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荒唐梦醒上

陆明策身上所中之毒已经查明,来自诸暨派一种名为冰魄花的剧毒植物。

诸暨派欲杀掉陆明策,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位。

好在结盟的三大仙门内部并不和谐,刺杀这种方式显然没有得到一致认可,两次刺杀任务没有成功,于是不了了之。

这年冬天,陆明策的咳疾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边境诸国似乎已经窥见了这个庞大帝国的颓弱,蠢蠢亮出爪牙。

正月初一这一天,禄平、歧月二国集结大军悍然进攻云故边塞要镇平安镇。

云故王朝的使者秘密潜入二国王宫。

禄平王室曾受过陆明策的恩惠,国君见到云故王朝的使者羞愤不已,面对使者为何“叛主”的质问,哆嗦着唇说不出一句话,终于一头撞死在大殿的柱上。

歧月国也是同样的结果,仿佛对于发动这场侵略战争,都有宁死不敢言说的理由。

侵略军队有如神助,不到两天时间攻下一镇一城,一路北上直冲王城而来。

云故王朝的军队训练有素,立刻组织起还击,起初还能将侵略军缠绊在原地,但是很快,任何精湛的战术勇猛的战士都失效了。

侵略军队伍中携带着虎豹蟒猿等大量猛兽。这些猛兽力大无穷,杀性十足,在战场上以一当百,三五只能挡住整支队伍的进攻,几次战斗中,云故王朝的军队被撕咬的溃不成军。

能将野兽驯服的如此听话又勇猛,在战场上当做凶器用的,世间唯有一个磐安派能做到。

润谷关一战中,云故王朝的军队占据天时地利的便利,将侵略军及其猛兽困于谷中,这场战争若是能胜利,将极大扭转战败局面。

忽然自东南来了一阵妖风,裹挟着墨汁似的浓黑雾气,向云故大军袭来。

雾气里含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士兵们身上沾一点就会当场丧命。

黑压压的云故大军一片一片倒下,转瞬间全军覆灭。

世人皆传,云故不德,才招致上天的惩罚。

而陆明策却在这两个反叛侵略者的背后,看到了三大仙门的影子。

修仙门派不得插手人间事务,否则将受到天道的惩罚。

这也是当初三大仙门围打堵劫巫溪派的理由。

可是如今他们在云故的土地上涂炭生灵时,又有谁来制止他们?

战火以燎原之势在云故王朝富饶安宁的土地上蔓延开,侵略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陆明策的帝王意志,以及云故国本身的富饶强大,在面对成碾压之势的修真界三大仙门,毫无抵抗之力。

就好像一窝蚂蚁面对一个人类,人用一根手指就轻轻松松的将他们消灭殆尽。

几欲走投无路的统治者请王朝最有威望的法师卜问上天,天道到底是什么?为何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受难却毫无作为?

难道世间根本没有天道,或者这天道就是不公?

无数使者从王城出发,前往扶风、诸暨、磐安游说,卑微而虔诚的做出种种承诺让步,凡是三大仙门要的全部无偿献上,只求仙长们怜悯云故国的百姓,不再给侵略军队提供支持。

骄傲的仙门中人不屑一顾,这些年被巫溪派处处压一头,他们私底下早就积蓄了满腔毒怨,若说对付巫溪派还有所忌惮,面对云故王朝这种脆弱的人间帝国,就毫无顾忌了。他们把对巫溪派的怨气全部发泄到云故王朝的百姓身上,也是要做给世人看,这就是胆敢与仙门作对的下场。

云故王朝以自身之力无法对抗三大仙门,寄希望于天道却又渺渺无音,侵略大军肆虐过的土地越来越多,陆明策派出使者前往巫溪镇求助,短短半月二十六位使者,却连巫溪派的大门都敲不开。

第二十七位使者终于从那紧闭的门内得到一句答复——若是将来云故王朝覆灭,巫溪派可保两人性命。

虽未言明,这二人是谁不言而喻。

使者将话带回,陆明策脸上毫无波澜,平静道:“关裕城被屠那天,我这个王就该死了。”

关裕城是陆氏王族的老家,也是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起点,那里民风彪悍,百姓忠心。侵略军攻打到关裕城时,遭到军民一致顽强抵抗。关裕城被攻打下来后,侵略军进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短短三天,二十万人口被屠戮,后一场大火将整座城市化为废墟。

据传有百姓在大火烧起时往城外跑,却发现城的四周被法术罩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他们怎么也出不去,活生生困死在火海里。

