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整句话,姚曳下意识抽了口气。
方哲明也愣了。
姚怎么会知道,自己恐高?
而且他的恐高很特殊,坐过山车、跳/楼机这样刺激的项目没有丁点感觉,但是搭乘高空索道、摩天轮等,即使身处密闭严实的空间里,稍微晃一晃都会怕得要死。
已经算是方哲明身上最大的弱点。
那么,今天刷了那么多刺激项目都安然无恙,姚曳又是从哪里知道他恐高这件事的呢?
难不成是有知情人透露过,还是不经意的小动作暴露了这个弱点……
“额,我就是有次送咖啡,看见你不敢站在扶梯边,所以猜到的……”姚曳解释说,眼睛眨得像是蜜蜂的翅膀。
方没吱声,他想起分公司租的办公大楼里,确实有一小截悬空的高层扶梯,但那扶梯是在20层的架空层,而盛光是在19层,不过他倒是不大记得自己是否真的搭过那截扶梯了。
气氛陷入短暂的尴尬,小新算是有点眼力劲儿,她狠狠甩了自家弟弟的后背一巴掌,偏不巧,小浩近来上火,后背长了个大痦子,被他姐如此招呼,瞬间疼成了西游记里遭唐僧念紧箍咒时的孙猴子。
“还排什么排?!我看你是要把你姐的命给排光,”这个大巴掌用尽了她的最后一点力气,于是小新蹲着捶腿,“我不管,我要回家,现在就要回家!”
小浩疼得够呛,但确实也知道他姐的两条腿不能再折腾,毕竟等会还要靠它们开车回家,于是只好妥协,并安慰自己以后再带第三任女朋友过来坐。
“要走了吗?我和你们一起。”姚曳刚才正在愁晚上怎么回去,遇到姐弟俩算是解了他的危机。
和方哲明住对面的事他还不想戳破,但是假如方开车送他回家,那就不能不戳破。
虽然今天发生的种种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太快了,进度太快了,不符合他定下的计划流程。
虽然他很想很想待在方的身边,再尝一尝香草蛋糕的甜味。
说到要走,方哲明这才从犹疑的猜测中回过神来,他今晚是想带人回家的。
他和姚曳亲也亲过了,搂也搂过了,按照从前的尿性,他大概率是要把人带回家的,然后度过无数个火热的夜晚,等到新鲜劲儿消弭,再谈和平分手的事。
可是想到姚说会一直等他,想到他们是共同翻滚于锅中的红皮花生,想到姚隔着小包轻拍自己丑照的样子,还有那两个浅浅的吻……
分明和他一贯的做事风格背道而驰,然而仔细品味,相比之下,那些从过快的关系中拼命挤压出的欢愉,并没有牵手冲入半空来得多。
于是他头回觉得慢下来似乎也不错……
很不错……
此刻游乐园里的项目已经停了大半,游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路灯下缠绕的小虫,还在依依不舍地不肯离去。
空空荡荡的夜,颇有种盛放荼蘼之后的寂静。
嘈杂的人声变得具体,偶尔从几乎清场的停车场里,某个被按响、按亮的车门边,传来格格不入的欢快嬉闹,像是庆典上漫天烟花后的仙女棒,拖住最后欢愉的尾巴不肯放手。
方哲明的车停在另一头的员工停车场里,他还要往酒店方向再走二百米才能抵达。
“曳子!”他停在即将分别的路灯下,冲着还在走的姚曳叫了声,于是小新兀自拉着弟弟,先去里面把车开出来。从出口走过来的中途,姚曳一直在想怎么告别,这会方倒是主动出击,他没有迟疑,乖巧地小跑着来到方的身前,然后紧张地拽着胸前的小包,引得方垂下头问他,“我这样叫你好不好?”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昵称,咖啡店的同事都是这么喊他的。
但是被方哲明这么叫出来,姚曳觉得自己真成了片轻飘飘的落叶,无论风怎么吹,他就是不落地。
“嗯,好。”他点点头,声音仿佛要融入头顶落下的白炽灯光里。
然后他听见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看,方哲明已经把系在肩膀上的衬衫解下来,搭在手上摆弄平整。
递过来说:“喏,这件衬衫还是要你负责。”
衬衫上被眼泪洇出来的水痕已经完全瞧不出来,但姚曳还是抬手去接,接触皮肤的刹那,他摸到衬衫柔软的材质,于是想起把脸埋上去时的触感。
心里仿佛有根羽毛在搔,方哲明在衬衫下重新握住他的手心,随后俯身压上来,鼻尖蹭过鼻尖,方的热火喷到几乎凝固的他的脸上,然后抬起眼睛弯弯笑出来,是故意要看他被来这一下的反应。
嘴唇就是不落下,但是那双眼睛已经在他脸上碰了个遍。
“方哥……我……”姚曳张嘴,他觉得他就快要失去理智,继而说出“我跟你回家”这类的话,不过他到底忍住了,只是吞咽了下口水,期待地盯着方的嘴唇看。
像是得到想要的反应,方突然歪过头把嘴唇往前凑了很短很短的距离,因为他歪头抬下巴,使得姚曳瞥见他倾过来的鼓胀喉结。
方哲明的脖子长而端正,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见横亘的衰老线条,只有一颗说话时爱上下滚动的锥样脆骨,凸得有点大,将他的下巴衬得锋利而深刻。
姚曳的身体瞬间绷得直挺挺的,他呼吸愈发急促,脸腾得一下全红了,像是烧开的水壶,头顶咕嘟咕嘟冒着蒸发的水汽。
心脏就更别提了,要是手边能有条绳子,他会立马钻到自己身体里去,把脱缰的心脏五花大绑,然后甩绳拴到永远不挪窝的巨石上面。
方的表情很镇定,睫毛覆盖在半眯着的眼皮上,又是惯常斜睨的神态,但是目光没有那么冰冷,是戏谑,带了点得意,他将嘴唇凑得那样近,近到姚曳可以感受到他嘴唇上交错的纹理。
还有被两片涵盖住,湿漉漉的不安分的舌尖。
然而方忽然轻笑一声,隔着稀薄的空气将将擦过姚的嘴,来到通红的耳廓边。
“下次,下次我给你,”他吁出半口热气,故意停顿片刻又说,“曳子,我的衬衫你可以都留着。”
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姚曳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手心被放开前,姚曳感觉方用手指揉捻了下沟壑纵横的中心点。
