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如......这个刻在符薪意识里的名字，莫名其妙地跳入了杨雁歌的脑中。
她知方才那一刻，符薪在体内惊醒，想要取她代之。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事情蹊跷至极。
“你认识他？”李听枫朝他多看了几眼，低声道，“他身上的符牌不一般。这种奇怪的符牌，平时不会示人。”
“什么意思？”
“符牌上看着像花纹的地方，其实是妖界的文字。”李听枫没解释她为何会认识妖界文字，声音越来越低，“这周遭也许都是鬼铃的眼线，一定要谨慎。”
“他是半妖。”杨雁歌亦压低声音，“人界生长的半妖活不过二十岁，他像是来自妖界。可人妖两界从百年前就设置了禁障，他是怎么过来的？”
来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槲寄生......杨雁歌毕竟不是符薪，苦思冥想了片刻，只想起符薪和宋温如对槲寄生的祝福交谈些什么，末了听宋温如幽怨道：“帮主不信槲寄生的传说，却信‘天命在我’一词，这又是为什么呢？”
唉。这些回忆，想起来好像也没用。
杨雁歌将荷包翻来翻去，与李听枫蹲守一上午都没有线索，忍不住道：“姐姐，我去找他问一问。他是半妖，定然害怕被发现，就算那群魔物想说我连通妖魔，我也可以把他绑了，说是为民除害。”
也没有别的出路，等李听枫点头之后，杨雁歌便拿上荷包，踩着巳时的点赶到了学堂。
堂中还在授课，但换了一位夫子。宋温如正立在学堂的角落里，同那抱卷轴的姑娘指点些什么。
姑娘名叫宋小静，想要通过文举考入八大宗门。
原来，每年的春日仅是天音宗的武举，而八大宗门还有文举一路。当今人界多想得道成仙之人，武举之风盛行，文举大都选拔维护宗门秩序、制定规章的人物，出路不广，因此参与的人少。他们需要书通古今、对答策论，对文举的考核也大都是策论。
杨雁歌来时，宋温如正好讲完。宋小静恭敬地道了谢，亦朝杨雁歌鞠了一躬，客客气气地出去了。
杨雁歌手忙脚乱地回了礼，听宋温如笑了一声，立马换上了小贩的神色，客气道：“贵人，方才你的香囊有些针工问题，我们给您换了一个。”
“不必了。”宋温如没让她拿出新的，示意杨雁歌随自己离开，“姑娘身边的男子，是你的亲人吗？”
“是我的夫君，我们成亲已有三年了。”
宋温如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小心地绕开地上落下的花瓣，垂下的眼镜金链随着他的动作轻晃。绕开那一大片花海之后，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庭院，“已经成亲了啊。”
他的眼中并非没情绪，更像是把所有情绪都深埋在心里，只留了一片宁静的深海。杨雁歌见他眼尾闪着晶莹的光，似乎是被什么破碎的东西划伤了，正要细看，那抹光点却因他的眨眼转瞬即逝。宋温如轻声咳道：“......来阳镇有倒卖魔种的人。”
杨雁歌霎时睁大了眼。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待宋温如说了句“这里没人”后，才奇怪道：“魔种？”
“......怀山派与魔物的交易，一部分就与魔种有关。”他推着金边眼镜，缓慢道，“不觉得奇怪吗？这里离天音宗不过二三十里，魔物为什么敢在这么近的地方布局。”
她立时反问：“你怎么知道是魔物让我们来的？”
宋温如轻笑了声，“我的推断过程很长，只怕你不想听。”
“那你呢？”杨雁歌毫不畏惧地问着，“你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其实想问宋温如是怎么从妖族来的人界，偏偏此时，袖口的符牌震动起来。见一直沉睡的梧灵难得有了反应，杨雁歌不好细问，缓了语气道：“好吧。在这种地方周旋，你也不容易。他们又是在什么地方卖的魔种？”
宋温如摇摇头，“我不知道了。天音宗都查不出来，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着学堂外有人过来，杨雁歌只好先告辞离开。退回摊贩处时，她发现李听枫不见了，正惊愣着，忽被人抓住胳膊往后一带。拐角处站着的，正是李听枫。
杨雁歌见她神情不对，没来得及细问，李听枫便又展开一张字条。
——小梨在城隍庙。
“城隍庙在来阳镇外五里。”李听枫收好那字条，沉声道，“她让傀儡人丢到我的摊上，大概是认出我们了。”
若说来阳镇偏僻，城隍庙则是在更荒僻的山道之上。那里不是交通要道，没有八大宗门的弟子，就算闹得动静大了些，村镇的百姓也不敢贸然去救人。
这是明晃晃的鸿门宴。
杨雁歌紧拧着眉，一时分不清宋温如到底是敌是友。鬼铃若耳目通天，他必然也在视线之内。倒卖魔种这么重要的事情，竟任由他告知自己？
“容我想想。”杨雁歌用拇指和中指卡住太阳穴，背靠着石墙，只觉颅内血液突突奔涌，闹得她眼晕目眩，“姐姐，容我好好想想，我觉得有一个非常不对的地方。”
