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杜纯长长出了口气,“上次来阳镇出事时,也是他建议不要直接录用阿雁。那魔种是他发现的,魔种的来源和去路,他也一直在追查。”
“如果不是他,周秉彦也查不出这么多。”沈聆之道,“一查查到了怀山界内的青石坞,难怪六公子会急着要杀他。”
杜纯看向沈聆之,“周秉彦果然是你的人?”
“是啊。”沈聆之笑得温柔,“他很厉害呢,连我都快被骗过去了。”
“那怀山派和卷轴......”
“也只是激化矛盾的手段。”沈聆之道,“裴松拿了卷轴,裴茂文定会不服,算上青石坞之事,也许我们就能找到出路。”
............
片刻后,正堂外又来了两人。
堂中已不见了杜纯,只有沈聆之。二人没料到他回来,都不约而同地一顿。
尹云晖挪开了目光,杨雁歌则挂上了悻悻的神色,垂着眼道:“沈公子。”
“好久不见了,阿雁。”沈聆之道,“你的刀呢?”
“断了。”杨雁歌平静道,“被杜长老斩断的。”
她并不避讳发生了什么,带着少年匆匆敬完香,一眼都不敢多看沈聆之。
但她等尹云晖离开后,还是像卸下千斤重负一般,肩膀一沉,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沈公子,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沈聆之心一沉,“什么意思?”
“杜长老让我用七日好好想想,我决定先和云晖去游山玩水。至于其他的......”她神色黯黯,“我想你们可能信错了人,宋夫子也信错了人。我不如符薪,但我,也不是认你们操纵的容器。”
不由沈聆之多问,她挽住尹云晖的胳膊,状若欢快地离开了。
沈聆之无声地看着她的背影,找来信得过的随从,“替我追随他们,一旦有不对,及时告诉我。”
杨雁歌说游山玩水,就是真的游山玩水。
她不想回中州城,与尹云晖在周遭的村落与山林中闲逛,走到哪里算哪里。入夜若看见客栈,就住客栈;若没有,就露营在郊外。
她甚至不考虑为自己配一柄刀,不考虑盘缠能用多久。听闻附近有座凤昔山,山上有棵千年古树,挂着许多恩爱之人许愿的红绸,很灵验,便道:“我们去那山上玩一玩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树。”
尹云晖自然应了。
凤昔山下有个凤昔村,二人从城中打马过去,傍晚正好到了客栈。
杨雁歌见村中热热闹闹,出去问了一圈,原来明日就是庙会,人们正张灯结彩地准备着。
庙会与其他地方差异不大,但有一点亮色:许是那棵古树的缘故,凤昔村中流传着不少爱情故事。
最有名的一则与那千年古树相关。
相传,一位姑娘与小伙子是青梅竹马,本该如约成亲,却因为山匪残害了自己的妹妹,决心要学剑术为妹妹报仇。
这场成亲本该只推迟三年,谁知人间生变,又逢乱世,原本的村落已被夷为平地。小伙子坚持不懈地寻找对方,在战乱中跌宕十几年,最终与姑娘重逢。
故事很简单,但是人们非常喜欢,大约是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打动。
又据说此事真实发生过,还在千年古树下许过愿,这则故事便成为了庙会上经典的桥段。在当日辰正,会有人扮成那位小伙子,自酒楼上为众人撒下红绸,接到红绸的人写上心愿系在树上就会灵验。
杨雁歌果断道:“那我们可要尽早过去,抢一个好位置,抓到最多的红绸。”
尹云晖问:“你想许很多愿望吗?”
其实可以告诉他,他想。只要不是让他在一天之内赚到几万两银子,他都可以很快完成。
“不。”杨雁歌摇摇头,“到时候肯定有没抢到的人。我们把这些红绸拿到树旁卖了,还能捞一笔钱。”
次日卯正时分,杨雁歌与尹云晖跑到酒楼中凑热闹。
他们去得非常早,酒楼才刚刚开门。杨雁歌找机会和掌柜搭上话,一通好言好语说得掌柜十分喜欢她。
她其实是想问掌柜怎么才能抢到更多的红绸,聊了不久,小二慌忙地说了句什么,听得掌柜一急,“怎么会这样?那今天怎么办?”
原来是负责发红绸的小伙子早起时摔了腿,被送去医馆,不方便上场了。
这件事其实不难,村中能应付的小伙子也有不少,但离抛红绸只有一个时辰,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赶在掌柜找人之前,杨雁歌问:“外乡人也可以吗?”
