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芷像一只土拨鼠，一下将脑袋竖起来，直勾勾盯着对方。被别人知道真心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他不相信陆明策这么轻易交底了。

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他扬起尖尖的下巴颏，说：“我要当王后。”三分试探，七分得意忘形。

陆明策道：“不行。”

没想到陆明策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谢芷惊讶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陆明策当然明白谢芷的意思，既然你喜欢我，就要满足我所有的贪婪和**。

可是谢芷看着他的眼神这样直白单纯，他是一点厌恶都生不出来。

陆明策道：“当王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吃不了这个苦。”

当了王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能吃什么苦头！

谢芷心中翻涌着不快的情绪，觉得这是一个再拙劣不过的借口了，陆明策根本就没想过让他当王后，云故国高高在上的王，需要的是一位高门贵女相配。

他垂下眼睛，眼中迸/射出狠毒的汁液。

什么狗屁喜欢！

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他想起从前在栖凤阁里，没心的男女最会用这两个字骗人，而相信的蠢货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他看了陆明策一眼，就算现在是真心又如何，还不是不愿意把王后之位给他，谁能保证男人的真心可以长长久久一辈子。

本来并不在乎的东西，可是想到这是陆明策为另一个人准备的，竟渐渐成长为他心中一根隐秘的刺。

其实美人的位份并不低，仅次于王后，又不如王后之位那般惹眼又招人觊觎，陆明策这个决定，固然有不想招惹非议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是出于为谢芷的考虑。

“好啊，那就不要了，”谢芷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王后有什么好的，我一点都不稀罕，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

陆明策脸上露出点笑模样，说：“阿芷呢，也喜欢我吗？”

谢芷眼中露出古怪笑意，看着陆明策，缓缓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笑意凝固一瞬，陆明策在谢芷脸颊上拍了拍，亲昵又仿佛掩饰什么，轻声道：“小孩子。”

是失落吧？那是失落吧？谢芷心中快意无比，却还不愿轻易放过人，道：“你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你，那你不是很可怜。”

陆明策的脸上的笑容消失干净，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宝宝，收起你的坏心思。”

谢芷驯服的靠在陆明策的胸口，心中隐隐得意。他体会到把一个人的真心捏在手里揉捏的快感，刚才有一瞬间，他看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爱而不得的狼狈模样。这也更加坚定他不会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真心的决定。

寒冷的冬天过去，春天很快到来，天气渐渐变得暖意融融。宫人们换上轻便的春装，步履越见轻快，阖宫上下沉浸在一种比春意更让人喜悦且期盼的氛围中。

他们的王上终于要纳妃了。虽然不是娶王后，不过这浩大的阵仗，比迎娶王后并不差多少。而这名幸运的入了王上法眼的女子，将会成为后宫唯一的女主人，得到君王的专宠。

谢芷穿着大红喜服，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隐隐绰绰一张脸，觉得十分陌生。

粉太厚了，口脂太红了，如云的头发上装饰了太多的珠翠，他晃了晃脑袋，眉间坠下的珍珠轻轻触碰撞击着额头。他的心脏忽然仿佛被一把攥住，莫名的恐惧升腾而起。

他真正的身份，将会在今夜彻底暴露。

他有本事在杀人放火做完任何坏事后都能博得陆明策的原谅和怜悯，却无法想象当自己赤果果变成一个男人后，陆明策会用什么眼神看自己。

指甲用力嵌入桌底，丝丝缕缕的血丝显现。谢芷压抑住扯下这身喜服的冲动，看着镜子里怄红的双眼，忽然伸手把梳妆盒推到，只听“哗啦”一声，在宫人的惊呼声还未出口时，他便从里摸出一枚金钗紧紧握在手中。

常伺候的宫人认出这是公主……啊不，美人成日戴在头上的那枚金钗。金钗的样式已经过时，工艺也是下乘，在这种隆重的日子里，绝对没有它的位置。

谢芷却执意把金钗插到脑后，只有这玩意儿在，他心里才有底气。

他不允许任何人嫌弃他，不要他。

娶纳礼复杂繁琐，流程走了整整一日。谢芷整个人累的都恍惚了，终于入了洞房，只有他一人，将头上叮叮当当的发饰胡乱除下，留下那枚金钗往里压了压，倒在床上立时昏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迷迷糊糊感觉有一双大手在领口拨弄，伸手挡了挡，听见一个声音轻笑道：“解了外衣再睡。”

谢芷猛地睁开眼睛，一双带着些许醉意、笑意盈盈的眼睛映入眼帘。

有一瞬间恍神，烛火下的陆明策脸庞俊美无涛，眼中醉意流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与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模样相差甚大。

