对付的不是三者,而是神。
这等**,离散了不意外,就是有些可惜。
听了梧灵的话,杨雁歌也不由自主地敛了神色。
她能答应梧灵,一是没有更好的出路和机会,二是认为自己有能力面对这一切。
而符薪,比她更为激进。
杨雁歌是半妖,符薪也是半妖。
杨雁歌拼命想在人界活着,符薪也拼命想在妖界活着。
人界的半妖尚能隐藏妖气,苟延残喘;但在妖界,半妖已经无活路可走了。
他们被驱赶到常年飘雪、荒无人烟的北地,每年饿死大半、冻死大半。随着天劫的迫近,妖王早已下定决心,彻底抹去“半妖”这个物种的存在。
符薪曾试图立国,正面向妖界抗衡,却以失败告终。是梧灵等人救下她,将她带到人界避难,并辅佐于天音宗继位之事。
只有在杨雁歌意识松懈的时候,符薪才会醒来。
这也是黑原寨中,符薪能及时控制杨雁歌身体的原因。那时的杨雁歌,当真被疼得半点知觉都没有。
“我知道了。”杨雁歌点点头,摆出迎战的架势,“前辈,让我再试试吧。”
梧灵见她上道,脸色轻松了不少,“那你准备好喽。”
她一扬手,唤来滚滚热浪。
即便杨雁歌早有准备,也是吃了一惊:四面八方皆是赤红一片,泛出火炉般的热意。地面裂开无数缝隙,边缘飞溅着火星,叫人无从落脚。
这是一处赤红色的山谷,崖壁都被赤色的天光烧红,仿佛随时会崩塌。
不止她,山谷中还有许多白骨兵。
它们似是被火焰烧焦后的人,从地上接二连三地站起来,眼神空洞,面容麻木,最终以白骨之姿,纷纷转向了唯一的“活人”杨雁歌。
四下都是层层叠叠的白骨,望都望不到头,她没有出路。
也好。
她做事从来决绝,这种背水一战的时刻,反而能激发她的斗志和潜能。
她将神识重新凝起,握紧刀,冲入了敌阵之中。
但她高估自己了。
杨雁歌惯用的招式挡不过烈火,不一会儿,刀就被烫得发软,只有调转妖力来维持刀的形态。
白骨魔物太多,山谷地形又太狭小。杨雁歌不擅长群战,所练习的也是单打独斗的《破云九式》,几乎没时间判断局势,全凭本能劈砍。
胳膊上忽然一疼,是一只白骨兵咬住了她。这些白骨上附着魔气,而魔气居然能让她感知到疼痛。
了结这只白骨后,杨雁歌心下升起狠意。
“忍了这点疼,总比无声无息地死掉要好。”她心想,“我不信打不过它们。”
在一次次的争斗中,杨雁歌摸索出了妖力的另一种用法——它不仅可以覆在刀上,也可以凝成有形的“刃”。
这样的刃,仿佛由心而生,让她的心气越来越沉静,直觉也越来越敏锐。白骨兵的动作在她眼中变得迟缓而清晰,空气中的每一丝变化都被她捕捉在眼底。那些意识,关于她的,或是关于刀的,都仿佛被拉入一个无声的、模糊了感官的世界。
只觉刀越来越快。
只觉,胸中遏制不住的意气如同刀一般,要在这烈焰中开出条路。
当她清除了大半白骨之后,余下的魔物立在层层骸骨后面,不敢轻易往前。它们低吼着,却始终不敢跨过那道无形的界限。
杨雁歌拎起刀,看见了自己隐隐泛红的左眼。
“这就是妖力吗?”她暗想,“好熟悉,像是很久之前用过一样。”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仿佛看见一本失传的武学**,书页被厚重的风沙掩埋。她仅吹开第一页的沙尘,就忍不住想看看第二页、第三页......直到将整本书都看完。
再看向白骨时,她的眼中已不再是警惕或畏惧,而是满满的渴望。
她要学会用这种力量。一旦离开这里,就没有机会了。
......
尹云晖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费力睁开了眼,环顾四周。三面都是粗糙的岩壁,头顶低矮,显然是一处狭小的洞穴。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阿雁呢?
见杨雁歌正坐在不远处打坐,似乎没有大碍,尹云晖才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是被她打晕的,他心底又腾起另一股怒气。
这人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攻击自己?
他还没来得及质问,就瞥见她手腕上细如丝线的紫气,眉结又凝了起来。
这难道是易柏下的毒?
尹云晖正准备站起,眼前却一阵发黑,身上更是提不起半点力气。他以为是没休息好,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这种虚弱感,不像是疲惫,倒像是被人下了药。
矮洞的藤蔓被人撩开,飘来一道黑压压的身影。
那人一袭黑衣,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她身前垂落的半白长发,以及那几根没入地底的锁链。
锁链轻轻晃动着,金属碰撞声充斥了狭小的山洞。
他强撑着握紧了手中的刀,“你是谁?”
梧灵径直走到杨雁歌身旁,从袖中摸出一枚赤红色的药丸,塞入她口中。
在问天关触碰到自己前,梧灵侧身一闪,让那刀“铿”地撞在岩壁上。
这一声震下了几块碎石,尹云晖稳住身形,一扫她身上的锁链,正好九条。
他睁大了眼,“你难道是——”
“你就是唐复的儿子?”梧灵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你想说什么?”
尹云晖手里冷汗涔涔,只觉自己是在做梦。
不可能,长铮刀已经熔断了,刀魂断没有存活的道理。
那她是谁?喂给杨雁歌的又是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便觉梧灵的衣袖轻飘飘擦过自己鼻尖,带来一股药粉的气息。
“你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没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尹云晖的视线骤然模糊,再次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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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黑原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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