“这倒是没讲究。”
她把尹云晖推了出去,“那他呢?”
掌柜上下打量着尹云晖,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身子骨很端正,去看看衣服合不合身。”
“我?”尹云晖未料掌柜这么快就应了,指着自己的面具道,“我不能摘下面具,我也行?”
“每年抛红绸的小伙子都是要戴面具的,正好不用给你准备了。”
尹云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也不擅长做鼓动人心的事,但看着杨雁歌殷殷期待的眼神,他猜这家伙是希望往她的方向多抛些红绸,只好答应了。
他们把尹云晖抓去打扮时,杨雁歌就在酒楼等着。
半个时辰后,掌柜笑吟吟道:“原来二位还是天音宗的少侠,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他收拾好了吗?”
杨雁歌正想探头探脑地去看,少年已一袭绯红立在她身前。
礼服是精心挑选的上等绸缎,艳丽庄重,金丝勾出的白鹤熠熠生辉。
这装扮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远远一眼,便如从画中行出之人,一笔一划都恰到好处。
尹云晖其实很紧张。
那衣服繁琐得很,头发也被重新梳理了一通,他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被赶鸭子上架地当了一回“新郎官”。
尤其知道他是天音宗弟子后,他们更激动了。他倒是不怕别人怎么说,就怕杨雁歌看见会觉得不习惯。
而他果然看见少女惊愣住,仿佛见了另外一个人。
他惴惴不安地咳了一声,“我还没照镜子。”
“你等着。”
杨雁歌说完便出了酒楼。
要让他等什么,少女一句话都没说。
她将近半个时辰还没回来。街上的人渐渐多了,尹云晖看他们收拾着红绸,有些焦急。
她还想抢最多的红绸,赶不过来怎么办?
但他更害怕的是,少女留下的那一点点期待会因为失约而破裂。
在他被叫到酒楼上之前,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尹子!”
她不知从哪里换了一身朱红的长裙,簪了流苏与镀金步摇,竟然还用胭脂粉黛认真打扮了一番。
她从未穿过如此明艳的衣服。
一双眼便可璀璨如日月,即便平日穿着粗布短褐,也是明亮的、闪闪发光的。
而今更像是夺去了天地间所有的光泽,用一捧火将周遭都烧成灰色,只留这一片朱红,永远烧灼在少年心底。
她牵过他的手,“我好看吗。”
尹云晖说不出话了。
他耳旁如惊雷响过,思绪如被巨浪奔袭卷走,已听不见其他人的话。
何等耀眼夺目。
便是有九轮太阳悬于头顶,千万流星齐齐划过天穹,他怕是也看不见。
眼前全都是她,只是她。
“要到你了!”有人把尹云晖拍回了神,见了他怔愣走神的模样,都心照不宣地笑着,“给你红绸。等司仪说完话,你跟着往下扔就好。”
是怎么被推到的台上,又听见了什么话,尹云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然未觉。
台下响起喧闹,人们都朝他欢呼,将他视为了月老的使者。
可他眼里只有立在街巷对面的杨雁歌,见她紧抿双唇,又期待又紧张地看向自己。
似乎这不止是一场戏,而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在神明的庇佑和无数人的祝福之下,和他成亲。
成亲......这两个字,他总觉得很遥远,遥远到需要做好一切准备,才有资格提起。
人们总向往着完美无瑕的爱情。
这一回,他是爱情的信使,是人们的信仰,也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他要以最漂亮的姿势挥出这红绸。
他要向她展示,他们的爱情,亦如这火红的绸缎般绚烂,胜过六月花、七月霞。他要告诉她,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事情等她去看。
他迎着朝阳,将手中红绸尽数抛出。
轰轰烈烈的朱红色从天而降,喧闹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隔着无数人的欢呼,隔着纷飞的红绸,他看见少女安静地立在那里,亦隔着层层叠叠的人望着他。
本该去抢红绸卖钱的杨雁歌一动未动,仿佛这一眼,已经胜过无数次的海誓山盟。
不知是不是这场面太绚烂,尹云晖仿佛看见她眼尾也泛着红。
他脑中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冒出一个想法。
是有别于年少的悸动,有别于那些暧昧情愫的,一个郑重的、坚定的承诺。
他要和她成亲。
从此行过山遥水长,看遍桃花与瑞雪。
生时长相思,死后不相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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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来阳凤昔·故人一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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