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明策身边多了一位公主后，大臣们的心思就都活络起来，想方设法的往后宫里塞人。

陆明策心中有考量，谢芷把自己气吐血的场景，这辈子他是再也不想看到了。是以严防死守，来“做媒”的一律冷言回绝，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这日谢芷睡起午觉，又来找陆明策腻歪。不过还算懂事，听宫人禀报陆明策正在打坐，在外殿乖乖候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听见有动静才进去。

正好到了下午用点心的时间，谢芷宫里有一个小厨房，搜罗了全国各地有名的厨师，做出的点心是连陆明策都没尝过的美味。

谢芷没什么形状的歪在陆明策身上，二人笑着窃窃私语。宫人们捧着茶点鱼贯而入，脚步轻巧，敛声屏气。

忽然，谢芷道：“等一下。”

一个刚把水晶盘放在桌上，正要退下的小宫女身子猛地一颤，头垂的更低了，声如蚊呐般的哼哼了一声，“公主。”

声音虽然低，却能听出娇媚之意，比谢芷故意捏着嗓子的声音不知好听了多少。

叫人抬起头来，一张面孔漂亮娇弱的仿佛被雨打过的山茶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谢芷心念一动，抬手抚上了女子的脸颊。

“我没见过你，你不是伺候我的宫女。”声音都放轻了，仿佛怕把人吓到。

“奴婢……奴婢是新入宫的。”宫女目光盈盈的往陆明策的方向落了一下，很快垂下头。

谢芷顿时明白，这是冲着陆明策去的。可是手下的皮肤滑腻，怯弱的肩膀不胜一揽，竟让他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

陆明策盯着那只不老实的手，眉头微微蹙起。

把手捉回来握到掌中，道：“阿芷若是不喜欢，就打发到别的宫里。”

“不要。”谢芷立刻道：“我很喜欢，送到我宫里去。”

陆明策道：“新来的宫女，未必能伺候的好你。”

蠢蠢欲动的爪子又抚上女子的脸颊，“长的这么好看，就算犯错了，我也会原谅。”

陆明策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宫女抬起头，泪眼婆娑的仰望着陆明策，眼睛里仿佛伸出一只小手，勾啊勾。

陆明策凝视了片刻，道：“我见过你。”

谢芷斜眼儿看他。

立刻有宫人上前低声道：“是国公府的庶三小姐，中秋节时随国公夫人进宫参加过宫宴。”

陆明策点头，心中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看向谢芷道：“你看，这是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能伺候人，我叫她家里人来接她出宫，你乖乖的。”

三小姐一听这话就着急了，咚一声跪下。国公府将她送进宫，已经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如果她这件事没做成就被退了回去，一定会成为家族的弃子，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白皙的额头磕的通红，谢芷将手掌垫在她的脑袋下面，面色难得严肃，眼中流露出说不清的神色，道：“难道你也吃不饱饭吗？何必呢。”

三小姐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怯怯的咬住下唇，不敢言。

陆明策敲桌的手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漂亮怯弱的三小姐当然没有如愿留在宫中，自那一事后，陆明策的后宫越发守的固若金汤，别说塞人了，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谢芷身上也渐渐发生一些变化。

从前他十分喜欢亮闪闪的金银首饰，宫人捧给他的裙子，不管颜色多么花哨繁复，从来不挑剔。现在穿的素了不少，前些日子还叫绣娘做了两件男子的服饰，穿上后就不肯下／身，仿佛十分喜欢。

谢芷骨架嶙峋，穿男装时，把衣服撑的刚刚好，一张脸孔白白的，还有些稚嫩，瞧着是一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小公子。

这副模样落在陆明策眼里，便是别有一番滋味。

陆明策将一本公文批注完，合起来放到左上角，抬起头看了一眼，谢芷正垂眼专心致志的研墨。

睫毛垂长，神情恬静，又乖又惹人。

片刻后，他状若不经心道：“等来年花开时候，我封你为美人，可好？”

谢芷停下晃酸了的手臂，长舒一口气，心道可算批完了。动作流畅自然的往陆明策怀里一坐，揽着脖子问：

“为什么不是王后呢？”

他看着陆明策，双目黝黑剔透，仿若稚子，无一点多余的情绪，就好像问今日饭后的点心里，为什么是梨子馅儿而不是山楂馅这种寻常问题。

而陆明策的态度，也像告诉他“山楂只消不补，吃多了伤胃，而梨子生津润燥，正适合地龙大烧这几日食用”般温和耐心，道：

“王后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表率，身份干系重大，起行坐卧都不能错了规矩，日常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王后的职责，要管理后宫，召见命妇，主持宫宴、祭祀、册封、庆典……”他一项一项举例，“一年到头几乎无消闲之日，我问你，这些你都做的来、也愿意去做吗？”

谢芷只听见那句“天下女子的表率”就心虚了，又有些冒无名火，他好端端的男人当了十几年，偏偏碰见这个眼瞎的帝王把他认成女人，偏他还缺乏几分破釜沉舟的勇气，做不到掀起裙子让对方领略一下“比你还大”的惊喜，都快憋屈死了。

“你以后会娶一位王后？”谢芷哑着声问。

他这人就是小心眼儿，陆明策的一根毫毛都不想让别人沾。只可惜这时候，他还不明白这股强烈的占有欲因何而生。

陆明策没有回答，而是专心致志的把玩着那只比之女子“柔荑”略显粗糙的手，仿佛思考犹豫什么。

等的时间太久，谢芷几乎以为他要立刻娶一位王后了，正要发作，只听那人问道：

“阿芷，你对我是什么感情，为什么愿意留在我身边？”仍旧揉捏着那几根细细长长的手指，神情平淡，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谢芷睁了睁眼睛，心中疑惑，难道除了留在陆明策身边，他有第二种选择吗？他这破烂身体，没有陆明策那些不要钱的丹药续命，早就一命呜呼了。

更何况陆明策身边有吃有喝，作威作福，就算有朝一日，他的身体已经好到凭一己之力能去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他也……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仿佛顿悟了什么。

陆明策为何这样问？因何而问？

谢芷是多么精明一个人。

平日里二人相处的画面一帧帧闪过，在一起时的亲昵，躲闪不及的凝视，包容与耐心，毫无缘由的疼宠偏爱，还有那句“阿芷，你对我是什么感情”，都毫无疑问的指向同一个真相——陆明策心悦他，喜欢他。

谢芷微微扬起下巴，眼睛眯了眯，那是一种得到好东西的满足、得意、狡猾的神情。

原来在他担心身份败露的同时，陆明策也在患得患失。他比他更痛苦。

他小小的吸了口气，压抑住总要往上翘的嘴角，为什么心中会迸发出如此蓬勃的喜悦，已经顾不上思考，他道：“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我，况且我身体这么差，离开你，恐怕一个冬天也活不下去。”

说完之后他就紧紧将陆明策抱住，脑袋贴在胸膛上，做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心中却十分清晰的知道，自己这话一定让他伤心了。

他多么聪明啊，怎么会猜不到陆明策想要什么答案。

心里不由得又酸又疼，还带着点没理由的小痛快，狐狸似的笑了一下。

陆明策问：“除了能照顾你，就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谢芷收紧双臂，说：“没有了。”

陆明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愈加温和柔软，仿佛在哄骗小孩子，说：“我的理由和你不一样，我想将你留在身边照顾，是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