“既然醒了……”轻轻的呢喃，仿佛旖旎的柔风，挟着酒香拂到脸上，谢芷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也醉了。

繁复的喜服一层层解开，陆明策的心脏也渐渐软化成一摊水。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苍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仿佛柔弱无依的莬丝花攀附着树干，光是这样一个画面，就将他的心脏激的一阵阵发烫。

谢芷睁开眼睛，目光古怪的盯着陆明策，抓着他的手坚定的往身下探去。

……

寝殿之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庞然大物撞翻在地，地皮都被震的抖了抖，殿外候着的宫人个个被吓得一个激灵。

这巨响来的实在蹊跷，统领宫女小心问道：“王上，美人，是否需要奴婢进去伺候。”

长久的安静过后，沉沉的声音传来，道：“都退下！”语气隐隐带着怒火。

宫人们又惊又吓，哗啦啦跪倒一片，统领宫女鼓起勇气道：“王上，奴婢……”

话还没说完，殿门就被什么东西“嘭”一声砸中，陆明策气急的声音传来：“都滚出去。”

这下再没人敢多言一句，一群人悄无声息的从地上爬起来，疾步退了出去。

寝殿之内一片狼藉，桌倒柜翻，糕点瓜果滚得到处是，两只龙凤喜烛倒在地上，烛泪淌了一地。

谢芷坐在床上，身前拥被，身体抖个不停，眼睛瞪的老大，眼眶中的泪水死活不肯掉下来。

陆明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太阳穴嗡嗡嗡的疼。

他喜欢了这么久的女子，竟然他/妈的是个男人！

他大步走到床边，伸手狠狠扯谢芷身上的被子。

谢芷撕扯着被子不松手，口中发出濒死小兽般绝望的呜咽声，眼中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你听我解释——”他喊道。

顿了一下，陆明策盯着他，眼中竟仿佛真的有希冀，“解释什么？你是女人？”

“我不是，我……”话未说完，手中的喜被被扯走扔到地上，“闭嘴！”陆明策狠狠斥道，谢芷连声线都不掩饰了，开口便是男人的声音，只听得陆明策一阵阵的想吐。

“你知道吗？你叫我恶心。”

谢芷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簌簌发抖，猛地抬头看向陆明策，眼神绝望又狠戾。

他拔下金钗朝陆明策刺去，陆明策侧身躲过，夺过金钗，看着那锋利仿佛刀刃的尖端，胸中简直怒火滔天。从前只当他喜欢这些金饰，没想到竟是预备杀自己的……猛地用力一扯，连人带钗一起扔到地上。

谢芷在地上滚了两圈，浑身上下没一处撞的不疼的，脸上又湿又黏，伸手一摸满手的血，原是额头被碎瓷片刺了一道血口子。

谢芷捂着伤口抬起头，半张脸是血，半张脸是泪，眼睛黑的不见底。他满头满脸血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飞快逃走。

陆明策听到大殿门并未开启，谢芷仍在殿内，跌坐在桌边，脸上疲色显露。

大殿忽然安静下来，静到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手掌无意沾到打翻的酒液，冰凉的酒液激的他瞬间回过神。视线落到地面那一道蜿蜒的血迹上，已经微微干涸发黑，没有鲜艳时触目惊心。陆明策的心脏狠狠的窒了一下，脑海里出现那张满是鲜血、流着眼泪的面孔。

他顺着血迹一路走到外殿，血迹在半人高的柜子前消失，伸手拉了拉柜门，有股力量从里与他抗衡。

滔天怒火已经发泄殆尽，留下的情绪里还未分清几分是厌恶几分是憎恨，现在满脑子只剩下谢芷被他从床上拽下来的那一幕，碎瓷片刺到肉里，汩汩流出的鲜血止也止不住。

“出来。”他语气生硬道。

“出来！”

陆明策等不及，以指为剑，隔空在柜子上轻轻一划，霎时间柜子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人。

白，是因为谢芷穿的里衣是白色的，露在外面的皮肤因为失血过多，白的渗人。红是因为他脑袋上的伤口流了不少血，脸上、前襟上、手上、胳膊上都沾上了粘稠的血液。

谢芷的意识已经不清醒，往后蜷了一下身体，却没有如愿把自己藏进角落里，陆明策弯腰把人抱起，当人入手时，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把谢芷放在床上，捏着下巴看了一下，伤口里能看见白色的碎瓷屑。

陆明策传人进来，宫人们垂着脑袋静悄悄的打扫狼藉，御医为谢芷清理伤口。太疼了，谢芷不安的挣动着，口中呢喃道：“陆明策……哥哥。”

