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束没离开家很久,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
初二那年暑假,按照每年既定的的计划,陈束母亲要带他去旅行。
陈束很不喜欢这种旅行,在家他还拥有自己的空间,可以喘息,真的出门后,就完全是个提线木偶了。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少不了一顿惩罚,但离开家之前,他还是故意把护照藏在沙发缝里。
因此在值机时,拿不出护照的陈束自然被母亲拎到一边质问。
叶文压制着自己的愤怒,胸口迅速上下起伏,试图用深呼吸来缓解。她很不喜欢这种失控感,但她知道现在质问陈束是没有用的,可回去拿护照也来不及。在公共场合,她不能发作,努力让自己平静。
她气得手指发抖,压低声音说,“陈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出门一定要检查好自己的东西和证件?我知道,你是故意犯这种低级错误。现在我让你决定,我们是要改签,还是回家。”
其实无论哪个选择,都意味着陈束要被惩罚,只是方式和结果不一样而已。
陈束静静开口,“回家吧。”
就这样,母子二人又坐上了回家的车。
陈束不愿用“可怕”去形容自己的母亲,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发现自己的母亲偏执又极端,叶文总想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中。
快到家时,陈束轻声说,“我有本资料要去买,就在家隔壁的书店,大概十五分钟就到家。”
叶文没回应他,只是让司机靠边停车,陈束刚下车站定,汽车就快速离去。
有叶文在的时候,陈束总是压抑的,虽然等下迎接他的是狂风暴雨,但现在好歹能轻松一点。
陈束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点一点倒计时,可当他进门换好鞋子,就看到可能是一生中最让他难忘的一幕。
平时一丝不苟的叶文,那时衣服已经乱了,扯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父亲则是难得的慌乱,他护着那个人,腰带松松的挂在裤子上。
陈束才15岁,他不知所措。
叶文压抑着,嘴唇颤抖,她说话几乎连不成一句,“陈南,我和陈束九点离开,你十一点就把男人领回家?”
“这么多年,你从来不碰我,你不和我做,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对吧?”
叶文上气不接下气,快要说不出来话了,她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陈南,你骗我,你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
“我尊重你,我以为你是单纯的冷淡,你忙你累,你不碰我,结果你在我们的家,和一个男人上床?”
“我早该知道的,我也骗自己。”
叶文失了力,她瘫坐在地上,由于呼吸太过急促,氧气大量进入肺部,已经有了呼吸碱中毒的症状。陈束这才回过神,快步走到厨房扯了一个包装袋捂在叶文口鼻上,这能让她缓解一些。
陈束抬头看着父亲,哪怕是叶文已经瘫软在地,陈南仍是不语,那个叔叔垂着头,陈束看不到他的脸。
十五岁的陈束,生命中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真实的成人世界,在他没有丝毫准备的时候就展现出来。
父母形婚的婚姻、长期性压抑的母亲、和男人出轨的父亲......
陈束不愿深想,他的手在抖,他也想哭。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四人沉默许久,陈束一直抚着母亲的背,叶文终于好了一些,她心如刀割,但她哭不出来了。
陈南先开口,“叶文,今天这一幕你也看到了,我确实是无法违背自己天性去爱你,我也尝试过了,但我真的不爱你。我对不起你。”
叶文此时平静地可怕,她看向陈束,“陈束,去收拾证件,我们走。”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直到现在,他也没见过父亲。
陈束母子二人离开后,在几天里迅速找好房子安了家,氛围本就压抑,现在更是让人喘不过气了。
陈束很不愿意回想起那段日子,那时候,叶文对他比以往更加苛刻,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歇斯底里。
陈束长得和父亲很像,叶文总能从陈束脸上看到那个男人年轻时的样子,但她又恨,这种恨就转移到了陈束的身上。
叶文是真的爱了陈南很多年。
他们两个相识,是大学新生报到那天,叶文拖着个大箱子去签到,接着是学长学姐带新生去认宿舍。
陈南是叶文的学长,清隽而挺拔,在一众男生中,气质格外出众。
看到陈南的时候,叶文眼睛都亮了。她很爽快地,手指着陈南,没在意陈南脸上一逝而过的讶异,“这位学长,你好啊,你带我去找宿舍吧。”
她就这么追求了陈南三年。
在陈南毕业那天,她终于等到那个男人答应了她的表白,两人按部就班的恋爱、结婚、生子。
结婚前陈南从不碰她,甚至亲吻都是叶文主动。她还沾沾自喜,觉得是上天赐予她一个这么尊重女性的男人。现在想想,可能也是上天的惩罚,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如今,叶文满脸疲态,上次发自内心的开心又是什么时候呢?她记不清了,她不认识自己了。
叶文控制不住地去惩罚陈束,先是罚站,再是不让他吃饭睡觉,逼着陈束一夜一夜的看书。
她真的太痛苦了,她选择对陈束发泄。
但得到的是更深的痛苦。
那段时间,陈束迅速消瘦,衣管空荡荡的,比起以往更加沉默。
直到有一天,老师拖堂,陈束只是晚回家五分钟,就被叶文打了。
那是叶文第一次对他动手,开了头之后,就再也收不住了。
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陈束身上一直都有伤,他越不反抗,叶文就越是想到那天,她瘫倒在地上时,陈南仍旧冷漠的脸。
陈束和他爸一样,总是爱抿着嘴。
叶文要崩溃了,她扇着陈束的脸,“陈束,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不想理我是吗!”
