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策不允许谢芷出宫去自己摸不着看不见的地方,二人闹了几回,几乎元气大伤,再加上各自都有占据心神的事情,心思渐渐都冷淡下来。
谢芷宫门紧闭,昼夜不息的沉浸于修炼里,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仅有的一点消闲时间,他也不想去面对陆明策那张严肃冷淡的脸。他躲在陆昭仪宫里,吃云片糕晒太阳,满口香甜的抱怨着那些让他不如意的人和事。
他不明白陆明策既然已经窥见修真的好处,为何不能像他一样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而是把宝贵的精力和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
谢芷对蝼蚁没有感情,曾经他也是一只蝼蚁,他可能死在旱灾里洪涝宫里兵匪的乱刀下,这就是蝼蚁的宿命,而他不会有一丝抱怨和期冀。
陆明策正在做的这一切,实在太不自量力了。
曾经他做梦都想在这个华丽堂皇的王宫中能有一席之地,现在他开始向往起更广阔的世界,修真界掀起一角,瑰丽奇妙的世界向他招手,他喉咙发紧口干舌燥,心中无比渴望,比曾经渴望活下去还强烈。
可陆明策却不理解他。
谢芷还记得上次二人不欢而散时,陆明策拂袖而走时脸上的怒气和隐忍,在他鼻子上点了几下,说:“那个女人……”好像女人是什么烫嘴的东西似的,说出后立刻紧紧闭上嘴巴,嘴角抿出两道狠戾的纹路。
“你从来都骗我!”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自上次分别,二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这在宫中属实罕见,宫里人人皆知王和美人好的蜜里调油,俩人恨不得共用一张身体一张嘴巴。
深夜,陆明策看完通州送来的最后一批急报,闭了闭密布血丝的双眼,问:“沅沅在哪儿?”
侍卫面色迟疑一瞬,回道:“自下午去了禄阳殿,一直…未归。”
陆明策猛地睁开眼睛,厉声说:“今夜宫中戒严,众人全部待在住处,任何人不可随意走动,从现在开始一个宫一个宫的查。”
侍卫“是”了一声,自然明白陆明策的意思,带着查宫的队伍直奔禄阳殿。
谢芷却不在禄阳殿,原来他下午就离开了,以他现在的修为想要隐匿身形,普通人很难发觉。
陆明策心中并未因谢芷不在禄阳殿而感到轻松。口中依然一阵发苦,吃多少蜜饯点心都压不下去。
窗外月凉如水,头顶的星空千万年没有变过。
陆明策凭窗远望,与漫长星河比,云故王朝太短了,短的仿佛沧海一粟,而他个人的情感在历史长河中,更是微弱的不值一提。
只是偶尔间隙,他也会想,如果这会儿谢芷和他站在一起,他应该会轻松许多。
……
两年后。
这场历时五年的仙门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巫溪派全面溃败,名下灵石矿几乎全部赔出,自此退守巫溪山,紧闭山门,向外宣称全派上下要闭关修炼十五年。
十五年不问人间事。
巫溪派的溃败和背弃,导致盟友云故王朝几乎丢掉了境内所有灵石矿的属权。
消息传来时,陆明策正在开朝会。
大殿上当即沸反盈天,朝臣们个个茫然惊惶,不明白巫溪派怎会败的如此干脆彻底。之前的拉锯战中,巫溪派虽然不占上风,可若要全力支撑,也不会是这个结局啊!
陆明策厉声呵斥住几个吓得瘫软一团的人,猩红着双眼将朝会开完。
朝会散了,陆明策一路步履匆匆回祈月殿,一只脚才迈入宫门,登时撑不住嗓子里那股又痒又涨的难受劲儿,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宫人吓得跳起来,跑出去宣御医,被陆明策一巴掌拍回来,顺势当做“拐杖”,倚着弯下腰,只听那咳嗽声一声比一声的紧,要把肺子咳出来似的。
陆明策自己也感觉胸腔里好像住了一只尖嘴獠牙的怪物,正在撕扯他的血肉从胸膛里钻出来。
那股尖锐剧痛从喉咙窜到胸膛,一阵猛扎猛锤之后回到嗓子眼儿,陆明策只觉得喉头痉挛,呼吸艰难,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抽出小侍头上的发簪,从喉头下半寸的地方用力刺进去。
在一阵阵惊呼声中,一口红的发黑的血喷出。
血液落在地板上,发出嗤嗤的声音,竟仿佛开了的滚水,不一会儿将地砖腐蚀出一块灼黑。
侍卫用绢布用力擦拭后放到鼻下闻了闻,惊道:“王上,是毒。”
陆明策坐在床边,脸色疲惫难看,道:“不要声张,去查。”
侍卫领命退下去。
顿了顿,他又问:“沅沅呢?”
