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走后,杨雁歌一直挂心着他的脸皮是怎么回事,凑巧从掌柜口中探听到了“季明”去向。
她远远就听见了打斗,没分清谁是谁,但她认出了“季明”的剑。若非是她亲手将剑从擂台上拔出来的,她恐怕很难相信,面前的姑娘就是“季明”。
李听枫一言不发,撑着剑站了起来。
她体内的软骨散还没散去,杨雁歌赶紧去扶她,“我送你回客栈。”
“不用。”李听枫低声道,“我要回家。”
“那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杨雁歌没带什么药草,好在借了一匹马赶来。
李听枫本不想让她送,但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低声道:“沿这条路走出十里有个小镇,药铺的右边就是我家。杨姑娘,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路上,李听枫告诉了杨雁歌缘由。
原来季明从剑门村失误后,假装被逐出门派来参加选举,但不慎在三合交界地段摔伤了腿。他害怕无法交代任务,让周秉彦找到了善于易容的李听枫,希望能替他赢下一局。
怀山派不想让杨雁歌进入天音宗,那份名单应也是有人动了手脚。凭李听枫的本事,原本可以赢下杨雁歌。
“你为什么要帮周秉彦呢?”杨雁歌深谙周秉彦的城府,想到李听枫不顾风险地在擂台旁赚钱,“是有家人生病了吗?”
李听枫身子一僵,没有应声,但杨雁歌看出了不对。
“我也认识那姓周的。”杨雁歌缓慢道,“看来他确实不是寻常的药商。”
马停在了一方寂静无光的小屋外。李听枫鼻尖轻嗅着,忽然警觉,“小梨?”
她身上药效未散,跌跌撞撞地伏在门旁,终于在看见屋中死寂后悬起了心思,“小梨?小梨你听得见吗?”
杨雁歌见状不对,拴住马与她一并进屋。不大的屋中,杂物竟被翻得满地都是。那里有打斗的痕迹,幸好没有见血。她见李听枫颤抖着捧起一张信封,便主动点燃蜡烛,环顾着四周。
她瞥见地上散乱的草鞋,看鞋子的尺寸,这屋应当住着一个小姑娘。再看李听枫忙乱地拆开放在桌上的信,杨雁歌不难猜出,这小姑娘应该是李听枫的亲人。
这屋子里,有魔气。
那样小的姑娘,落在魔物手里,只怕活不了多久。
杨雁歌敛起神色,凑上前一看信件,眼皮一跳,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想救小梨,让杨雁歌到来阳镇见我。鬼铃。
李听枫顿了很久,哂笑道:“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来阳镇距离中州城仅有二十里。在赶到中州城的路上,杨雁歌就听闻过这个地方。
杨雁歌只当鬼铃是逼自己出面,毫不畏惧道:“我这就去。她想杀我,还没那个本事。”
“不。”李听枫心绪复杂地收起信,“她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和你无关。我过去,你绝不能出面。”
“那就一起去。”杨雁歌果断道,“我总不能坐视魔物害人。”
李听枫的呼吸落下了又提起,终于咬牙道:“你是刀宗人,对吗?今日你一旦过去,不仅让刀宗身败名裂,你自己也有可能活不成!回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说完,李听枫便要赶人。
杨雁歌见她态度坚决,又想起赶来救她之前,听鬼铃说什么“控制小梨的魔气”,横在门口蓦地醒悟,“姐姐你的亲人......难道是魔?”
寂静的屋中,李听枫下意识握紧了剑。
她并不想害更多的人,可她知道,自己正在承受追杀,不去小梨会死,去了自己也会死。她找不到能救小梨的人,卸了力气,闭眼苦笑,“你既然明白了,就走吧。你一出面,他们定会说你通魔......天音宗你进不了,对刀宗的怀疑也会卷土重来。妹子,你没必要帮我。”
但这满屋的药包,陶碗,各式各样的医书,已经说明了一切。
为了救下小梨,李听枫一定用尽各种办法。在人界,苦心孤诣地拉扯着一只半人半魔的亲人,她过得一定很难。
杨雁歌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误信许多土方子,以为吃奇奇怪怪的东西就能让自己变成人。她明白了李听枫为什么急着赚钱,踌躇着不知是走是留。
原来,怀山派给她下的,是这样一个局。
李听枫为了救妹妹不顾一切,若非她还有一丝正气,怕真会将杨雁歌绑来了交换小梨。一旦如此,怀山派便可大肆宣扬杨雁歌通魔。天音宗必不敢再收留她。
而若杨雁歌主动去救......就是坐实了通魔的罪名。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杨雁歌折回身走了几步,瞥见院中煎药的小火炉,横下心回过身,“姐姐,我和你一起去,但我们不能这么去。”
杨雁歌将刀解下,找了处安全的地方放着,“你不是会易容吗?我们伪装一下再去,总要打探消息再做决定。来阳镇的人多了去了,他们未必会认出我们。”
............