“生了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
陈束还是抿着嘴,沉默不语。
那天晚上,叶文看着睡梦中仍皱着眉的陈束,理智回了笼。
叶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太累了,再让她看着这张脸,她不敢想象自己还会做什么。
那年冬天,叶文走了。
叶文离开,带走了这个屋子的风雪。
陈束几天没有见到母亲,居然前所未有的安心了一段时间,但又有些忐忑,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叶文还是没回来。
那我就自己照顾自己,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了。陈束对自己说。
身上还有些伤没好,他就自己上药,曾经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新旧交错的疤。
陈束很聪明,初学做菜味道就不错,偶尔还会犒劳一下自己。
那年跨年,陈束一个人坐在飘窗上,用手抹了抹窗户上的水汽。
伴随着新年的倒计时,他说:陈束,你只剩自己了,以后要更好。
后来,也许是想和过去告别,也许是想有个新的开始,陈束没有选择本校直升,反而是去了实验。
他成绩好,实验中学免他高中三年的学杂费,那个时候,房租也到期,陈束已经快没钱了。
这一年的经历,让陈束迅速成熟。他有时会失笑,开玩笑一般的想,自己以前也算是个小富二代,现在怎么落魄成这样呢。
于是他更努力读书,他要拿奖学金,他要活下去。
再然后,他遇到谢予,他发现,他好像懂了当时父亲说的那句话。
他无法违背天性。
陈束不是块木头,他能感受到自己情感的悸动,在看到谢予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自己也无法违背天性,他也喜欢男生。
像陈南一样。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他接受谢予对他的好。谢予的要求,他没法拒绝。谢予的小心思他看得穿,他也总是在给谢予机会。
他想走近,但他也害怕。
谢予还小,他不应该去喜欢男生,他应该有很好的未来。
对吧?陈束。陈束问自己,但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在被陈束拒绝之后,谢予瘦了挺多,也安静了很多。
这段时间他有好好照顾自己,有在好好生活
两个人好像挺久没说话了,但仔细想想,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马上要到陈束的生日了,街上很多店铺已经在做好了圣诞装饰,谢予闲逛着,不知道要不要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叮-----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跟着亮起来,谢予用着他们两个做的雪人照片当屏保。
谢予嘴角弯弯,下定了决心一样,转身进了一家店铺。
陈束生日那天刚好是周六,谢予和他这段时间几乎没讲话,周五下学前,谢予嗓子有些涩,终于鼓起勇气,“陈束,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你可以请个假吗?”
请假?请假就是要去他家。
陈束抬头,就像他们第一次对视一样静静看了谢予很久,他在谢予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然后说,“好。”
陈束背起书包,走到江海办公室,谢予靠在办公室门前,没有进去。
江海看着陈束进来,提前知道了什么一样的,有些调笑着,“怎么着?又要请假?”
陈束点点头,说:“嗯。”
“这次是几天?”
“不知道。”
江海扯了张假条,慢慢悠悠写好,对着台灯仔细看了又看,又慢慢悠悠拿给陈束,“行呗,准你周一来,你俩好好玩儿,注意安全。”
“嗯。”
“生日快乐啊。”
陈束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这个糙汉子一眼,心头暖暖的,“谢谢你,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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