就在这时，方才找宋温如询问的姑娘宋小静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一见到杨雁歌，立马惊呼：“是你，你在这里——”
她声音不大，可村镇上的人像是早就察觉到异样，乌泱泱地涌了过来，满脸凶色地将杨雁歌和李听枫围住。
“你和宋夫子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有人扬起声质问，“你一走，宋夫子立马遇袭，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少和他们废话！”有人叫道，“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城隍庙去！那人说了，要用他们的性命换宋夫子活着——宋夫子可是我们的大恩人！”
村民一拥而上，就要同杨雁歌和李听枫动手。二人纵使带了刀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伤人，何况此时都手持短匕。电光火石间，杨雁歌抓住一人的铁锹，醒悟般叫道：“等一下！”
眼见自己的喊声镇不住众人，她只得夺过铁锹一横，逼退近身的几人后，将铁锹“锵”地落在地上，一抬头挺起胸脯道：“我们都是八大宗门的弟子，找宋温如问情况的！你们说有人要用我们的性命去换他，是谁说的？”
“八大宗门弟子能活得这么埋汰？”有人闹道，“你们敢出示八大宗门的符牌吗？”见杨雁歌顿住，他们立马叫道：“她在骗我们，把人抓起来！”
杨雁歌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李听枫慢悠悠地挡在自己身前，一手塞给她一个物件，另一手往袖中一摸，晾到众人面前。
塞给杨雁歌的，是季明的符牌。
而李听枫手里的......是魂归楼二阶掌魂师的符牌，刻着“无双”二字。
魂归楼，是八大宗门之中，唯一和渡魂打交道的门派。
据说他们遍布各界，连通鬼界，常常穿一黑袍游走于暗夜之中。除非哪里有凶案，白日里，人们很难看见他们。
人妖魔死后都有魂魄，其中不少是恶魂。魂归楼人，就是同这些恶魂打交道。在他们的划分之中，一阶掌魂师仅有四位，而二阶掌魂师，仅有十六位。
黑漆漆的符牌果然镇住了众人。见他们如见死神般退让开，李听枫平静道：“够了么？”
............
等人们渐渐冷静后，杨雁歌和李听枫搞懂了情况。
宋温如是两年前来到此地的夫子，来的时间不长，却做了很多好事。得知普通人根本不敢放弃庄稼读书后，宋温如便在街边讲学。先告知普通商贩怎样走货可以获利更高，又在农忙时主动去田间帮忙。他身子弱，忙不了几下就开始出虚汗，但他似乎十分懂怎么种地。来阳镇的土地经常有虫害，以往的百姓会撒石灰来防，渐渐的土地变硬了，植物也死了很多。
宋温如道：“石灰能杀虫，但不可久用。用草木灰混合烟叶水，或种植薄荷、迷迭香，也可以驱虫。”
最初时，百姓对他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不以为意，“花里胡哨的，还不如洒石灰痛快！”
可毕竟有愿意听宋温如说话的人。他们按照宋温如的指使少用石灰，并种植芦苇、苜蓿，收成果然更好。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这法子传开后，庄稼慢慢都好了起来。
庄稼是百姓的命根，他们怎么可能不佩服宋温如。
后来宋温如开始琢磨植物，几个月几个月地培植产量更高的庄稼，渐渐让这一带的百姓能吃饱。可他身子骨越来越消瘦，只能退居学堂之中讲习。
这一代的百姓，只有家里有钱的能去学堂。宋温如本想将学堂开得更广，但心有余力不足。饶是如此，百姓已经很感激他了。
一听他是因杨雁歌的牵扯被抓走的，人们都闹着要一个交代。
杨雁歌却困惑了。
——这样其乐融融的关系，宋温如怎么会说来阳镇倒卖魔种，把祸水往村里引？
可往人群中一扫，她似乎又意识到缺少了什么。
来为宋温如鸣不平的，大多数是他所帮助的农民。
但在这群人中，没有一个，是那些供得起后人去学堂。或者说，宋温如原本有些排斥的，来阳镇的世家大户。
“你们看见抓走他的是谁了吗？”杨雁歌悟到了关窍，“是你们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此言一出，人群果然寂静了。有几人的面上浮起惧色，但见二人是八大宗门的弟子，又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
就在此时，宋小静怯怯地开口：“抓走他的人不认识，但是传话的那位，是学堂的王总管。宋夫子被抓走时，王总管......就在一旁看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三十章 砚湖初试（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