立刻有人道:“美人昨日出发去了茂山,说要闭关半月,要不要……”
陆明策立刻道:“不必了。”
这种毒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定不是人间寻常毒药,又能悄无声息的躲过层层守卫用在他身上,可见幕后主使者是有些本事。如果不是今日一事急火攻心,让这毒药见了天日,恐怕他被慢慢药死了都找不到原因……
陆明策暗自思索着,侍卫长跪下道:“属下愿意往巫溪镇去一趟,请仙长入宫保护王上安全。”
陆明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巫溪派此刻早已自顾不暇,就算它对云故王朝还有一点情谊可念,也绝不能浪费在自己身上。
侍卫急道:“那属下斗胆,请王上迎请美人回宫,若是下毒之人来自于修真界,整个王宫只有美人能保护王上。”
谢芷这几年潜心修炼,修为已突破筑基,倒是陆明因为策操劳国事,一身修为几乎荒废。
陆明策神思恍惚一下,这几年沅沅与他貌合神离……许是因为病痛,沉寂许久的心忽然起了波澜,涌上一丝不甘心,道:“你往茂山送一道口信,不必提我中毒一事,他要是愿意回来,路上好生护送,他要是不愿意回来……就随他。”
陆明策身中剧毒,却也无暇休息,一边命人暗中寻找解药,一边继续操劳着国事。
云故王朝境内的灵石矿由巫溪派过度到三大仙门手里,没少起是非波折。
幸好陆明策有先见之明,两年前就已经将灵石矿方圆五百里内的百姓迁居别处,所有灵石矿及周围都划为禁地,那些仙门中人再怎么折腾作乱,对百姓的影响有限。
仙门之战中,巫溪派为留存实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认怂,将云故王朝这块曾给予他无限支持的肥肉狠心割舍,献了出去。
现在整个云故王朝就是一块炙盘上烤的滋滋冒油的肉,被翻来覆去的折腾。
短短三个月,陆明策又让出三座灵石矿。不过尽管这样,三大仙门依然不满足,他们流
着涎水,猩红着双眼,仿佛一只庞大贪婪的巨兽,俯视着整个云故王朝。
谢芷从茂山回来,重新搬进久未踏足的祈月殿。他要修炼不喜被打扰,二人已经分居两年。
陆明策对于他的回来应该是高兴的,不过因为被伤了心,又累于事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这日谢芷修炼结束,问过伺候的宫人,才知道他又不知不觉修炼了整整三天。
心中一紧,问道:“王上在哪儿?”
宫人回道:“王上刚下朝回来。”
谢芷起身去了主殿。
陆明策正在服药。
看见谢芷进来,他端着药碗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谢芷走到跟前,才道:“沅沅来了。”
谢芷坐下,鼻子翕动,闻到一股腥臭无比的气味,来源于陆明策手里的那碗汤药。
“这药味道不好闻。”谢芷道。他想起之前陆明策每次喝完这药,都脸色惨白,大汗淋漓,仿佛受了多大的酷刑,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忍。
却不想陆明策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对方嫌弃自己身上的药味,不动声色的将药碗放回盘中,示意宫人端下去。
他问道:“沅沅修炼可还顺利?”
谢芷答道:“顺利。”
只这一问一答,二人便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陆明策道:“用膳吧。”
午膳尽是谢芷喜欢的菜品,陆明策尝到好吃的菜,也会往谢芷碗里夹一块。
态度一如从前的温柔包容。
可是矗立在二人中间那道摸不到看不见的屏障,已经再也无法消失了。
谢芷恍惚想起,从前这时候,自己早就吃着吃着挂到陆明策身上了,他连筷子都懒得拿,让陆明策一口一口的喂他吃。
陆明策也愿意纵容他……脑袋忽然针刺似的疼了一下,脑袋里那些颜色鲜艳活灵活现的回忆又慢慢褪色散去。
他的心脏仿佛被冰封住了,世间除修炼之外的一切人一切事,隔着冰层走马灯一般展现给他,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触动他。
谢芷冷了神色,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淡而无味的嚼了。
晚上就寝时,谢芷正要回偏殿,陆明策道:“今晚留下吧。”
谢芷回头看他,艳丽的脸孔在烛火下时而浓稠时而清淡。
陆明策心里疼了一下,移开目光,说:“今日服过药后,心口一直发疼,夜里要是疼得厉害,便要沅沅替我输送真气。”
陆明策说这些话时,舌尖黏重的厉害,有些难以启齿。从来都是他将沅沅照顾的密不透风,如今风水轮流转,让沅沅处处迁就他,心里不是滋味。
谢芷倒也没有执意要走,躺到床上,陆明策躺在外侧,宫人吹灭蜡烛,轻轻巧巧的退出去,室内黑暗下来。
陆明策捉着谢芷的手放在小腹,说:“你要是睡不着,就坐起来修炼一会儿,不必管我。”
他现在也对谢芷修炼一事上了心,谢芷若有修为在身,将来便就算自己不在了,也有力自保。
谢芷反手握住陆明策的手,二人十指交缠。
这份陌生的亲密感让谢芷心中悸动,心脏深处隐隐生出一股力量,好像要冲破冰层。
他忽然甩开陆明策的手,翻了个身。
陆明策的手握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陆明策一直都在想,他和沅沅之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人是他养大的,他起的名字,他娶进来的,怎么如今却陌生到这种地步。
或许谢芷一直喜欢的都是女人,那时候他太小了,所以没有分清对自己的感情是依赖还是爱。
谢芷喜欢的是陆昭仪那样清净幽冷的女人。
从沅沅及冠懂事之后,就喜欢往陆昭仪在的禄阳殿跑,似乎和那个女人有说不完的话。
有一次他特地跟过去看了,沅沅枕在那女人腿上,笑嘻嘻的说着什么,酸的他牙都要倒了。
陆明策忍不住咳嗽起来。上次中毒后,虽然及时找到了解药,却留下不少毛病,咳疾就是其中一项。
常常一咳就是整夜,没完没了。
谢芷翻了个身,面朝着陆明策,伸手在他的后背输送真气。
黑暗里,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渐渐停止,陆明策哑着嗓子说:“好了,沅沅。”
谢芷收手,陆明策把人揽过来,搂在怀里,低声道:“睡吧,沅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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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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