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梧灵再次回到神识深处时,杨雁歌已经将所有的白骨魔兵都解决了。
周遭仍然是被火灼烧过的的裂谷,地上的骸骨已经焦黄。少女立在骸骨之中,手中的刀刃离地仅有三尺,刃上、襟上、发上都是干涸的血。
杨雁歌漫不经心地拭去颊侧的汗水,听着锁链的轻响,笑嘻嘻道:“前辈回来了?”
梧灵见周围已没有白骨兵出现,十分满意。
“你还算有天赋。可惜这种感觉只让你的神识记住了,真正的施展,还是要等你服下‘赤血莲’之后。”
在神识中练刀,提升的是思维,不是身体。
人体的肌肉骨骼会限制神识中的发挥。想要突破这层限制,要么是将身体锻炼到无与伦比,要么是神识足够强大,不用依靠身体的力量,就能附着在任何兵刃上。这两者连天音宗掌门都未必能达到,更别提杨雁歌了。
“我知道了。”杨雁歌道,“前辈放心,我会抓紧时间练习的。”
但在神识中,果然与在现实中不同。
杨雁歌一清醒,左腕的疼立马让她吸了口冷气,惊扰了一旁熟睡的尹云晖。
少年迷糊地看着杨雁歌,陡然睁眼,“阿雁?你没事吧?”
他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发觉除了左腕有情况,身上竟是毫无中毒痕迹。
杨雁歌吸着凉气,“我没事,你问这话干什么?”
尹云晖犹豫着,看向栖身的洞穴,似乎并没什么大的变化。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一个梦,“我好像看见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难道是易柏?”
“那倒不是。”
“不是就好。”杨雁歌疼得嘶嘶作响,“外面什么情况?”
尹云晖正想去看,洞外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他缩回步子,立马朝矮洞深处使了个眼色,与杨雁歌一起钻到了矮洞后的窄小角落。
角落空间很挤,他们不得不挨得极近,耳朵高高竖着,警惕地辨别着动静。
洞口光线一亮,有人撩开了藤蔓。
此处空间有限,不好隐藏。尹云晖扶着刀,冷静地听动静;杨雁歌则咬紧衣袖,不让自己出声。
好在,山匪们把藤蔓放了下来,“走吧。”
直到步声消失后,尹云晖才重新回神观察杨雁歌的情况。
他见她左腕上妖气消失,想到那人的红色丹药,有些奇怪:难道那人不是害她,而是帮她?
但为什么会和长铮刀有关?
难道她的寿数……也是长铮刀的诅咒?
尹云晖来不及多想,“出去后就带你找郎中,能忍住吗?”
杨雁歌道:“这点伤算什么问题......”
正说着,手上一阵疼。
她立马求饶,“算问题算问题,别疼了我求求你了!”
他们运气好,一路都没见到易柏的人。路过村落时,尹云晖探问出了锦官城的方向和路线,买了几袋包子边走边吃。
杨雁歌说话甜,把包子铺从屋顶的茅草到桌上的插花都夸了个遍。店家是个三四十岁的女子,很喜欢她,道:“我们当家的要去锦官城运茶叶,晌午就走,你们也顺路过去吧。”
茶叶有六箱,在马车中垒好后仍能坐人。这马车既载人,又载货,堆上茶叶箱后还有空位。
尹云晖多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劳烦了。”
他和杨雁歌躲在茶叶箱后面,一起竖起耳朵提防山匪。
杨雁歌被疼得没精神,又因马车颠簸,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她把脑袋抵在一侧的墙壁上,正好压住左胳膊,睡一会儿就觉得疼,根本睡不安稳。
尹云晖提议换位置,她欣然应允。刚站起来,又被他拉回了茶箱后面。
车外传来声音:“干什么的?”
车夫谄笑道:“是去锦官城运送茶叶,大人行个方便。”
车夫倒空了钱囊,把钱都给了山匪。
山匪十分满意,“见过两个人没有?年纪都不大,会点功夫。”
“没有没有,这几天茶叶收成好,哪有时间见人。”
山匪挥挥手,“走吧。”
“果然撞见了,幸好这群人都在混日子。”杨雁歌单手捏着肩。车坐得太久,她不仅觉得屁股痛,还觉得肩酸,“快到了吗?”
“可能还要赶一天车。”
“那......”她小声道,“我们晚上怎么睡?”
他们和车夫打过招呼,让车夫找客栈休息,自己则窝在马车里。
现在尹云晖反应过来了,一男一女,不太合适。
“你休息,我出去看着。”
“那不行,被发现了怎么办?”杨雁歌指指垒起来的茶叶箱子,“用这个隔开,你睡外面,我睡里面。”
也没别的办法,尹云晖答应了。
大概是患难见真情,她和尹云晖的关系亲近了许多,等到马车上路时,已经能互相打趣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不论说什么,尹云晖都能抛回更有意思的话题,怎么聊都能聊出花样,怎么聊都不觉得累。
入夜后,杨雁歌失眠了。
蔫不拉几地趴在箱子上道:“小尹子,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尹云晖道:“你见谁都起绰号?”