听到谢芷大胆的直呼王上名讳，御医眼皮一跳，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觑着陆明策的眼色，却看到他们的王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神情阴鸷又柔软。

御医为谢芷包扎好伤口，交代给宫人看护要点，起身拜了拜，便逃也似的逃出这座宫殿。

宫人们清理完宫殿，得到陆明策的示意，便也要离开。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啜泣，紧闭的眼皮里流出两串眼泪，“不要走。”

宫人又怎会违背陆明策的意思，一个个垂着头继续往外退，包括贴身伺候谢芷的宫人。

谢芷噌一下翻身坐起来，说：“别走，我害怕。”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队即将退出去的宫人，不敢往旁侧看一眼。

陆明策冷声道：“怕什么？我会吃了你吗？”说这话时，方才谢芷被他从床上掀翻在地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心头顿时一阵不舒服，再那般下重手肯定不可能了，不过他有的是办法惩治他。

他道：“你们留下。”说罢抬腿朝殿门外走去，却不想身后传来一声更大的啜泣声，还哭上了。

脚步顿了顿，没有停下，宫人们忽然惊呼起来，“美人，美人，您这是干什么！”

陆明策转身，看到一副令他心脏一紧的画面，谢芷撕开了方才包好的纱布，那枚金钗不知何时又回到他手上，正刺到伤口里往下划。

陆明策大步走到床边，劈手夺下金钗，狠狠拽着头发让谢芷仰面朝自己，目光不由被滚落着血珠的伤口吸引。

细长的红线已经划到了眼尾，若再慢一步……拽着头发的手一紧，陆明策咬牙切齿道：

“不想要这张脸了是不是？”

谢芷道：“这么一张像女人的脸，看了只会觉得恶心，不是吗？”

陆明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确实，十分恶心。”

谢芷身体一抖，强硬的把脑袋拧到一侧，陆明策也顺势松手，二人僵持了有半刻钟时间。

陆明策看着他的侧影，肩膀嶙峋，下巴颏尖却不乏棱角，还有喉咙上小小的凸起，分明就是男人模样，刚平息的怒火又蔓延上来。手中捏着那枚金钗，只当是谢芷细细的脖颈，一用力，便在手中碎成粉末。

不管现在谢芷怎么伤心难过，陆明策都不会再哄他了。

僵直的脊背慢慢软化下来，谢芷靠过去，将滚烫的侧颊贴在陆明策的手背上，喃喃道：“我害怕。”

陆明策手背抽动一下，道：“你怕的是我，我走了，你就不怕了。”

眼泪掉的越凶，谢芷摇头，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拽着陆明策两根手指愈来愈紧，意思非常明白。

陆明策终于还是道：“你睡吧，我不走，他们也留下。”

陆明策留下了，却难以忍受和谢芷同床共枕，连床边都不想多待，坐在桌旁，手边放着一只蜡烛，只照亮他所在的一方小天地，宫人们隐在大殿的暗处，静悄悄的，床上传来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

最后一晚，陆明策满看着摇曳的烛光想。新婚之夜丢下妻子独自离开，传出去恐怕要举国哗然。

妻子——想到这两个字，他的心口就一阵阵的疼，今晚之前，原本一切都那么完美，他所期冀的大婚，曾设想和心爱之人的生活，全都没有了。

怎么会不愤恨，心头简直恨得滴血，恨不能，不能……喉咙一腥一热，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只是胸口那股郁结之气并未随着鲜血吐出，反而越发苦闷。

陆明策抬头看了床那边一眼，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宫人们也并未惊动，他食指拭去唇边的血渍，站起走到床边。

修炼过后，目力变得极好，黑暗中视物也如白昼。谢芷额角烂丝丝的伤口，血已经凝结，他故意没有叫太医进来包扎。目光掠过，缓缓向下，来到胸前。食指轻轻把前襟勾开一道缝隙，肌肤白腻，平坦一览无余，都能看见肋骨一条条的凸起，不管作为男人还是女人，谢芷都太瘦了。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幅画面已经冲击不到他了，手指蜷回，布料落下，这一下，算是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陆明策盯着谢芷的脸庞凝视片刻，过了今晚，这辈子就再也不见面了。

这样一个人，生性自由散漫，娇气奢靡而不自知，仿佛一只皮毛油光水滑、慵懒娇贵的小兽，被圈养在笼子里，以为这小小的牢笼，就是由他主宰，任他伸着爪子折腾的整个世界。

却不知道在这深宫牢笼中，只有君王才是绝对的主宰，古往今来多少人仗着君主的宠爱肆意妄为自视清高，又有多少人在失宠后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倒要看看，没有了他，谢芷能熬多久，或者说，下场会有多惨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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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大婚（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