风尘仆仆的使者跪地悲恸大哭。

谢芷猛的抬头看向陆明策。

陆明策独自坐在高位上,眼神沉静无光,周身弥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颓败气息。从关裕城被屠的消息传来后,他身体里的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走了。

一股悲伤的情绪涌上谢芷的心头,好像冰封的心脏终于被击开一条缝隙。

……

侵略军队正在攻打距离王城二百里的保安县,保安县一攻下来,整个王城就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大殿上,大臣们吵得沸反盈天。有人主张死守王城,血战到底,有人提议先撤出王城,只要陆氏王族还在,就有翻身的可能。至于撤往哪里,又成了新一轮争吵的开始。

陆明策坐在王座上,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这些都是他的肱骨之臣,云故王朝的栋梁,个个满腹治国学识,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却像笼子里的困兽,逼到绝境里的斗鸡,卑鄙而可笑。

凤翱翔于千仞,士伏处于一方,只可惜他非梧桐,非明君。他能做的,只有尽最大的努力把这些人保留下来,将来朝代更迭时,有这些人在,天下大乱也乱的有限。

忽有人高声悲怆道:“侵略军屠了关裕、鹿离两城,难道王城就能逃过一劫吗?!”

关裕、鹿离二城百姓都对陆氏王族忠心耿耿,侵略军队屠这两城,以警示天下。

喧闹个不停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绝望痛苦的表情。

……

谢芷掩着众人耳目,出城一趟。

官道上到处是逃难的百姓。

从保安县的战火中逃出来的百姓,脸孔脏污麻木,家人大多失散,形单影只仿若游魂,胆子也被杀戮和血腥吓破,有点风吹草动就抱头伏缩在地上,瑟瑟颤抖着,口中发出极致的呜咽声,像某种绝望的野兽。

声响过去,有些人还能踉跄着爬起来继续走,有些人却屎尿液体糊了一身,身体高拱僵硬如蚯蚓,永远成了路边一块奇怪的石头。

有从王城里逃出来的人,这些人往往衣着还算整齐,携着小儿背着老人,浑身上下坠着不少于十个的包袱。他们脸上还能做出生动的表情,浸满了疲累茫然和恐惧。

他们不知该往哪儿逃,如果王城都保不住,那偌大的云故国,哪里还有他们这群蝼蚁的容身之处呢。

谢芷御剑从官道上空掠过,视线清晰的刺破云层,下方是一条蔚为壮观的灰色长蛇,由人流汇聚而成,缓缓的行进。

他本该心无旁骛的飞往保安县。

保安县的中心有一座宝塔,宝塔里供着一柄剑,二十年前巫溪派的弟子在当地除魔卫道,留下宝剑镇压。

谢芷此行目的便是这把剑。这些年他的修为大有长进,但一直缺一把趁手的武器。

如果路上没有耽搁,谢芷确保自己能够在两个时辰内取剑返回王宫,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这段时间的踪迹。

可是脚底下的剑还是越飞越慢,终于摇摇晃晃的落在一个僻静的地方。

他绕过土丘,行了几步,身边的难民渐渐多起来。他穿梭在人流里,一种熟悉的感觉回至心间。

当年在钟鸣国,他跟着人群从泸郡逃难到王城,就是此情此景。

那时候他年纪小,本身过的也不好,对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没有怨愤,反而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

对于钟鸣国百姓口中惧怕恨骂的云故军队,他心里的恨意淡泊而模糊,什么家啊国啊的,他从来就没明白过。

他没有家,他的国君也没让他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可他心里是明白的,一个安定强大的国家对于百姓来说,是多么重要。

陆明策于百姓而言,是一位明君。有了这把剑,他也可以保护陆明策。

这个念头一生出,心脏就像被锐器狠狠刺中,疼的他几乎要弯腰,更有一个咒语般诡异的声音呼喊他回去。

谢芷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事有蹊跷。他不敢再多想,强行摒除杂念,脚下疾行向保安县城去。

进了保安县,这里已经被战火蹂躏的一塌糊涂。

矗立在县中心的宝塔灰蒙蒙的,不复往日荣光。

谢芷心下一紧,别是已被叛军洗劫一空。

待走到入口处,才见当年巫溪派弟子下的禁制完好无损。他练的也是巫溪派的功法,对着禁制思索片刻,就找到了破开的办法。

当碗粗的锁头应声而落,脑内追了他一路的魔咒忽而大盛,好像他只要踏入这座宝塔半步,就会立刻倒地暴毙而亡。

谢芷偏偏不是那信邪的人,以异常活跃的姿态双脚蹦入塔内。

任何预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谢芷不屑嗤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顺着狭窄的木楼梯一路盘旋着向上,昏暗中,木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吱呀”声一路追随谢芷,不知上到第几层,声音若有若无的发生变化。