“是你先叫我阿雁的,我总不能喊你大名。”她吸着冷气,“我的手开始疼了,你快帮我分分神。”
尹云晖坐起身子,“你想聊什么?”
少年靠着车窗,有月光透下来,照亮了他半边脸。
不知是不是杨雁歌的错觉,自从黑原寨逃生之后,尹云晖说话温柔了很多。
杨雁歌看着他的面具,“你睡觉也戴着面具?”
“嗯。”
“怕被人认出来吗?”她来了兴趣,“你难道是什么江湖大侠的儿子,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一被认出来就要出大事?”
“想多了。”尹云晖道,“只是在我登上少侠榜之前,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是谁。”
“我和你相反。”杨雁歌笑道,“我恨不得能平凡地度过一生。”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着,声音反复,如同树干上日复一日的年轮。尹云晖反复想着长铮刀和寿数的事情,忍不住问:“我可以破个例吗?”
“什么?”杨雁歌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破例?”
她十分怀疑地看着慢慢凑过来的尹云晖,第一反应却是:不能吧?
车厢内十分昏暗,只有车夫的灯火掺着月光晃进来,她看着尹云晖长长的眼睫,心思微动,一时忘了手上的疼。
尹云晖确实比柳凌州好看不少。
他有一双干净的丹凤眼,眼尾微微扬起,有一种独属于少年的俊朗。由于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只能看见薄薄的双唇,和漂亮的下颌线。
她不太敢看尹云晖的目光,心虚地垂下眼,却正好看见少年的锁骨。
一时之间,杨雁歌晃了神。
她没有轻浮到表现出来的那种地步。
她不会用真心去喜欢某个人,知道没有多少人配得上她。
但她也并非无动于衷。
尤其是,遇见一个这么像唐暄的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尹云晖低声道:“你的寿数,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雁歌一下子失了兴趣。
她见他眼里满是正经,似乎真的很想知道答案,“算了,咱们能从鬼门关一起爬出来,也算是生死之交。我用一条消息换你一条消息,怎么样?”
“好。”
“我生了很严重的病,是三年前照顾师父时发现的,现在已经治不好了,所以才有了这一说。”
“到底是什么病?”尹云晖将手搭在货物上,忍不住追问,“药谷是人界最擅长医术的门派,等我去了药谷,就帮你问问——”
“不用了,这是秘密。”
“是不是和长铮刀的诅咒有关?”
见她不应,尹云晖只当她是默认了,心越想越沉。
他装作平静地倚在车壁上,“你来问我吧。”
杨雁歌直接道:“你真的不认识唐暄?”
“不认识。”尹云晖提着一口气,“这个人是谁?”
黑夜之中,杨雁歌正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渴望从少年脸上窥见些端倪,吃惊,局促,或者别的什么。可是少年如此平淡,仿佛真的在聊一个陌生人。
又也许是夜色太暗,面具又隐藏了太多,她最终没能捕捉到线索,失落地喃喃道:“他是我唯一的同门,幼年时受到过龙牙帮帮助。在黑原寨时,你认出了龙牙帮的标记,我想你们是不是认识。”
“我曾在楚州生活过,那里挨着龙牙帮的地界,所以我认得标记,但不认得这个人。”
杨雁歌话锋陡然一转,“楚州与剑门村相隔并不近。为什么你习来的招式,和他那么像?”
尹云晖的气又提了起来。
正如“十里乡音各不同”般,各地的刀宗,也早已不同。
楚州和剑门村即便相似,这么多年没联系,也一定各有发展。要命的是他对楚州的刀法了解不深,只能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杨雁歌直勾勾地看了他很久,偏偏这时,手腕又疼了起来。
她紧皱着眉,重新躺了回去,“算了,你讲讲天音宗选举吧,嘶……我真的得快点睡觉,嘶……”
她听不得规矩。果然在尹云晖说了一刻钟后,困得睡了过去。
“......所以选举人虽然多,但并非逐一比试,而是靠四位长老评判来人的潜质。”尹云晖听见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微微一顿,小声道:“杨姑娘?”
尹云晖转过头,月光下,少女歪斜地靠着车壁,睫毛轻轻颤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她的头发散乱地遮住半张脸,头倒向了尹云晖这一侧,就连一直抱着的刀,也静悄悄放在旁边。
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状态。
她或许对自己的功夫很自信,又或许,是差点就认出他了。
尹云晖将放在货物上的手抬了抬,想替她将落到唇旁的头发别到耳后,却害怕吵醒她,收回了手。
他极其小声道:“阿雁?”
杨雁歌听不见。
他便用手肘搭在在木箱上,偏着头,在这安静之中看着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阿雁。”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偷偷地多看她几眼。
并想着:如果这马车一直走下去该多好。
如果三年前,他知道杨雁歌拒绝自己,是因为这场病的话......他宁愿不去天音宗,带她寻遍天下名医,也要把她治好。
可是没有如果。
他变成了尹云晖,只能隔着一道面具,藏下所有思绪。
和他最熟悉的人,故作陌生地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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