李听枫个子高,扮作女子很容易引起注意。为了行事方便,她和杨雁歌都换了面容,伪装成一对夫妻,天一亮就到了来阳镇附近。
她不仅会伪装面容,还会伪装身份符牌。两人不好再带刀剑,只能藏着短匕,装成货商徒步行至来阳镇。
她带的是一个个好看好闻的荷包,据说是小梨无法外出,在家做来卖钱的。
“她是我的亲妹妹,是个懂事的孩子。”路上,李听枫声音苦涩地说着,“有次她发高烧,我们都没在意,谁曾想不仅烧得失声,竟然还是因为魔物找她做宿主的缘故......我想尽办法,也只能遏制她身上的魔气,整整十年,她不仅形如孩童,病症也越来越重。”
“姐姐肯定不容易。”杨雁歌挽着李听枫的胳膊,低声道,“你这么好的功夫,又和鬼铃有这么深的仇恨,小梨的病会不会是因为鬼铃?”
李听枫长长叹了声,“我和鬼铃的纠葛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宁愿没有这身功夫。”
杨雁歌明白她有秘密,观望着四周,不再多问。
村镇间不缺小商小贩的交易。二人混入人群之中,倒也不显眼。
小梨身上的魔气并不显著,杨雁歌察觉不到异样。与李听枫卖了片刻的荷包后,忽有一青绿斓衫的男子咳嗽道:“这荷包里,可是有广藿香?”
男子二三十岁,单面金边眼镜,十分斯文。他的长发挽成了发髻,用青玉簪着,与一身翠绿相得益彰。许是身子骨不太好,他看起来十分的瘦削,面容发白,说不了几句便会咳嗽。
李听枫立马换了原本冰冰冷冷的面容,客气地笑道:“贵人懂得真多,这香囊中不仅有广藿香,还有檀香、岩兰草、没药、忍冬。这几味都有驱魔辟邪的作用,您要是想要其他的香囊还可以专门来调配。”
男子轻轻点头,“这五味确有保护之意。不知这摊铺上,有没有槲寄生的香囊?”
杨雁歌不懂调香,见男子腰间缀着一枚与他气度不符合的铜符,符纹奇怪,忍不住一边盯着一边琢磨是什么纹路。听见“槲寄生”三个字后,她却莫名其妙心中一颤,视线向上,对上了青衫男子长长的双眼。
她眼前一阵晕眩,忍不住抓住了李听枫,听自己心跳如擂鼓般响了起来。李听枫将她暗暗一扶,手已不动声色握紧了短匕,却听杨雁歌断断续续道:“槲寄生......是那有诅咒的树吗?”
“是诅咒,也是祝福。”青衫男子掩面咳了几声,轻声温和道,“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世上不缺灾难,也不缺奇迹。所谓的灾难与奇迹,既是人来规定,便是人能改变的。”
他弯下腰,将十枚铜钱递予李听枫,收了那广藿香的香囊。腰间铜符映着阳光,明晃晃地在杨雁歌眼前闪动。
杨雁歌忽然意识到,他的铜符和梦境中符薪的符牌纹路,一模一样。
她终于明白那种晕眩来自于何处——符薪认识他。提到槲寄生的片刻,她似乎觉察到什么场景,转瞬即逝,但无疑,她看见符薪与青衫男子正披着大氅,并肩立在树下,交谈的正是树上的“槲寄生”。
男子身上有极浅的妖气,就连身为半妖的她,都几乎察觉不到。
这一晃神间,有姑娘抱着书卷,怯怯道:“宋夫子......是要去学堂吗?”
“是小静啊。”青衫男子笑了笑,掩面又咳了几声,扫见姑娘怀中的书卷,道:“我的课大概巳时结束。你若有时间,就一并去听我讲课吧。”
宋夫子......杨雁歌脑中一抽,忽然抬头道:“贵人可是名唤宋温如?”
青衫男子笑道:“难怪觉得你眼熟。姑娘可是姓符?”
见杨雁歌一脸彻悟,宋温如淡淡地勾起笑,将手一揖,“那么姑娘,有缘再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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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砚湖初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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