变得——更加柔媚飘忽,忽远忽近,时而远的仿佛在房梁上,时而近的就好像趴在谢芷的肩头。

谢芷眸光一闪,伸手往肩上一抓,抓了个空。那吱呀声变为一道放肆欢快的笑声,远远逃到楼梯上一层去。

“你是谁?”谢芷问。

那声音不回答反问道:“你是巫溪派的弟子?”声音中带上咯吱咯吱的恨意。

谢芷道:“你是当年镇压在宝塔里的精怪?”

一阵凉风袭面,那精怪附在谢芷脖颈间嗅了嗅,说:“你不是巫溪派的弟子,你中了巫溪派的蛊毒。”

说罢也不给谢芷反应的机会,伸掌在谢芷后背心的地方轻拍三下。

谢芷正欲反抗,忽然觉得后背击中的地方仿佛破开一道口子,冰凉的清泉混着冰凌渣子迅猛涌入,窜入七经八络五脏六腑,说不出的清明舒适,他按耐着没有动。

那精怪自身后溜到胸前,又将一缕香气嘴对嘴送入谢芷口中。

一股辛辣冰凉的气体直冲脑门,谢芷狼狈的俯下身,只觉得脑袋冰的像要裂开似的。

这时他体内本身有的一团火热的真气,和新来的寒气争夺起来。

双方在谢芷的经脉脏腑里打的不可开交。

谢芷痛的蜷缩成一团,嘴唇都咬出了血。

精怪不痛不痒的抚慰道:“小乖乖,撑过去就好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可恶的很,使恶毒法子迷了你的心智,使你所言所行皆不得出自本意。我见你眉头舒朗,想必还没有伤害珍爱之人、酿下大错。”

伤害珍爱之人……谢芷朦朦胧胧的想,一股冷风拂面,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芷醒来,见眼前跪坐着一位绝世美人,眼睛溜溜的盯着他。

“你熬过去了。”美人粲然一笑。

谢芷捂着脑袋坐起身,只觉得脑袋像一颗摇散黄的蛋,正慢慢的清归清,浊归浊。

“我活了八百年,头一回见比我还美的美人。”凉浸浸的手指抚上谢芷的脸。

谢芷恶狠狠的躲开,口中道:“滚。”

美人不怒反笑,嘻嘻道:“可是比刚来时生动多了。”

“你刚踏入宝塔之时,就好像一只木讷的人偶,连魂儿都没了。”

谢芷就地打坐,体内功法运行顺畅依旧,失去的仿佛仅仅是脑内那三分浑噩。

“是了,就是这熟悉的味道。”美人趴在谢芷肩头嗅了嗅,“你修习巫溪派的御魂术?”

“你不知道那毒术常人习不得,如果不是巫溪派的弟子,在修习毒术的同时,灵魂会被摄取,逐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供人驱使。”

谢芷心道胡说。练习巫溪派功法的这几年,他并未感觉身上有什么变化……忽然脑内灵光闪过,仿佛晴天一道霹雳,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陆明策!

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的尖酸刻薄,对待陆明策的冷漠麻木,陆明策的欲言又止,眼中逐渐熄灭的火苗。

原来御魂术让他发生的变化,是感情上的变化——对陆明策的感情。

谢芷懊恼的将脑袋往墙上撞,恨不得一头撞碎时空,穿越回去把那个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谢芷掐死。

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一度以为淡化的感情一股脑涌入心间,谢芷啜泣着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去。

精怪紧随其后,眼中放光,熠熠生辉。

上至顶楼,一间四方小室内,中间摆着一张小供桌,供桌四周压着几张黄表纸,中间圈着一柄宝剑,宝剑散发着黯淡的光辉。

精怪攀着谢芷的肩膀,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喜悦,“你为取宝剑而来?”

谢芷斜睨她一眼,道:“看在你帮我的份儿上,我便将宝剑拿走,还你自由。”

“你是多年前那只被镇压的魅妖?”

魅妖哈哈大笑道:“我是天下魅妖的祖宗——”

说罢宝剑起,一道亮光冲向窗外,魅妖嚣张的声音刺破云空,消失不见。

谢芷取了宝剑,食中二指捋过剑刃,锋利如初。将剑从窗外抛出,稳稳地停在半空中,他跳了上去,风驰电掣的返回王宫。

口中心里默念的都是陆明策的名字,心中欢喜的好像久别重逢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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