于是,他连手心都开始变得燥热。
还没入夏,他竟然觉得他的身体已经提前步入了……
到家的时候,没看见方哲明的车,姚曳在小新车上急匆匆地说完了话,便头也不回地跑进小区,然后冲入最后面的毛坯房里。
弄得小浩还以为,是不是小区门口有追债的来堵他。
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他被方哲明弄得哪哪儿都是麻酥酥的,脑袋里也总记着方哲明对他说的话。
“下次我给你……”
“衬衫你可以都留着……”
……
内裤和袜子根本来不及脱,姚曳打开花洒,用冷水浇灌自己。
然而根本不顶用,他觉得他快要爆炸了……
双手撑在浴室墙砖上,冷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然后他一个劲儿地咬嘴唇,又去摸自己的喉结,闭眼想象那是方的。
从未有过如此高涨的情绪,他的日子总是普通平静的,普通平静地想念一个人,普通平静地过生活……
摸喉结的手今天被方攥住过好几次,味道和温度的残留令他得以加深想象的空间。
于是那只手顺应本能地往下移,直到碰触麻酥酥的根源。
忽然停顿住了动作。
不行!方哲明不在,他不能这么做!
姚曳强打起精神,艰难无比地吞咽口水的同时,他蹲下抱住膝盖将身体团成一个球,凉水从天灵盖顺着被打得软趴趴的头发铺天盖地地砸到地上,再流入角落里的地漏。
最后经由城市排水系统汇入大江大河,将他的**封存好暂时带到外面去。
方哲明是故意绕了很远的路才回家的,他没急着把房间搬回去,而是先到小阳台抽了根烟。
姚曳的房间亮着灯,人却不在。
他看见自己的衬衫和另一件好好地挂在墙上,心里多少有些开心——他和他的衬衫都在等着那间房的主人出现。
缓缓吐出一口烟,方哲明用虎口下方的肌肉揉了揉发胀的眼角。
他知道,根植脑海的坏念头总是要找过来。
因为,他从不相信会有好的结果,一段关系发展到最后,每个人都将会陷入虚以委蛇的境况当中,大部分甚至从开头便能初见端倪。
他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没学会数数前,就有人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
然后长大了再去试验再去亲自碰,发现真如那个人所说的一般无二。
世界的本貌过早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于是往往好事来临,伴随的悲观态度也一齐找过来。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这是一种心理疾病,他这辈子都休想摆脱的绝望梦魇。
抽了会烟,方哲明想了想还是进屋把那个白色的陶瓷烟灰缸拿了出来。
半个多月的空置并没让扶手上的浅痕消失,反而在落雨的时候,灰尘们更有目的性,把原本的浅痕略微加粗了些。
他找准四个角,完美地放好烟灰缸,过后又不放心地仔细检查,直到看见每条缝都恰好地和缸底抿上了,终于满意地开始笑。
于是悲观的想法暂时被驱赶出去。
也许可以再碰一碰,再做一次试验……
只要那个人不出现,只要他把姚曳留在自己身边,令其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不再看见占据其十二年生命的那个人。
说不定,会有不同的结果。
……
消失了一个下午加晚上,袁效再见到方哲明的时候,发现他的心情居然意外的好。
这让袁效忍不住开始猜疑,是不是没守好董事长的嘱托。
昨天方说不能让林总等得太久便火急火燎地开车往回赶,然后他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今天再看到人,大清早的就开始哼周董的《告白气球》。
哼得袁效心里烦躁。
“高总昨天的高铁,”高进走之前给袁打过招呼,据他说确实没查出来什么大问题,不过使绊子的事多少能起些影响,袁效继续说,“昨晚我和董事长通过电话,集团开完会,应该会把许悦君暂时调到云南分公司去。”
“嗯,云南分公司……”方哲明重复他的话,然后说,“那可真是打入冷宫喽。”
盛光的云南分公司做的都是旅游地产,且规模不大,几乎都是在偏僻的“天然氧吧”,也就是信息闭塞,跑一趟集团总部都要花去2、3天的地方。
“不过董事长让我提醒你,”袁效推推眼镜,“未来可能会有人给你使绊子,叫你务必小心。”
不使绊子就不是许丽君了,方哲明心想。
他和许丽君就是天生的仇家,包括同父异母的弟弟方固秉,都恨不能骑在他头上拉屎,所以,他答应方初主动来趟这趟浑水,某一方面原因就是要恶心这对母子。
不过嘛,收拾人只是顺便,方初开出的条件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没有在盛光长久待下去的打算。
“袁,这两天你做好准备,宋清那里给我找了关系,说不定过几天咱们就可以和杨单独约吃饭了。”方哲明边说边在手机上回了个消息。
宋清小名宋三,也就是外头传要和方哲明订婚的那位。
她爸在上海颇有些权利,和方初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这次方哲明强势进入盛光,也是宋家在背后撑腰。
袁效眼睛亮了一下,他们已经和杨的秘书约了很多次,几乎回回要吃闭门羹:“好,那我准备准备。”
“还有一件事,”方哲明放下手机,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我要你抽空帮我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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